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眼中血光涌动的希塔娜五指逐渐收拢，特伦克本来已经快承受不住的颅骨和颈椎开始惨叫着碎裂，直到一束光出现在希塔娜的身边。
“他不能死，总要有人说明情况，兰斯大人。”
海格力斯背后的光翼随着落地消散，他先是看了眼远方起码被削掉三分之一的术士塔，接着才低头看向微微喘息着的希塔娜：“这场战争，太莫名其妙了。”
“哈啊……哈啊……也是……”
希塔娜松开手，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而微微喘息，她看了眼微微抽搐，头颅上半部分几乎已经被她捏成一滩肉泥的特伦克，有些恶心地甩了下手：“没事，还活着。”
“兰斯大人，很生气呢。”海格力斯突然这样问道。
“……？”
希塔娜虽然没明白安瑟为什么这时候要玩角色扮演，也没反应过来安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回答：“当然生气了，这帮家伙根本就没考虑过两边的平民啊，不是安……不是海格力斯你的话，这座领城就要被炸烂了！”
海格力斯摇摇头：“我以为是你的话，会因为发生这种事而高兴……啊，我不是说你乐于见得这种惨剧的发生，而是因为灰塔与铁刃之间假如真的再次反目，那么这对你而言，应该是最好的机会。”
“结束这一切的机会。”
长驱直入，一路杀向伊沃拉的老窝，又或者趁着他们的混战将两边强者悉数斩首，令伊沃拉唯有败亡……从局势上讲，灰塔和铁刃的内斗，对希塔娜而言当然是绝对的好消息。
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希塔娜也的确很高兴。
“……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
她的视线穿过被她砸穿，染遍鲜血的城墙，落在城内那些惊恐万分，瑟瑟发抖的领民身上。
“但是……如果代价是他们的话，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实希塔娜不是不能接受战争的残酷，在这方面，她比完美主义者明芙萝小姐要好得多。
因为她真的见证过代价，也承受过代价，所以很清楚在这种战场上，不让哪怕一个人死去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很清楚所谓的“完美”，在绝大多数时候并不存在。
这份清醒的认知，不是她为了说服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而是为了不让自己再成为那个必须要让每个人都有煤炭熬过寒潮的愚蠢女孩。
所以比起明芙萝，希塔娜显得更加激进，手段也更加暴烈。
即便如此，这也不代表，她能够接受这样的代价与牺牲。
“可是这样一来。”海格力斯轻声说，“如果铁刃与灰塔真的开战，那这反而就不是你的机会，而是拖累你继续前进的障碍了。”
如果不想让无辜的平民死在两个大公的战争之中，希塔娜非但不能利用他们的冲突，反而要竭力平息这场莫名其妙的争斗。
“你应该很想为你效忠的摄政王殿下带去胜利吧。”
“唔……话是这么说，但也没办法啊。”
狼小姐叹了口气，她挠了挠头，把视线移向远方：
“虽然我很想马上解决掉北地的问题，马上把胜利带给对我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但是，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他会失望的吧。”
“失望？”
“嗯，失望啊。”
希塔娜看着海格力斯，暗红色的眼睛是那么明亮。
【安瑟一定是希望我能保护好那些平民的，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明明在面对着心上人即将说出口的重要话语，魔鬼先生却还有空闲和圣女小姐说悄悄话。
【辛小姐，你一定是觉得，希儿会说这样的话，对吧】
【……】
“为什么呢？”海格力斯如此问着，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好像觉得，我很缺爱，对吗？】
“很简单啊。”希塔娜眨了眨眼睛，“因为他喜欢这样的我呀。”
不是因为“安瑟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安瑟的内心其实很善良”，不是想把伟大的，正直的想法，强加到安瑟身上。
而是因为希塔娜就是这样的人，就是不会为了所谓的胜利而践踏他人存在的人，就是这样坚定着自我绝不动摇的人，而安瑟喜欢的，正是这样的希塔娜。
所以不让安瑟失望的方式，就是要做最好的希塔娜，和其他一切都没有关系。
安瑟知道辛在想什么，也已经猜到了他到底和辛达成了什么交易。
【我是个喜欢立刻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的人，所以取回梦中的那段记忆对我而言很重要，我猜猜……你是不是，和我打了个赌？】
【你想要用那段记忆的缺失来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你觉得我会为此慌张，为此焦虑，但却不会把这种情绪分享给其他人，就好像我在改变希儿和阿萝，但却始终没有把改变她们的原因与渴望诉诸言语那样，对吗？】
失去记忆对安瑟这样喜欢掌控一切的人而言是致命的，不可接受的缺漏，所以他一定会想办法解决，又或者想办法……弥补。
而弥补这个缺漏的最好方法自然是寻求帮助，可是，希塔娜有自己的想法，她有她想做的事情，虽然她一定会答应安瑟的一切要求，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还是会兼顾自己的想法。
被恐慌感环绕的安瑟·海德拉会比任何时候都对此敏锐，他会发现希塔娜一直在做她俻想做的事情，而他也同样会敏锐地意识到，他很需要别人的帮助，他很在乎……身边的人是否爱他胜过其他。
只能说，这的确是个非常另辟蹊径的思路，能做出这种算计，说明辛不仅对安瑟，对希塔娜也有了充足的了解。只可惜……也只是充足而已。
你并不了解真正的希塔娜，也不了解真正的……我。
凝视着希塔娜那双潋滟着明艳眷恋的眼眸，海德拉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她们的爱都快多到让我消化不过来了，你怎么还会觉得，我是曾经那个缺爱的孩子呢？
倒是我……在做些对不起这份爱的事情啊。
魔鬼在心中低语，但却没有产生任何后悔与愧意，因为他眼底的漆黑在短短一瞬的起落之间，就带走了海德拉不需要的情绪。
但这就是最后了，我会结束这一切的，希儿，阿萝。
为了你们，为了父亲与母亲，为了……所有。
第一百六十六章·迷失之梦·其二
安瑟觉得辛的想法很可笑。
他不否认过去的自己在心理状况上的确存在一定的扭曲与……不坦率，但那也只是过去而已。
年幼的海德拉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绝望后就没有再体会过被爱的感觉，准确地说，是真正意义上能打动他的爱，所以他输给了希塔娜的坦诚，败给了明芙萝的远见，甚至对玛琳娜这种会擅自替他作出决定的人，都托付了绝不后悔的信赖。
更别提他那愿意用灵魂换取一个奇迹的母亲，愿意用生命交换安瑟能拥有不再落泪的人生的父亲……他们都有活下去的希望，曾经失去的一切也将在未来再度拥有。
这不就已经够了吗？他得到的爱难道还不多吗？安瑟自认为已经足够贪婪，却不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多的爱了，除了最后的目标尚未完成以外，安瑟认为自己的人生已经足够圆满。
可怜的圣女小姐……她那从吞食禁果中诞生的，懵懂微小的情感与自我，为了不被令她绝望的现实与真相所毁灭，只能将这些全都投入到对安瑟的拯救之中。
她已经一无所有，她能依赖的，就只有需要被拯救的魔鬼，所以即便魔鬼不需要她的拯救，在她眼里，魔鬼也必须存在软弱的地方。
需要被爱……这已经是你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出现在我身上的弱点吧，真是努力啊，圣女小姐。
瞥了眼正在借海格力斯之手治愈特伦克的辛，海德拉突然有种想伸手抚摸她脑袋的冲动。
辛的沉默证明安瑟没有说错，虽然关于梦境的记忆并没有恢复，但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就对了。
辛不可能在未经许可的前提下压制住安瑟的记忆，换言之，这与其说是辛遮蔽了安瑟的记忆，不如说是安瑟对自己的约束。
只需要一个触发点，他就能立刻回忆起梦境的全部，甚至如果想的话，安瑟自己花点工夫，应该也能解除来自辛的记忆遮蔽。只不过海德拉意识到，这短暂的迷失，对他而言显然有更大的作用。
在教会选择摧毁辛之前，让她认清现实，彻底堕落至与魔鬼相伴的地狱里，需要的正是这样的……迷失。
“好了，可以问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了，兰斯大人。”
海格力斯像模像样地收回手，本来脑子都被希塔娜捏烂一半的特伦克竟然被救了回来……不过胸腔又被希塔娜踹凹了进去。
希塔娜看着他的神情略显古怪，虽然很好奇安瑟演戏的理由是什么，不过她倒也不介意这种假装没认出当事人，毫无保留地倾诉爱意的玩法就是了。
不过特伦克显然不是这种玩法的一环，当视线落到这个北地战士身上时，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便立刻成为了凶名赫赫的狼兽。
她背后升起的魔狼之影伸出利爪，直接扣住特伦克的脑袋，把这具无比壮硕的庞大躯壳硬生生从地上拔了起来。
“你和你的主子，到底发什么疯？”
希塔娜面无表情地盯着垂眸不语的特伦克：“现在跟灰塔那老头翻脸？怎么，不打算赢了？”
宛如蛮兽的北地战士咳出一口血沫，嘴角缓缓扬起讥讽的弧度，他无惧死亡，与天霜之塔的懦夫在信念上有着天壤之别，这头怪物拿什么威胁他？
特伦克刚想开口讽刺，希塔娜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淡然话语便已传来：
“别搞错了，我可不是在……询问你。”
魔狼的利爪再度刺入特伦克刚被修复好的头骨，细密的赤黑气息钻入他的大脑，化为微观的狼群，残忍暴虐地欢呼肆虐起来。
而希塔娜让他开口的方式，当然也不会只是折磨他。
“我只是在告诉你，这是你最好的选择，因为如果你不开口的话……我会花半小时慢慢把你的脑子绞成肉泥，然后再让我旁边这个会教会神术的义人，从你的灵魂里挖出所有我想要的东西，而到时候……可就不只局限于你主子的目的了。”
特伦克双目充血，太阳穴青筋暴起，即使意志再如何坚毅如铁，也无法违逆那全然非人的痛楚，他发出的狂嚎声中，愤怒与痛苦近乎对等。
显然，作为一个有着强烈荣誉感的战士，他显然无法接受自己的死亡会给铁刃军团带去麻烦。
“如果，你现在就把话说清楚……”
狼慢悠悠地抬起一根手指，在特伦克颅骨中肆虐的狼群便暂时停下，她咧了咧嘴，那已经长开来的，越发英气而美艳的清丽面庞上，浮现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残虐笑容：
“我就不再多挖什么，然后送你个痛快，怎么样？”
不得不说，无论是谁在这，哪怕是玛琳娜在场，都必须承认她的妹妹已经继承了安瑟先生近乎百分之百的神髓。
如此纯粹且极致的恶意……是绝不会出现在原本将要成为英雄的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身上的。
安瑟凝视着跃跃欲试，打算把敌人的脑袋给绞烂的希塔娜，满意得像是在望着一枚丰硕的果实。
“……魔鬼先生，很喜欢这样的野狼小姐呢。”辛轻声说。
“当然了，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安瑟轻笑着，毫不犹豫地回答，“也喜欢着这样的希儿。”
辛同样把视线投向那凶残的恶狼，看着她身上熊熊不熄的怒火一刻不停地燃烧着。
“是……更喜欢现在的野狼小姐，对吧。”
过了几秒后，她突然这样说。
安瑟微微歪头：“不可以吗？是我强迫希儿做出了什么改变，还是希儿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呢？”
他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没有丝毫心理负担，让辛试图握紧，而后刺向魔鬼弱点的利剑，反而一触即碎，没有丝毫作用。
但辛似乎还是不想放弃，正如安瑟所想的那样，毕竟这已经是现在的她所能抓住的……唯一的真实了。
“所以，如果没有魔鬼先生的干扰，野狼小姐……是不是就有得到救赎的机会了呢？”
辛看着朝更深处堕落着，那份愤怒无可挽回地越发凶烈的希塔娜，低头呢喃着。
安瑟却没有流露丝毫不快，反而笑着问道：“就和阿萝一样？”
辛先是愣了下，随后轻轻点头：
“就和人偶小姐一样。”
在东港的时候，站在辛的视角，明芙萝其实是有机会得到救赎的。
因为她真的怀疑自己是否正确，真的无法确定自己该不该作出决定，她毫无疑问是极致的傲慢之人，但现实却创造了一个让明芙萝审视这份傲慢的机会。
如果能正确地审视自己的傲慢，如果可以改变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那么明芙萝·泽格说不定就能得到救赎，实现她本该带来的协理。
但这种事并没有发生，因为魔鬼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将她推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之中。
辛仍旧记得那一刻的光景……世间万物的头顶都悬着丝线，而那丝线，就握在已经不再是人偶的人偶小姐手中。
希塔娜显然也得到了和明芙萝一样的对待，也就是说，她本来拥有改变的可能，但被安瑟以某种方式——
辛突然表现出了明显的异样，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魔鬼，而对方只是微笑着。
总算重新意识到海格力斯存在的真正意义了吗？重新回忆起了你早就已经接受的现实——这个角色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你而存在的啊。
需要圣女赐予力量的从来都是海格力斯，也仅仅只是海格力斯而已。
安瑟觉得辛从最开始应该是很清楚海格力斯存在的意义的，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把希望放在那种“拯救”上的她，开始混淆了他与那个虚拟角色的界限，认为发出那种渴盼，希冀着得到希望和拯救的，不是海格力斯，而是安瑟·海德拉。
在用温和的手段让辛面对教会的真相前，首先要把她从那种自我欺骗的乌龟状态里揪出来，但过激的方式很容易把现在看似冷静，实则脆弱的辛玩坏掉，所以这种给她留有余地的方法刚刚好。
——走投无路，近乎一无所有的圣女小姐依然可以说服自己魔鬼先生期待着拯救，但海格力斯和安瑟之间的界限已经被再度划开，安瑟让她重新意识到，那个呢喃着【我这样愚蠢的人，也能成为英雄吗】的青年，只不过是用来改变希塔娜的工具而已。
而当辛不得不从那虚幻的慰藉中脱离出来的时候……正是让她开始面对现实的最好时机。
“你……你，以海德拉的……名义……起誓。”
虽然希塔娜没有继续破坏特伦克的大脑，但痛苦的残留依旧让他面目狰狞，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比艰难。
“好啊，我以安瑟的名义起誓。”希塔娜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马上就杀了你，并且不会再多做任何手脚。”
特伦克喘息了大概有半分钟，差不多勉强恢复过来后，嗓音沙哑地回应：“是灰塔……是多默尔·灰塔，先攻击了领袖。”
希塔娜愣了两秒，眼神多少有些难以置信起来：“你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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