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在灰塔大公履行诺言后，那些还没来得及等到玛琳娜接应的难民又回到了庇护所里，毕竟那些城主超凡者，本来就不想接收这些难民，在波吕妮亚管控下的那座领城已经算是做得最好的了。
倒是教士们在把他们接回来之后依旧尽心尽力，闯入过好几座庇护所的希塔娜甚至看到不少教士对此满心惭愧，无法面对自己做过的事。他们大多数也只是接受主教的命令而已，本来也没得选。
“小事，我会看着的。”
希塔娜回应得很爽快，毕竟要是那些激进教士真的跟大公开战了，那倒霉的还是难民和平民，她才不会看着那些无辜者被卷入超凡者厮杀的余波，莫名其妙，毫无意义地死去呢。
想到这里，希塔娜的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浮现起了波吕妮亚哀伤而坚定的眼神，多默尔冰冷而决然的话语。
她的老师想要通过为凡人隔绝超凡而让他们能自由地活着，经历了百年岁月的超然学者试图通过舍弃凡人使得超凡群体摆脱社会伦理的桎梏，完成彻底升华。
不管是哪一方，希塔娜都不觉得他们是正确的，但是……
但同样不管是哪一方，他们都在向希塔娜揭示那个仿佛无法改变，无法解决的终极问题：
超凡真的需要凡人吗？而凡人又怎么在超凡的世界中，有尊严地活下去？
这个问题对希塔娜而言太过艰深，她平常也不会去思考，总是会相信安瑟能够解决，但北地揭露的一切，她所经历的一切，好像一直在向她强调这个问题，让她不得不面对这近乎无解的困境。
抵达四阶的那一战，正是希塔娜从全面依赖安瑟，到希望安瑟能依赖她的转变，虽然在大事上她还是无可避免地按照安瑟的意志去行动，但也还是会无可抑制地产生属于她的主观想法，很难再说服自己放空大脑，完全听从安瑟的指示。
到底怎么做才能帮到安瑟，到底怎么做……才能创造出对安瑟而言足够理想的美好世界呢？
“罗恩……罗恩教士！”
远处传来的急促呼喊让希塔娜回过神来，不过跟她似乎没什么关系，这样想着的狼小姐正想踏步离开，后续传来的话语却让她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浮光城和铜荆城开战了！他们突然就打起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哈？
希塔娜和在场的教士们都满脸莫名其妙，她重新打开地图，歪着脑袋找了一下，很快锁定了那两座领城——它们就毗邻着这座庇护所，相距不超过十公里。
这两座领城，一座是灰塔大公的，一座是铁刃大公的，他们怎么会莫名其妙干起来啊？
“这……到底怎么——”
罗恩教士这边也还没反应过来，神情也突然又变了一下，似乎是收到了什么通讯消息。
“法斯兰？你怎么突然联系我了，你那边……没事了？不会再冒险了？真的？你不是在骗我……真的不是早就已经开战了吗？”
罗恩长出了一口气，稍微安心些许地看向希塔娜：“兰斯大人，法斯兰好像冷静下来，没打算再进攻铁刃大公的领城了。”
“嗯……哦？这样。”
希塔娜也没想太多，毕竟教会里乱七八糟的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这样一来，她前往那座庇护所的理由就少了一条，而现在……有更吸引她注意力的东西。
为什么老头和铁罐头的人会打起来？内讧了？他们好像本来就很不对付来着……
对啊！老头不声不响地把难民搞到他那里就为了威胁我，还说什么要让安瑟和伊沃拉和解，多半是瞒不住了！不过伊沃拉会看着他们两个人内讧吗？也不好说……伊沃拉那家伙脑子不正常的，被安瑟变成猫沃拉之后就更不正常了。
本来还愁着该怎么展开进攻的希塔娜前路豁然开朗，要是灰塔大公和铁刃大公在这时候彼此攻讦甚至大打出手……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我要去那边看看，你们顾好自己，别乱跑。”
丢下这句话，热血涌动的狼小姐便瞬息消失在了原地，她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她也能像明芙萝那样，一锤定音地终结这场战争！
至于激进教士与狂信徒那边……虽然有必要去，但现在显然有更好的选择，就暂时放下好了。
而当希塔娜离去之后，罗恩教士脸上的安心之色，一点点地消失了。
“罗恩教士，刚才……法斯兰教士联系您，说他不打算进攻了？”
罗恩身边的一个教士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真的？不可能吧，按照法斯兰的性格，他光是忍着不动手就已经很困难了，怎么可能直接放弃——”
“的确不是法斯兰，是……暮主教。”
罗恩的神情有些复杂：“暮主教告诉我，最好不要让兰斯大人去法斯兰那边，他说……已经晚了。”
“已经……晚了？已经晚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法斯兰——”
教士们惶恐不安地喧哗了起来，而作为负责人，能意识到更多事情的罗恩，却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法斯兰那边的事情了。
光是说法斯兰放弃进攻，肯定是没法完全转移希塔娜的目标的，因为她本身是怀有某种目的才选择了那座庇护所，确保难民和平民们的安危对希塔娜而言只是顺道的事，罗恩当然看得出来。
所以就在这时候，灰塔大公和铁刃大公的手下突然发生冲突，那么自然而然地……转移走了希塔娜的注意力。
这是主教们的手笔吗？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罗恩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或许就只有向神献上祈祷。
神啊……请原谅我的无力与弱小，请您庇佑兰斯大人与摄政王殿下，让他们能尽早结束这场不义的战争。
*
“魔鬼先生的目标，为什么总是那么明确呢。”
辛有些好奇地随着安瑟在风雪中穿梭：“好像永远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同时该做什么事情一样。”
“因为我是神的义人啊。”安瑟笑着回应，“有这种优待不是很正常吗？”
听到这里，圣女小姐十分严肃地告诫道：“才不是，魔鬼先生作为义人得到的助力，明明是我才对，请魔鬼先生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好好好……我不会随便拿神开玩笑的。”
“是不能拿我对魔鬼先生的帮助开玩笑。”
她轻轻搂住安瑟的脖颈，毫不扭曲，那么坦率地说道：“我会难过的，魔鬼先生。”
“你可真是……”
安瑟哑然失笑，虽然是逃避，但辛这样也蛮可爱的，无论是单纯出于履行使命无比自以为是的拯救，还是病态扭曲因失控而产生的救赎，都远不如现在的辛讨喜。
更成熟也更自然……嗯，毕竟做不到这种程度的话绝对骗不了自己，从某种程度上讲，的确算是发自内心的呢。
虽然坏掉最好，但这样也不差……不过这种状态也维持不了多久吧，最后应该还是要坏掉的，多多少少，再帮一把好了。
没有表现出什么被侵蚀的迹象，但这种想法却是完完全全出自被侵蚀的思维。
——因为安瑟这么做不是出于怜悯和同情，而是想让自己的下一个契首，下一个忠仆更合自己的胃口，仅此而已。
他踩在一片雪花上，俯视着不远处的城池轮廓，以及在城池上空炸开的刺眼光芒，轻笑着说：
“硬要解释我的目标为什么这么明确的话……还是那个很简单的道理。”
他向前伸手，盖住了他视野中的城池，也将轰鸣的法术与狂乱的以太尽数握于手中。
“并不是我有多么强大，多么聪明，只是多知道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第一百六十五章·迷失的梦·其一（5.5K）
在呼啸风雪中回荡的嘶吼咆哮，以及震颤天际的法术轰鸣，让这片死寂的大地焕发起了另类的“生机”。
特伦克是铁刃军团第三先锋部队的副队长，他久经战场，在生死搏杀这一方面，与寻常超凡者的差距大到难以想象。
被皇帝所统治的帝国没有纷扰与斗争，照理来说不应该有所谓的“军团”存在，但铁刃家族却以军团的形式，从永世狂焰之塔建立的五百年前开始，一直传承到了今天。
这五百多年来，十余位大公来到北地又选择离去，只有铁刃家族世代驻守于这片如同放逐之地的苦寒疆土，从未离开。多默尔·灰塔已经是除铁刃家族之外，驻守于北地时间最长的大公了。
特伦克曾数次听家族的长辈讲述五百多年前先祖开拓北地的伟业，他们在这片拒绝人类到来的恶劣土地上开垦田地，建起城墙，让帝国人的足迹蔓延到了北地的每一个角落，每当想起那段雄伟壮阔的开拓历史，已经快四十岁的特伦克依然会心情激荡。
那是铁刃家族能以军团的形式存在的原因，是他们斩杀一头又一头魔物，战胜无可违逆的自然的证明与荣耀。
所以哪怕到了现在，军团的形式早已没有意义，但历代铁刃大公还是维持着它的存在，再加上五百多年固守北地，使得铁刃大公麾下的领地有着远超其他大公的紧密度，他的追随者也是如此。
“先祖英灵予我等荣光！”
身披重铠，头戴牛角大盔的特伦克挥放声咆哮，高达两米六的庞大身躯冲锋起来宛如巨兽狂袭，在大地的震颤声中轰然与浮光城的城防护罩相撞。
他身后的铁刃战士们也纷纷高喊着古老的北地之语，顶着城头倾泻而下的法术一同发起冲锋，在开拓时期，他们的祖先就是以这种方式冲垮碾碎自地脉中诞生的魔物，以此占领最好的地域，用纯粹的武力迫使以太魔物改变诞生栖息之地。
“巴特勒！”
城墙上传来了惊怒的叫喊：“你不要铜荆城了吗！我的法术已经锁定它了，如果再不回防，我就把你的整个领城连同领民轰成碎片！”
特伦克一脚踏碎从地面缠绕而上，在盔甲上蔓延出层层冰霜的寒流，牛角半盔下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高举大斧，棕红色的斧刃上泛起冰冷铁光。
“背叛者，必须付出代价。”
特伦克·巴特勒低沉沙哑的声音回荡在轰鸣四起的战场上：“多默尔·灰塔……卑劣无耻的背叛者，领袖这次不会再让他有逃脱的机会。”
轰！
巨斧重斩而下劈砍在浮光城已摇摇欲坠的城防护盾上，在斧刃与护罩相撞的那一刻，时间都仿佛凝滞了。
下一瞬，方圆上百米的风雪被暴烈至极的冲击彻底净空，激荡的气浪甚至将地面的厚厚积雪都震散掀起，看起来甚至像是直接将大地掀开一样，就连特伦克身后前赴后继的战士们都有人差点摔在冲锋的路上。
细密的裂纹出现在斧刃之下，而特伦克的怒吼盖过了城防护盾的碎裂声，他一拳砸在斧背的铁块上，硬生生将粗狂残暴的大斧嵌入护罩之中，其他铁刃战士们见到如此狂猛英勇的场景，更是顾也不顾那明明就能击穿盔甲，重创肉体的法术，发狂般予以浮光城的护盾最后一击。
悍不畏死的勇士，绝不动摇的意志，向死而生的气魄……抛去其他因素，只是看着这样的场景，特伦克和他的战士们所发起的冲锋，的确令人动容。
可问题是，他们是在做着什么非常光辉正义的事情吗？哦——在他们看来，的确是充满荣耀的伟大之举。
“他妈的……这群疯狗蛮人！”
扎拉尔是天霜之塔的副教授，他只差把自己当下正在研究的项目彻底完成，就有很大的希望能拿下今年的教授评定，为此，他不惜放弃天霜之塔内部的完美研究环境，主动接受驻守领城的任务，每天不得不面对这些智力障碍的低能，脑部残缺的精神病，还有一大堆进化不完全的，碍眼至极的残次品。
他有时候真的很同情那些负责研究凡人与超凡资质的联系的同僚们，一想到要剖开宛如粗制滥造的低廉手工品一般的大脑，去认真拆解研究其中劣等低下的运转原理，扎拉尔就觉得恶心。
但更让他恶心的，还是下面这群连大脑都没有，全凭脊髓反射行动的野兽。
他望向远方上空愈发膨胀的紫黑色以太团，面色阴沉地握紧手中的法杖。
扎拉尔专攻【破坏】这项要素，铜荆城没有强大术士驻守，绝对不可能挡下他这一击，但释放完这个强大法术之后，他未必来得及恢复以太，特伦克马上就要攻入城内，假如没能第一时间恢复，那疯子绝对会把他的脑袋给砍下来。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巴特勒！”扎拉尔的手背上爆起青筋，“雷伦·铁刃不会容许你这样一个看着自己的领城被毁灭的废物活着！现在……滚出我的领地！”
将大斧砍入护盾的狂战士置若罔闻，他甚至已经伸出一只手一点点穿过爆发出激烈雷光的护盾，竟然想就这么强行穿过！
扎拉尔的惊惧与怒意都攀升到了顶点，他没想到特伦克竟然真的一点也不在乎铜荆城的毁灭与否，难道这真的是雷伦·铁刃的授意，他们真的要和校长阁下开战了吗？
既然如此……
估算好以太量的扎拉尔将法杖重重砸在地上，而遥远天穹上那团象征破灭的紫黑色太阳同时膨胀到了极限，接着向被茫茫风雪遮蔽的铜荆城坠落而去。
大不了一座城换一座城，浮光城可设置了不少大型法术，用术士塔殉爆的话，起码能把铁刃的疯子们炸死个七八成。
而特伦克呢？他正仰起头，计算着与扎拉尔的距离，握紧大斧的他深深呼吸，原本已经鼓胀如块垒的肌肉再度膨胀，甚至将厚重盔甲都硬生生撑起。
只要一个跃起，三次呼吸，就能砍掉这家伙的脑袋，让我成为开启领袖复仇之战的大先锋！
扎拉尔凝视着他作为术士即将降下的毁灭，特伦克凝视着他作为战士即将收获的战利品，双方眼里在此刻全无他物，既是因为他们不需要在乎那些无意义的东西，同样也是因为……
他们的眼界也只到这个地步。
殉爆术式需要七秒左右的预启动，应该来得——
扎拉尔的瞳孔，随着那一抹在他眼中绽放的辉光，收缩到了极限。
本来应该在他眼中爆裂开来，宛如太阳坠落的紫黑色以太团，被切开了。
那仿佛连天空都要割裂开来，将无尽风雪与层层乌云尽数斩碎的耀眼剑光，先是将他所能使用的最强法术轻而易举地切碎，而后带着毁天灭地的煌煌神威，余势不减地轰击而来！
同一时间，三分之二的身体都已经探进防护罩里，刚一脚重踏在地，准备冲天而起的特伦克，眼前突然一黑。
他听到了碎裂的声音，是浮光城护罩破碎的声音，那刺耳至极的碎裂声几乎是在他视界全黑前的一刹那响起的。
战士的思绪出现了一瞬的凝滞——他的下属都是强大的勇士，但他不觉得勇士们能这么快就完全击碎扎拉尔设下的护盾，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他注定无法得到答案，他的思维，只能停留在这一刻了。
因为赤黑色的暴君从天而降。
轰轰轰轰轰——！
只要站在高空就能看见，飞扬的风雪与弥散的烟尘，不到两秒钟便勾勒出了一条笔直的，起码上千米的长线。
特伦克·巴特勒，四阶超凡者，身披强大附魔战甲，斩杀过数十头强大以太魔物，能够被雷伦·铁刃委以重任镇守一方的勇士，此刻的他在连绵不绝的轰鸣声中被死死按进地里，从浮光城的护盾外，宛如一条死狗般被一路碾到了铜荆城的城墙角下。但凡在这条路径……不，哪怕是被这条路径卷起的风浪所触及的铁刃战士都要断肢碎骨，如果很不巧挡在了这条路的正中央，那就只有被活生生撞成血雾的份。
“我真是……受够你们这群脑残了。”
白发飞扬的恶狼面无表情地一脚把特伦克颤颤巍巍从城墙里探出来的脑袋又踹了回去，令人颤栗的勃然杀意与滔滔怒焰一同冲天而起，在某位圣女眼中显得那么刺目凶狞。
“不管，别人，死活，的感觉，很爽，是吗！”
希塔娜伸手又把特伦克的脑袋拔了出来，死死扣住他的脖颈，接着一下又一下往城墙的碎石里撞去：
“他们，在等你，去救他们啊！”
希塔娜当然不指望贵族和超凡者们能真心实意地为平民做事，但就算再怎么不指望，她也觉得，起码在最基本的方面，这群家伙就算再怎么恶劣，也不会完完全全将平民们弃之不顾。
不是她对这群人还抱有什么幻想，是因为她去过西国，她知道在受到帝国秩序约束的超凡者是不一样的， 他们正如安瑟所说的那般生活在由人构筑的世界中，即便再脱离世俗，在心理层面多少也还会受到影响。
但不管是特伦克和扎拉尔，他们好像都不在乎，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把作为领城主体的平民们纳入考量的范畴。
“这么喜欢发疯……找个只有你们超凡者的地方去打个你死我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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