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并不是所有人都抱着纯粹的求知之心来到天霜之塔的，兰斯大人。”
灰塔大公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很多事情都没有必要。”
“不知道您对大陆另一端的，以信仰代替秩序的教会有多少了解……我可以这样告诉您——哪怕是生活在那种地方，以信仰为核心，几乎等同于生命的国度，也不可能让每一个子民，每一个信徒，都对所谓的神，怀有真正虔诚的信仰。”
多默尔本就在研究教会神术，因此将话题引到教会上也并不奇怪，但安瑟却在瞬间就觉察到了这个老人话中的真正深意。
趁着灰塔大公微微顿住，还没说出下一句话的间隙，安瑟突然问了一句：“辛小姐，我想你现在应该不会在乎这种话了吧？”
“……是的，怎么了，魔鬼先生，你在……担心我吗？”
辛有些困惑地看着安瑟，信仰的复杂性对她而言早已是无需阐述的事，就连她自己的信仰都已变得混沌不纯了。
安瑟笑了笑：“作为让圣女小姐你重新审视信仰的领路人，我可没资格在这件事上担心你，只是希望你能更坚定一点，既然对信仰有了新的认知，那就不要对更多的变化而感到恐惧。”
“更多的……变化……”
魔鬼先生，是在说协理与善恶，神与教会的事吗？
神所维系的协理从未超脱人的范畴，神想要见到的光景也并未脱离人的期盼……这让从未对神的存在有丝毫怀疑的辛感到恐慌，如果不是还有魔鬼先生对她的需要，辛恐怕已经跌入自我怀疑的万丈深渊，即使是现在也同样岌岌可危，必须时刻紧随着魔鬼的脚步……哪怕将她带入深渊的，就是魔鬼本人。
魔鬼先生，你在安慰我吗？我明明知道……就是你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可为什么，我还是很高兴你会安慰我呢？
【你要认清自己和安瑟先生之间，到底有什么】
魔女意味深长的话语仍时不时地萦绕在辛的脑海中，她下意识地身上轻触着安瑟的肩膀，有种辛从未体验过的情绪，沿着指尖流淌进她的心房，然后又顺着血脉涌向全身。
就在辛欣喜又胆怯地品味着这种情绪时，灰塔大公的声音再度传来：
“因为对信徒，甚至对教会高层而言，信仰，乃至神本身，都只是一种工具。”
“……”
辛的表情僵住了。
“毕竟只是个——”
“啰嗦。”希塔娜皱眉打断了灰塔大公的话，“我没兴趣听你长篇大论，接下来要去哪？带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安瑟突然让她堵住多默尔的话，但希塔娜也不需要知道，想都没想地就按照安瑟的吩咐去做了。
灰塔大公本来也没打算在教会的事上长篇大论，因此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们去第九层，我在那里建立了一个专门针对教会神术的研究区域……我带您去看看。”
【等等，这家伙怎么老是扯到教会上啊】
希塔娜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灰塔大公的不正常处，赶忙与安瑟灵魂沟通。
【安瑟……他总不可能发现你的真实身份，还发现辛了吧？我要不要拒绝他？】
狼小姐的问题刚问到一半，灰塔大公便慢悠悠地说道：“我知道，您肯定会感兴趣的。”
“……我为什么要对教会的事感兴趣？”
“因为您不是在怀疑，北地的寒灾与我有关吗？”
多默尔·灰塔的脸上浮现起从容的笑意：“波吕妮亚把你的反应告诉给了我。啊，请别怪她，按照她的说法，兰斯大人您那时候表现得有些……吓人，她担心您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太好的事情，所以事先提醒了我。”
迎着那双隐约化为兽瞳的暗红眼眸，灰塔大公微微躬身：“这种大罪我可承担不起，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向您澄清事实。而没有什么，是比让您亲眼看到更有说服力的了。所以，请容我从基础的层面开始说明，也就是，教会的神术。”
“……”
话说到这里，希塔娜已经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了，但只要安瑟让她拒绝，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让灰塔大公滚到一边去。
【答应她吧，希儿】
【可是他到底是不是冲着辛……】
【交给我】
听到这平静的回应，希塔娜先是微愣了一下，随后脸上便扬起自信万分的笑容。
“好，那就去吧。”
多默尔发现了希塔娜的情绪变化，微有疑惑：“兰斯大人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好了，是想到了什么事吗？”
“对啊。”希塔娜爽快地回答，“一想到再过段时间我就能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我就开心得要死。”
“呵呵，那还真是我的荣幸了。”
……这死变态老头，真恶心！
这样想着的希塔娜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眼安瑟，在一瞬间仿佛看破了他的伪装，与那双海蓝色眼眸对视。
在捕捉到那令她安心的温柔与平静后，希塔娜便不做他想，大步往灰塔大公指引的方向前进。
本来还以为要我亲自动手，现在好了……你能留个全尸就感谢安瑟大方吧，老头！
少女得意地哼着奇怪的调子，脚步轻盈。
“辛小姐？你还好吗？”
跟在后面的安瑟轻声问着：“很在意灰塔大公说的话？”
“……是。”
回过神来的辛紧贴着安瑟，她现在不想对安瑟说谎。
“我本不该被那样的荒诞言语动摇……这是对神的玷污，但是魔鬼先生，我……”
如果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如果伟大协理所维系的世界也是为了人构成的社会……那么他们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究竟是什么东西，才会只为了人和人的社会而存在？
答案只能是，被人创造的事物。
而现在，灰塔大公竟然还说他设置了一个专门用来研究神术的区域……假如神术真的能被人研究，甚至被不信者掌握……
曾经作为狂信徒的辛根本不会被这种话影响，但那将她牢牢封锁的壁垒与高墙，已经被安瑟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拆得七零八落了。
然后，你就用她现在的脆弱，来对付我吗？
“没关系的，辛。”
安瑟轻轻握住了圣女颤抖的手：“怀疑也好，恐惧也好，都证明着你的蜕变与成长，如果你仍深信着神，那就请把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当作考验，而如果神无法再给予你荣耀，骄傲，满足，幸福……”
魔鬼顿了顿，那分明恶毒，但又十分少见的，并非谎言的真实言语，钻入辛的脑海，在她的灵魂中盘桓。
“你不是，还有需要得到拯救的我吗？”
渐渐的，安瑟感觉到辛的手不再颤抖了。
“是啊……这是神的，考验，对我的考验。”
说着这样的话，辛却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安瑟的手，像是怕被抛弃的小狗，恐惧失去牧者的羔羊一样，不愿松开。
多默尔·灰塔，命运到底是怎么推动你加速对辛的思维拆解的？你有什么理由做出这件事？
紧握着辛的安瑟对此感到十分好奇，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接下来的应对。
熟悉的加速，熟悉的推波助澜……命运啊，你到底要用多少次才会腻呢？你到底要用多少次，才能明白走到今天的我，已经不会再被这种手段击败了呢？
要使辛的心态保持稳定，就必须让她对安瑟的情感深度，与对教会和神的认知崩塌程度保持平衡，命运开始疯狂加速迫使辛强行面对教会的真实，那安瑟就必须让恐慌的辛得到足够坚实的依靠。
这对安瑟而言本是加快攻略进度的好事，但显然……这和命运在希塔娜与明芙萝身上使用的手段如出一辙。
但安瑟这一次绝不可能再落入同样的陷阱中，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牢牢扣好亪了对辛的情绪，自始至终，都是以上位者的身份，居高临下的教育着，玩弄着，支配着可怜的圣女小姐……虽然不知道辛对他的爱恋从何而来，但到目前为止对辛只有纯粹欲望的他，是不可能怀有同等情感的。
哪怕最后把辛变成道具，安瑟也完全无所谓，没能在希塔娜和明芙萝身上下的狠心，会在辛身上补回来。
难不成命运还能让他对辛一见钟情？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几乎已经等同于主人与宠物之间的关系下的，一见钟情？
还有，祂也不可能只是针对辛而已，因为如果处理不好希塔娜，在祂看来，同样等于不可接受的失败。
还没到终盘，就已经这么急不可耐了吗？在你眼里，局势到底已经摇摇欲坠到什么地步，才让你推动了不知多少个巧合，把多默尔都化为攻击我的武器？你也会有……这么急迫的时候吗？
那就来厮杀吧，命运啊。你我不以武力和杀戮，只凭……支配的权柄！
海德拉的眼中翻涌着愈发深沉的漆黑，而仿佛沉浸其中的他并未觉察，本来也应该沉浸在那份甜蜜安慰中的辛……正将那狂涌的恶孽，尽收眼底。
第一百五十四章·魔鬼的心相（5K）
神术作为教会统治另一片大陆的根基，它的根源和本质到底是什么，或许只有历代皇帝和海德拉知晓。
只不过这两位伟大存在，似乎都对这种明明已经比天国之路更先进的超凡体系没有什么兴趣，在过去数百年里，没有哪一任皇帝或海德拉兴师动众地研究过神术，甚至还对扎根于帝国的教士们放任自流，并未做出过什么限制。
“两位伟大的神灵都看不上这种手段，说明了一件事。”
带着希塔娜与海格力斯穿过重重大门，来到封闭区域的灰塔大公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两人：
“神术，也没有办法通往六阶的至高……起码按照他们现在的发展，并没有这种可能——正常人应该都会这么想，对吧。”
已经年逾百岁的老人手杖轻轻点地，那老迈的面庞上满是自信的微笑：“但我在二十岁摸到四阶门槛的时候，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我们一直推断天国之路存在通往六阶的可能性，但无论是皇帝还是海德拉都对此不置可否，与对神术的态度相同……难道他们也同样认为天国之路没有那种可能吗？不，事实恰恰相反。”
“正因为天国之路与神术有着通往六阶甚至更高境界的可能性，皇帝与海德拉，才会允许它……存在。”
“我想这其实并不难理解。”
他引着希塔娜走向最近的一间工坊，接着说道：“神灵允许存在的事物，必定对他们是有价值的。假如神术与天国之路的上限就在五阶，生命末期逐渐癫狂的皇帝和海德拉，又怎么可能允许这种对他们而言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还令他们妒忌到发狂的东西存在呢？”
帝国作为皇帝掌中的玩物，并不需要额外的，稳定的超凡来发展，天国之路作为那位先驱开辟的奇迹之路，虽然对整个超凡领域带来了无比伟大的变革，但假如尽头真的只能抵达五阶，那对皇帝而言就等同于没有意义。
超凡者们认为，皇帝与海德拉对天国之路的漠视说明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五阶，但在灰塔大公看来事实恰恰相反——这种放任发展的漠视，对神灵种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重视了。
“同时还有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佐证——历代皇帝，没有任何一人向大陆的另一端发起远征。哪怕通往那边的航线是第一任凯旋大公开辟的，但对于皇帝而言，跨越天途山脉，支配另一片大地，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丢下这般意味深长的问题后，工坊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座座造型奇特的器械映入眼帘，周围还有不少术士忙碌测算记录着什么。
他们在看到灰塔大公后第一时间想行礼，但被他挥手打断了，老人笑眯眯地朝一个术士招了招手：“米勒法，过来。”
“哦，哦！好的，校长阁下！”
被他招呼到的术士赶忙放下手中工作，立刻凑了过来：“您是来考察近段时间的研究进度的吗？还有，这几位是……”
这个叫米勒法的术士，竟然也不认识希塔娜，不仅如此，其他术士好像也是这样。
照理来说，天灾之狼的凶名和样貌早在更早之前就已传遍帝国，更别提天霜之塔在几年前还深受其害，就算狼小姐因为力之首的缘故体态样貌有了巨大变化，但怎么说也不至于从学生到研究员，没一个认识希塔娜的才对。
这让她心底的警惕度再次升高，多默尔那好像在刻意针对教会，撩拨安瑟和辛的行为已经够说明问题了，希塔娜也不会再单纯抱着发泄个爽的心态来对待这次观览。
希塔娜，非常敏锐！
“就当是来参观的客人好了，给他们介绍一下你的研究方向吧，米勒法。”
“好的，校长阁下。”
这个名叫米勒法的术士推了推眼镜，刚想开口，少年冰冷凛冽的声音却抢先一步。
“那个泡在那个罐子里的，是什么？”
海格力斯的手中已经有光芒凝聚，隐约凝聚成大剑的形状，而米勒法在短暂的愣神后不仅没有被他充满敌意的态度威胁，镜片下的眼睛反而燃起无比狂热的火光。
他三两步走到了海格力斯面前，尝试触摸那把光辉大剑，声音颤抖地呢喃着：“这是神术……不，但你怎么会，你根本就没有资质，完全无法接触以太，这到底是——”
“米勒法。”灰塔大公打断了术士的狂热低语，“海格力斯先生是客人。”
“……海格力斯？你就是海格力斯？被教会圣女选中的义人！？”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少年是谁，眼中迸发出的狂喜让希塔娜差点没忍住一拳干到他脑袋上。
“我……呃，抱歉，请原谅我的失态。”反应过来的米勒法强行压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欲，勉强镇定了下来。
海格力斯的神情却没有半点软化，那份纯粹的肃杀在圣光的加持下显得凛然而勇毅，恰如话本故事中的英雄。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我问你，那个罐子里的，是什么。”
“罐子……哦，您是指七号样本吗？”米勒法顺着大剑剑锋所指的方向看去，露出恍然的神色。
“为了防止某些意外，我们特意在营养罐外设置了多重隔绝效果的法术……没想到您竟然能一眼看穿。”
他回过头来对着海格力斯，神情无比自然：
“如您所见，那是一名四阶教士的大脑和脊椎。”
“我们用了最高级别的法术让它一直保持着高度活性，是整个研究区域内最珍贵的样本之一。”
海格力斯缓缓将视线定格在多默尔·灰塔身上，那面对五阶超凡者时都未曾有丝毫畏惧的勃然杀意，让这间工坊内的其他研究员都被迫从工作状态中脱离出来，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边。
“这就是，你要我们看的东西？”
在他背后熠熠闪烁宛如羽翼的辉光，让在场的研究员们全都呼吸急促起来，仿佛面对着什么天塑的珍宝，神赐的杰作。
此刻的海格力斯仿佛抢去了本应是主角的希塔娜的所有风头，而这场面……辛总觉得，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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