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党的驯服主角之路 第591章

　　希塔娜本来以为玛琳娜会说什么“你被人要挟就等同于安瑟先生被人要挟”，但她那曾经悉心教诲她不可依仗那份暴力的姐姐，却无比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能这样霸道，希塔娜？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了，你已经有能够贯彻那份信念的力量了，不是吗？”

　　这是曾经的玛琳娜，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我……”

　　希塔娜一阵语塞，甚至开始反思起自己来。

　　恶名远扬的天灾之狼回顾着自己这一路走来的经历，不是在揍人就是在杀人，不是在蛮不讲理就是在大杀四方。

　　我都这样了，还不够霸道？

　　狼小姐有些震惊，可是再霸道下去，那，那不就跟皇帝没区别了吗？

　　玛琳娜看着沉默的妹妹，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波吕妮亚女士的话，让你怀疑自己了吗？”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怀疑自己……”

　　希塔娜下意识地反驳，但声音却渐渐没了底气。

　　从遇见灰塔大公开始，她就不自觉地陷入了一个非常严肃的，但以前的她却从不会考虑的问题。

　　她的暴力，到底能带来什么。

　　纯粹的力量，真的能够让世间的一切都按照她的心意改变吗？而使用着这份力量的她，与皇帝的区别到底在哪呢？

　　玛琳娜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在深深地看了眼希塔娜后，便重新将视线落到了灰塔大公身上。

　　“真是抱歉，灰塔先生，刚才浪费了一些时间……现在让我们重新谈谈代价的事吧。”

　　女人抬起一只手，从阴影中振翅飞出的乌鸦落在她弯起的食指上，似乎在传递什么消息，而她则对多默尔露出微笑：“您的任性行为，为我和希塔娜添了很多麻烦。虽然您说，只要希塔娜重游故地，您就会把那些难民送回去，但他们在这段时间受到的伤害却是无法弥补的，如果希塔娜因此良心不安，也算是我的失职。”

　　“所以与之相对的……您也需要体会，相同的痛苦。”

　　乌鸦在传递完消息后振翅飞离，而玛琳娜则转过身，以主人的姿态轻快说道：

　　“跟我来吧，希塔娜，由我带你去看灰塔先生想让你看到的，以及……”

　　魔女微侧过头，绝美的侧脸浮起甜美温柔的笑：

　　“在这些表象下，他不想让你看到的真相。”

　　*

　　天霜之塔周围环绕的附塔很多，而这座塔算是比较大的一座，而这座塔内的景象……则非常让人，难以用言语形容。

　　因为在玛琳娜收敛那隔绝入口的阴影之后，展现在所有人眼前的，竟然是鳞次栉比的……房屋？

　　不只是房屋，建筑，街道，绿植……这层空间，俨然是按照合理的城市规划进行的，就等同于是座小型城市。

　　“第一层到第三层都是住宅区呢，从我的角度看，城市规划做得并不是很好，不过……这个‘天霜人’的生活区，也不需要正常的规划，对吧，灰塔先生？”

　　玛琳娜在街道上悠然散步，而街上也有很多行人，只不过他们都不敢动就是了。

　　因为密密麻麻盘踞在各个屋顶上的无尽黑鸦，让他们别说动作，就连声音也不敢发出。

　　本来在看见灰塔大公时，他们眼中还绽放出了那么热切的希望与惊喜，可当他们意识到灰塔大公对眼下情形无动于衷之后，那热切的希望又迅速变为更深的绝望。

　　玛琳娜的问题让灰塔大公的眉毛微微动了下，他摩挲起手杖：“马尔洛斯女士对天霜之塔的了解，超乎我的想象。”

　　“呵呵，只是你对希塔娜说的那些话让我有些在意而已……超凡对凡俗的碾压与破坏，作为一个大公，你的想法好像有些过于深刻而超前了，灰塔先生，所以我才做了些简单的调查。”

　　“调查啊……”

　　灰塔大公看着那明明窈窕纤细，却又如魔物般令人畏怖的背影，眼眸微微眯起：

　　“是您想要作出这样的调查，还是……摄政王殿下的授意呢？”

　　希塔娜的脚步微微顿住。

　　而魔女轻快愉悦的笑声很快便传来：“差点忘了，你们并不知晓我的本质。”

　　“我是这世上，唯一能替安瑟先生擅作主张的狂悖之人，灰塔先生。”

　　她转头看着灰塔大公，但话却像是说给另一个人听。

　　“我会主动去寻找并完成一切……我认为对安瑟先生有益的事，并不需要安瑟先生的同意，甚至，不需要让他知晓。”

　　“包括你现在的报复？”

　　“是替希塔娜作出的报复。”玛琳娜漫不经心地回应，“虽然我并不在意她到底变成什么样，但安瑟先生是在意的，不过，他总是过于尊重希塔娜，尊重她自己的意志和选择，而舍不得作出影响。”

　　“但我舍得。”

　　魔女瞥了眼表情微僵的妹妹，轻笑着。

　　“魔鬼先生会舍不得吗？”辛在安瑟耳边轻声说。

　　“怎么可能。”安瑟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我有舍不得改变阿萝吗？对希儿当然也是一视同仁的……只是玛琳娜总擅作主张而已。”

　　那双海蓝色眼眸中的漆黑色彩涌起又褪去，他轻声呢喃着：

　　“真是……一点都见不得我受委屈啊。”

　　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安瑟的眼睛。

　　玛琳娜带着他们快速地穿过了一到三层的居住区，而群鸦也如影随形，令这里的“天霜人”完全无法展露出他们正常生活的姿态。

　　魔女的阴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挟持了这一整座塔，她究竟是怎么在不让灰塔大公觉察的情况下做到这种事的……谁也不知道。

　　“希塔娜。”在通往第四层前，玛琳娜停下脚步，突然问道，“灰塔先生建造的居住区又给你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吗？”

　　希塔娜小姐似乎因为她刚才那不讲情分的话而怄气着，略显闷闷不乐地回答：“到处都是你的乌鸦，哪还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

　　“我指的不是建筑风貌，而是……居民。”

　　“……居民？居民怎么了？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不都很正常吗，也没长得奇形怪状，都是正常人的模样啊。”

　　“你确定他们是正常人？”玛琳娜反问。

　　“他们当然是——”

　　下意识反驳的希塔娜，话语突然顿住了，因为她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不对……”

　　少女的眼中浮现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他们都是，超凡者！”

　　没错，虽然没有刻意留意，但只要稍微回想便能发现，在这三层住宅区里的每一个人，不管是多年幼的孩子还是多衰朽的老人，都有以太流动的痕迹，他们全都是……超凡者！

　　“很惊讶吗？”玛琳娜笑了笑，“这可是超凡者的学院，只有超凡者是很正常的吧。”

　　正常才怪了好吧！

　　希塔娜瞪大了眼睛，玛琳娜那风轻云淡的态度没办法让她冷静，反而让她越发焦虑起来。

　　但她的姐姐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带着他们继续往上。

　　第四层是学习区域，这里建设了很多种类的学院，那些年幼的孩子大概就是在这里完成初级教育的。

　　第五层则是巨型图书馆，那数十米高的书架和密密麻麻的书籍宛如奇观，看着就令人心神震撼，而天霜之塔的主塔内还有更夸张的藏书，这里的图书馆大概也只是供塔里的天霜人看的。

　　第六层到第九层则是休闲娱乐的区域，有完全还原生态的湖泊，草原，密林，甚至人工海；也有精心雕琢的，充满人文气息的园林，剧场，还有一些希塔娜完全不知道干嘛用的建筑。

　　这座塔完美满足了一切人的生活需求，夸张点说……算是个微缩的国度也不为过。

　　而九层往上的路就被封锁了，需要特殊的权限才能通过。

　　玛琳娜站在通往第十层的传送阵前，笑眯眯地问希塔娜：“现在感觉怎么样？”

　　希塔娜想了一会儿，撇嘴道：“他们要是没被你吓成那样的话，看着应该过得都不错。”

　　“是啊……过得都不错呢。”

　　魔女慨叹着：“超凡的存在使得大多数对凡人而言必要的事物，没有存在的意义——不需要农夫，不需要工匠，不需要厨师，不需要服务员……一切无意义的劳力活动都被舍弃，而在这个环境中出生的人，无疑能度过幸福无比的人生。”

　　“不需要为食物发愁，不需要担忧今晚的温度，不需要担心能不能挣钱养家……超凡供给一切，不存在资源的短缺，谁都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享受安定的秩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陶冶情操，放松心神……”

　　“灰塔先生。”玛琳娜似笑非笑地看着多默尔，“您还真是创造了一个，令人向往的美好之地呢。”

　　虽然知道玛琳娜准备着击碎这一切的杀招，但灰塔大公依然只能垂眸说道：“这正是，我想给兰斯大人展示的。”

　　一个理想的国度，没有纷争，没有压迫，欣欣向荣的理想国度。

　　——但问题是，他根本没能展现出来，因为这一切都被玛琳娜毁掉了。

　　希塔娜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被吓破胆的天霜人，他们过得有多开心，他们生活得多么快乐，这里的秩序是多么安定……根本无从展示。

　　她对这座塔，对天霜人，对这被灰塔大公一手创造的秩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可言，不管灰塔大公想把这一切描述得多美好，对希塔娜来说都只是空谈——她甚至还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而这只是第一步，毕竟……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理想国。

　　“那您为什么要把通往第十层还有更高层的入口封锁隐藏呢？”

　　玛琳娜指了指身后的传送阵：“就算我不在，希塔娜也是能觉察到的，您原本打算用什么方法骗过她呢？”

　　“如果，兰斯大人想要去往更高层。”多默尔似乎接受了现状，平静回应，“我不会作出阻拦。”

　　“那就来吧，希塔娜。”玛琳娜踏入传送阵，回头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狼小姐。

　　她语重心长地轻声说道：

　　“希望你能够通过这件事明白，虚伪的支配者与真正的支配者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差距。”

　　来到第十层后，眼前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之前九层的住宅，学院，图书馆，休闲区域这些满是生活气息的样貌截然相反，第十层，完完全全就是一座大型的……实验室。

　　一座座冰冷透明的隔间宛如监狱，而被玛琳娜控制住，本该忙碌的研究员们则穿着统一的制服，再往更深处看，甚至能看到排列齐整的罐子，里面漂浮沉睡着的，无一例外都是……人的活体。

　　但希塔娜还没有注意到那些罐子里的人，因为她已经被眼前的近在咫尺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在那些透明隔间里，被研究的不是什么物品，也不是以太，而是活生生的人，但场面却并不血腥，只是非常……恶心。

　　因为他们，全都在交配。

　　男女，男男，女女，甚至是人和动物，还有多数混战……他们的交配行为是完全没有任何自主性的，与被迫配种的动物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于动物被迫配种也要看发情期，但他们估计没有休息的时候。

　　“希塔娜，你也觉得这整座塔里所有人都是超凡者很不正常，对吧？因为按照灰塔先生的说法，这些天霜人都是在天霜之塔出生的，那就相当于所有在这座塔里出生的人，都是超凡者。”

　　玛琳娜看着眼前这没有丝毫淫靡气息可言，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场面，眼神漠然而厌恶。

　　“但谁都知道，超凡者的资质是完全不可控的，哪怕天国之路在理论上能让所有人都走上超凡之路，但那也只是理论上。要让一个完全没有资质的人拥有接触以太的能力，需要耗费的代价与成果是根本不对等的。”

　　“天霜之塔，显然不可能阔绰到让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无条件通过仪式改变资质，那么结合眼前的这令人作呕的景象……我想你应该也能明白，为什么这座塔里的人都是超凡者了吧？”

　　答案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那就是……生。

　　不停地生，不停地配种，以冰冷残酷的功利目的创造新的生命，而且从如此齐全的设备，如此复杂的配种条件来看，这里与其说是配种场，不如说是……实验室。

　　“正常的男女交配，通过法术实现的同性交配，同样通过法术跨越生殖隔离的异种交配……还有人工授精，以及脱离生殖手段而创造的生命体。”

　　多默尔·灰塔无比平静地讲述了，他到底在做着何等令人震悚的疯狂研究。

　　“如您所见，兰斯大人，我在寻找能必定使超凡者诞生的条件。”

　　这眼前所见的一切，甚至都没法让希塔娜愤怒，因为这是在太荒谬了，荒谬到超越了她的认知，让她在愤怒之前，尝试着理解为什么这世上发生这种事。

　　“灰塔……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被那个老太婆皇帝弄疯了？”

　　“我一直都很正常，兰斯大人。”

　　多默尔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在您继续提问以前，我想我有必要向您表达我让您重回天霜之塔的真正目的……您本该了解的，真正目的。”

　　“我希望您能认识到天霜之塔的本质，认识到它那已经超越了世俗社会的，更加卓越的全新秩序。”

　　“——由超凡者构成的，绝对先进的秩序。”

　　通过超凡的力量来满足身为人的需要，而超凡者本身又能是超凡的主体，他们既是超凡的受益者，也是超凡的提供者，所以天霜人的国度才能够实现正向循环。

　　“我知道您对曾经的求学时光满怀厌恶乃至憎恨，但我想现在您应该能理解……那些践踏，蔑视，伤害着你的，全部都是贵族，都是从帝国的旧秩序，被皇帝所扭曲的，支配的秩序中成长的残次品。”

　　“明明拥有超脱凡俗的力量，却深陷在凡人的劣性，这是飨焰的千年统治所诞下的恶果……仔细想想就该意识到，超凡者为什么非要生活在为凡人构筑的社会里，遵循着替凡人考虑的规则呢？”

　　“兰斯大人……您应该明白的，在那些贵族子弟通过世俗的权柄，通过世家的威权来对您施压的时候，是只纯粹欣赏着您的才能，您的禀赋的天霜人，是由他们构成的学生，老师，替您抗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压力。那些从出生开始，就没有生活在凡人的社会中，无需遵守凡人的规则，因此比那些残次品更高尚，更纯粹的超凡之人，坚决地站在了您这一边。”

　　只是波吕妮亚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担下希塔娜所犯的累累恶行呢？曾经的幼狼所得罪的贵族，所树立的敌人，根本不是波吕妮亚一个人扛得住的。

　　换言之，在这方面，灰塔大公的确没有说谎——他口中的天霜人，的确是比起阶级和出身，更看重能力的，完全不属于正常社会的迥异之人。

　　纯粹的……超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