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而对抗命运,被动地见招拆招,永远是最糟糕的选择——安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作出这种选择。
不过对现在的安瑟而言,玛琳娜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了不起,对他来说完全足够。
命运能通过扰动来让祂所要实现的目标无限趋近于绝对,而安瑟总是能将局面引导向对祂而言“完全不可接受”以及“有利但也可能有弊”的情况,让命运唯有选择后者的“不确定”,从而迫使祂偏离那份绝对,只能被迫与安瑟在可能性上进行博弈。
而完全与安瑟同步的玛琳娜也同样如此——她不是无法被命运掌控,而是无法被命运绝对化地“不确定”。
在这种不确定中,玛琳娜从来没有让安瑟失望。
“多默尔·灰塔……逐渐疯狂的理想主义者吗?”
安瑟突然看向乖巧坐在自己身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圣女小姐。
“辛小姐,你对灰塔大公的理想,有什么看法呢?”
“我的……看法?”
辛歪了歪头:“对那个老爷爷,灰塔先生做的事情吗?”
“没错,就是舍弃凡人,以纯粹的超凡者,构成通往超脱的社会。啊,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神所应允的国。”
魔鬼以非常纯真的好奇眼神看着她:“你觉得,他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灰塔先生是对的还是错的?
辛回忆着自己在第十层看到的景象,回忆着安瑟的话语,玛琳娜的厌恶,希塔娜的愤怒,老实说……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触。
硬要说有什么感想的话,那就是灰塔大公试图找到能让超凡者必定诞生的方法,这是对神的无礼与僭越,没有得到允许,人怎么能擅自夺取神的恩赐呢?
但是,辛对神的认知,神给辛的威严,本身就已经逐渐崩塌消解,所以她并没有感到震怒,只是有些……茫然。
像是看出了辛眼中的茫然那般,安瑟笑着换了一个问题:“如果觉得不好回答的话,你可以想想另一件事,比如……你觉得在那座塔里,有人需要你的救赎吗?”
辛沉默了,但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实,而是……
“我没有看过他们,魔鬼先生。”圣女小姐很老实地回答。
安瑟眼神微讶:“没有看他们,那你在——”
他突然意识到辛为什么没留意在那座塔里生活的人们了。
“我一直在看你。魔鬼先生。”
辛凝视着安瑟的侧脸,语气十分平静。
“就像现在这样。”
短暂的沉默后,安瑟微微扬起眉毛:“这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救赎他人对辛小姐你而言应该是等同于生命的职责,不是吗?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忽略掉他们呢?”
辛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魔鬼先生更重要。”
这不是辛该有的心态,哪怕现在的安瑟对她而言无比重要,她也不至于丢掉自己的使命才对。
是在……逃避现实吗?
安瑟转头与辛对视,那双圣青色眼眸澄澈透亮,泛着圣洁的微光。
你比我想象得要更加敏锐啊,圣女小姐。
灰塔大公所展示的一切,都无比暴力的强行摧毁着辛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无论是对神术的拆解,还是研究超凡者诞生的方法,都是在一次又一次地进犯神的领域。
她畏惧着神的崩塌,协理的崩解,所以本能地拒绝面对,拒绝思考灰塔大公所展示的事实,于是便以魔鬼先生为借口进行逃避。
但我是不会让你逃的,圣女小姐。要是现在逃走的话,你就无法面对接下来的现实了。
安瑟可以肯定,辛会由于某种原因而去与那两个主教会面,而那时候,他们就算不至于向辛和盘托出,也一定会让辛处在完全崩溃的边缘……虽然安瑟无法理解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但灰塔大公所做的事情已经说明这件事必定会发生,命运一定会让它发生。
在此之前,安瑟要让辛做好心理准备。
“好吧,没有看过他们需不需要救赎也没关系,你可以好好想想,如果他们所生活的环境真的如同灰塔大公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外在的约束,也没有任何内在的压力,完全不受世俗的约束,那么他们……会背负罪孽吗?”
“魔鬼先生想让我救赎他们吗?”
然而,辛却又一次给出了让安瑟始料未及的回答。
他明明已经酝酿好了各种说辞,准备用更加柔和的方式,让辛能够尽可能稳定地意识到教会编织的谎言,还做好了辛更进一步依赖他的准备,但为什么辛却表现得好像……不怎么在乎?
“救赎与否的标准,应该由你来决定吧,辛小姐。”安瑟有些微妙地问着辛,“你甚至都不打算考虑他们是否存在罪孽,就让我来决定?”
辛思考了几秒,似乎明白了安瑟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的,魔鬼先生。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会听你的话。”
“……”
“你可以不用花那么多心思,用各种方法让我自己去想,去猜疑,如果你想对我说什么,想让我明白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短暂的沉默后,安瑟微微眯眼:“我记得,你之前明明很喜欢被我这样教导的,不是吗?”
在东港,辛享受着与安瑟的拉扯和较量,她以此为乐,对救赎魔鬼先生这件事兴致勃勃。
可她现在为什么又——
“但魔鬼先生你不喜欢那样的我。”
辛凝视着那深邃的海蓝眼眸,好像将那平静海洋尽头的一切都纳入灵魂之中。
“你不喜欢那个,只为了履行职责而救赎你的我。”
“所以呢?你觉得我会喜欢现在的你吗?”
辛这完全没有紧张,反而镇定过头,甚至开始对自己说教的姿态,让安瑟的心绪开始起伏不定,黑色的潮水一点点吞没那澄澈的蔚蓝。
但辛的眼神却没有发生变化,不,甚至变得更加包容,更加……温柔。
“如果,魔鬼先生不喜欢现在的我。”她轻声说着,“那又为什么,把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呢?”
涌动的漆黑情绪,不可抵抗的侵蚀,让海德拉有些躁怒。
“现在的你,还不够。”
他仿佛褪去了一切伪装,冰冷漠然地回应着辛的温柔。
“我要的,不是现在的你。”
“那么,魔鬼先生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我?我到底该成为什么样的辛,才能拯救魔鬼先生?”
羔羊是那么温驯,那么乖巧,她用湿润的眼眸凝望着为她指引方向的牧者,像是哪怕被他引向屠宰场,也没有任何怨言。
可她……怎么会这样?
她更应该陷入灰塔大公带来的冲击才对,她难道就不震惊于神术被解析,不在乎那些被灰塔大公圈养的人的异样,不恐惧于逐渐意识到……教会的一切,关于神的一切,其实都是建立在凡俗之上的吗?
安瑟想柔和地让辛认识到这一点,让宗教回归根源——不是真的存在什么需要敬奉的神灵,只是为了达成更好的统治,仅此而已。
天霜人脱离了世俗的社会,因此教会的一切对他们而言是全无意义的,意识到这一点,辛就会更进一步触摸到教会的本质:所谓的神,所谓的协理,其实都只是为世俗服务的工具。
但她没有,她竟然把重心全都放在了安瑟身上,难道她真的要逃避现实到这种地步吗?
安瑟很讨厌这种感觉,命运的窒息与压迫如影随形,他在希塔娜那边扳回一城,但辛却又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的巨大改变。
到底是什么……她到底意识到了什么,才会只关注着我?
这种狂躁不应该出现安瑟·海德拉身上,但深渊不会因为钟爱着他而有所同情,那数万年甚至数十万年来没有任何一个神灵种能够超越的侵蚀,让他身不由己。
“安瑟先生。”
就在这时,轻柔的声音帮助安瑟从那无边的负面情绪中挣脱了出来。
玛琳娜握住了安瑟的手,魔女用她完全漆黑的双眸凝视着安瑟:“您需要……好好休息。”
“……”
安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窗户上倒映着的自己,那攀升到顶点的黑色正在渐渐消退,显露出原本令人心醉的海蓝。
这就是……折磨了父亲那么多年的痛苦啊。
安瑟的第一反应,是想起自己父亲曾经历过比现在的他不知道强烈多少倍的痛苦。
他竟然不是先觉得自己痛苦,而是觉得弗拉梅尔比他痛苦得多。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能保持正常的思考,但已经会偶尔无法控制住情绪了。
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他没有休息的时候。
当安瑟回过神来,整理好情绪,准备冷静地试探辛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时,却发现玛琳娜和辛都不见了。
安瑟知道玛琳娜只是想让自己休息几分钟,她和辛很快就会回来。
“要是真的为我考虑,就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
海德拉轻叹一声,却闭上眼睛,靠着座椅,脑袋抵在窗边。
不……玛琳娜也没把我想得那么脆弱吧,毕竟也没留下来陪我啊。
这样就好,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
辛和玛琳娜远远地望着倚着窗户的少年。
“魔鬼先生他……总是以为自己说的话,没有流露出什么感情呢。”
辛抬起手,像是在隔空抚摸安瑟的脑袋。
“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这样。”
“那时候?”
“向我寻求帮助的时候。”
辛微微垂眸:“魔鬼先生觉得他只是在扮演着海格力斯,说出的话只是符合这个角色的设定,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他其实想借海格力斯,说出一些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的东西。”
玛琳娜轻声问道:“但安瑟先生为什么会和你说呢?你明知道希塔娜和明芙萝小姐对安瑟先生更重要,更何况他还有我,不是吗?”
“因为野狼小姐和人偶小姐,都不是魔鬼先生想要的样子啊。”
辛看向玛琳娜,缠绕着魔女的阴影与贪婪在她眼中是那么鲜明。
“她们的罪孽是源于她们自身,但你不一样,乌鸦小姐,你的罪孽……来自魔鬼先生。”
明芙萝的傲慢源自改变世界的狂妄,希塔娜的愤怒源自无法忍受世事的不公,但玛琳娜……她不贪求任何事物,只贪求着安瑟的爱。
如果安瑟不在了,那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就没有意义,更遑论所谓的罪孽呢。
“所以,魔鬼先生想让人偶小姐改变,想让野狼小姐改变,但却没有让你作出改变。”
玛琳娜的脸上逐渐浮现起欣然笑意,但还是问了辛,想从她口中得到自己希望得到的答案。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呢,辛小姐?”
“乌鸦小姐,你问过我,我要想清楚我和魔鬼先生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其实,是在告诉我,要让我想清楚,魔鬼先生需要什么,对吧?”
她的魔鬼先生,来自深渊的至恶魔物,到底需要什么呢?
安瑟所说的那些话,安瑟费尽心力所做的事……他到底需要什么,其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魔鬼先生其实希望野狼小姐,人偶小姐,能多在乎他,更在乎他,甚至是像乌鸦小姐你一样,只在乎他。”
圣女无视了玛琳娜,来到了那家酒馆外,隔着玻璃抚摸着魔鬼毫无防备的侧脸,轻声呢喃:
“魔鬼先生他害怕失去,他想……一直被爱着啊。”
第一百五十九章·更庞大的阴谋(5K)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回响着沉重的脚步,以及金属碰撞的冰冷声响。
“殿下。”
身着重甲的雷伦·铁刃单膝跪地,朝端坐于王座上的女人低下头颅:“多默尔的动向很不正常,他大概很有可能,已经与教会勾结在了一起。”
因为一时兴起便搜罗了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在这座苦寒之地将一座奢华宫殿拔地而起的伊沃拉半眯着眼,看着下方空荡荡的大殿,觉得有些无趣。
一个月都不到,这种游戏她就已经玩腻了,她的母亲,她的先祖,是怎么玩到几十年后才开始厌倦的?
果然是因为……太小了啊。
大殿林立的玉石柱上点燃的灯火猛地爆燃而起,这毫无征兆升起的凶戾与暴虐,让铁刃大公认为自己说对了事情。
于是他继续低头陈情:“教会能在本地扎根如此之深,与他第一次掀起叛乱,然后又……背叛于我,分不开关系。正是因为他在北地制造了如此庞大的混乱,教会才有了合理扎根于此的庞大土壤与养分。”
“那个老东西,他有更大的图谋,他或许不只是单纯的做出叛逆之举,甚至打算企图彻底颠覆整个帝国!”
被囚禁在这片什么也没有的狭小土地上,整日面对着除了祈求恩赐便毫无作用的贱民,自以为勾心斗角做得很好其实蠢得一塌糊涂的所谓臣子,我怎么能……愉快得起来呢?
“或许,您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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