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不过，虽然的确对波吕妮亚的理念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但在安瑟与玛琳娜的干扰下，总的来说还是抗拒着这种多少有些太过莫名其妙的想法，她干脆不讨论对错，直言道：
“就算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妮亚老师，你有没有想过，到底要怎样才能实现你的计划呢？琳娜也说了佰，如果定下的规则能让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得不遵守，那定下规则的人本身就要凌驾在所有人之上啊，你……”
你有让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得不接受超凡被断绝的力量吗？你能够做到……与整个世界的所有超凡者为敌吗？
这个理想不仅荒唐，也没有什么实现的可能。
听波吕妮亚的意思，她好像是在寄希望于安瑟能理解她，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考虑到波吕妮亚现在的脆弱性，希塔娜想了想，还是没把这残忍的真相告诉给她。
她的老师的确是个好人，希塔娜觉得，玛琳娜会这么光明正大地亲自跑来抢人，就是因为波吕妮亚是在所有灰塔大公麾下的追随者里，唯一一个不会胁迫难民，把难民当成筹码和炸弹的好人，玛琳娜如果要强行带走难民的话，她是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的。
但是好人不代表做事就正确，波吕妮亚的理念……太理想了，在某种程度上讲，好像比以前的自己还要愚蠢。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给你听了，希塔娜。”
波吕妮亚寂寥地低声说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希望你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想起我今天说过的话。”
“超凡者与凡人，不该存在于同一个社会中。”
希塔娜正想着该怎么说才能让波吕妮亚好受点的时候，少年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波吕妮亚教授，你说过，你的理念乃至研究方向，都是灰塔大公提供的，没错吧。”
波吕妮亚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海格力斯的她，看起来有些惊讶于为什么这个少年还在这里……海格力斯和玛琳娜莫名其妙地战斗其实更让人费解，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情思考这些问题了。
“是。”女人疲倦地回应着，“校长阁下是我的引路人。”
“那么在理论上讲……”
海格力斯的眼神锐利了起来：“在‘以太静默’这个概念的认知和构想上，他应该比你更有深度，是吗？”
“……也许吧。”波吕妮亚呆呆地看着窗外，“但校长阁下已经很久没有从事过这方面的研究了。”
“那他在研究什么？”
“以太驱动方式的革新……就像是，你从教会得到的神术。”
波吕妮亚看了海格力斯一眼，她愿意这么配合地回答少年的问题，大概是因为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并没有对那份理念产生百分之百质疑的人。
“用更高效的方式抽取，使用，运转以太——”
“什么！？”
希塔娜霍然起身，震惊到近乎破音：“妮亚老师你说什么？！”
波吕妮亚迟疑了一下：“校长阁下的研究方向……主要研究如何用更高效的方式抽取，使用，运转以太，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
暴烈狰狞的笑容逐渐在狼兽的脸上浮现，逸散而出的赤黑气息化为狼群，发出兴奋嗜杀的嚎叫。
她缓缓握拳，那若隐若现的盔甲好像也同时覆盖在了她的手臂上，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少女纤细的手臂，还是魔狼凶狞的利爪。
希塔娜的模样让波吕妮亚感到恐惧——不是那仿佛能杀死一切的可怕力量直接带来的威胁生命的恐惧，而是这份力量背后，希塔娜那认为自己能够凭借力量与暴力而解决一切问题的认知，所带来的恐惧。
为什么……希塔娜以前就算再怎么蛮横，也从来没有到这种低不过，她有时候甚至会反思使用暴力的错误性，可为什么……追随着摄政王殿下的她，反而变得更加……更加依赖那份力量了？
“啊……我不是有意吓你，妮亚老师。”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波吕妮亚脸上的惧意，但希塔娜却并没有收敛此刻燃烧的愤怒于凶性，依然从利齿间挤出满怀憎怒的言语：“我在保护难民们的同时，也一直在寻找北地寒灾越发严重的原因。”
“安瑟提醒过我，以太魔物是不会轻易离开巢穴的，但本该安静待在巢穴里的它们却成为了和寒灾一样灾害，顺着这个线索，我从它们身上找到了原因。”
希塔娜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它们的巢穴，失去了本该充沛万分的以太……并且在，很早很早以前。”
也就是说，有人刻意抽取了北地地脉中富集的以太，导致以太魔物长时间缺少以太稳定的摄入，所以被迫离开了原来的巢穴，而现在虽然大气中虽然游离着大量以太，但无论是暴乱的流动所带来的吸收难度，还是为了抵抗寒冷而产生的自身消耗，都让以太魔物越发难以弥补体内的亏空，于是……开始发狂。
它们会老实听希塔娜的话，一方面是因为兽王的威压无可违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海德拉提供的口粮实在好吃。
“以太魔物的巢穴往往是地脉中以太最丰富的地区，而这地区中的以太，又恰好全部凭空消失了。现在，妮亚老师你告诉我，灰塔大公那个狗杂种……他一直在研究怎么抽取利用以太？”
希塔娜的声音仿佛与背后魔狼虚影的嚎叫重叠在一起：
“有这么巧的事吗？”
因为问了句“他现在在研究什么”而恰好引出这个话题的海格力斯，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我也不觉得出现这种巧合。”
但面对这样的质问，面对恩师一手推动了北地这绝望寒灾降临的可能，波吕妮亚却在短暂的愣神后，根本没有流露出什么惊惶的神情。
她摇摇头，轻声叹息道：“你想太多了，希塔娜。你知道这片大地中固结，沉积，蕴藏的以太……究竟有多么恐怖吗？”
“那是能够让北地拥有数之不尽，不断再生的超凡矿藏，催生出每年甚至在更短时间内都不停复生的以太魔物，庞大到根本无法测算的以太！别说校长阁下，就算把整个北地，不，是整个帝国的超凡者全都集合起来，也不可能撼动北地的地脉。”
“甚至在这之前……怎么让这些近乎等同于永冻的以太强行‘解封’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对于大皇女而言也一样，只有完全体的六阶神灵种才能做到。”
希塔娜微微蹙眉，但却并没有抛掉刚才的推测。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她，多默尔·灰塔和北地的绝望寒灾，绝对脱不开关系。
“算了……无所谓，是不是他，我有我的办法弄清楚。”
她冷笑一声：“反正如果要把难民们从他手底下揪出来的话，也要去见他。”
说到这里，希塔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很认真地对波吕妮亚说道：“妮亚老师，你好像很尊敬那个老东西，但我得告诉你——”
“校长阁下其实是个毫无底线的混账，他的罪行和恶孽不可饶恕？”
波吕妮亚与震惊的希塔娜对视着，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知道校长阁下做了很多在道德伦理上糟糕透顶的事情，更知道天霜之塔明明承载着先驱的伟大夙愿，却在这还未百年的时光里越发堕落。”
雅辛托斯·波吕妮亚悲哀而自嘲地笑了笑：
“不然，你认为我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这条路呢？”
希塔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现在，也没有闲心去关心波吕妮亚曾经的故事。
“我要去找他，妮亚老师。”少女轻声说道，“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我会联系校长阁下的。”
波吕妮亚微低着头：“会有人来带你去天霜之塔……说不定他会亲自来接。”
“能不能算我一个？”
迎着波吕妮亚茫然的目光，海格力斯微微挑眉：“我刚才表现得还不明显吗？我很在意那位灰塔大公，尤其是在听完波吕妮亚教授您的理论之后。”
这句话显然让波吕妮亚无法拒绝，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校长他……不会为难年轻人。别做些过激的事，你不会有事的。”
“谢谢。”
之后，房间内便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完全是外人的海格力斯很识趣地第一个离开，而希塔娜则在屡次想和波吕妮亚交流，但最终都没能开口后，也叹息着走了出去。
波吕妮亚一人坐在这能监视整座领城的房间里，有些木然地看着监视光幕。
静默域界破碎了，超凡者们重新取回了力量，但却没有一个人胆敢轻举妄动。
因为那遮天蔽日的鸦群撕碎了他们的勇气，当玛琳娜打开城门，让人把难民们全都接走时，领城里的贵族们还对她卑躬屈膝地笑脸相迎。
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无论超凡存不存在。
可哪怕看到这一幕……波吕妮亚那疲惫万分的心，也并没有动摇。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希塔娜。人和虫蚁，怎么可能平等生活在一起？”
“你对虫蚁的尊重和热爱，又能……持续多久呢？”
她轻声呢喃着，疲倦地闭上眼睛，躺在了沙发上。
您为什么没有教她呢？安瑟殿下？
还是说……您需要的，就是这样天真又残忍的希塔娜？
第一百五十一章·放弃
波吕妮亚的术士塔顶端，希塔娜蹲在墙壁边缘，双手托腮，望着下方一片寂静的领城。
那些被供出来的，试图让难民自相残杀的主谋们已经被玛琳娜清理过了，在全城范围里并不可能被嗅到的血腥味，在希塔娜闻来倒是无比鲜明。
可向来会为此兴奋愉悦的她，现在却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反而在出神地沉思着什么。
“安瑟。”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突然问道：“你觉得……妮亚老师的话有道理吗？”
站在她身旁的安瑟笑了笑：“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心里其实就已经有那么些许认可她的话了，不是吗？”
希塔娜愣了下，然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是，是这样吗？”
我有点认可妮亚老师的话？唔……是因为在西国的时候，见到了超凡者对凡人们做过的那些事吗？
但灰塔那老头不是也跟我说了差不多的话，我也没把他当回事啊，是因为那老东西的口气太恶心人了？还是我对妮亚老师的印象太好了？
因为搞不太明白，仍旧迷糊的希塔娜锲而不舍地继续问着：“我也不觉得妮亚老师是对的，但要说她完全错误的话，好像……好像也不至于，所以想听听安瑟是怎么想的，”
虽然希塔娜完全没有那种想法，她自己也未曾觉察，但她现在的疑问，其实不只是单单在询问安瑟的看法，更像是……要求安瑟给出对这件事的态度。
因为安瑟的态度，往往能决定她对某件事的看法。
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刻，决定她对安瑟的看法。
“我当然是不赞同的。”安瑟的回答来得毫不犹豫，他摸了摸希塔娜的脑袋，“如果没有超凡的话，我该如何战胜命运，如何实现你们的夙愿呢？”
“我们的路还很长。”他的声音轻柔温和，“无论是正确还是错误，都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去改正。”
希塔娜舒服地半眯起眼睛：“就是嘛……所以我才说妮亚老师想得太早了些呀。”
的确有些太早了，但祂也没得选啊，希儿。
微笑着抚摸希塔娜的安瑟缓缓将视线移向已经被清空的难民安置点，眼神有些玩味。
就好像祂在东港，那么努力地想让阿萝认为自己的想法并不正确那样。
“嗯！不想了！”
希塔娜用力拍了拍脸颊，随后微微露出犬齿，狰狞凶戾的笑容也缓缓浮现在她的脸上。
“先把灰塔大公那家伙给搞定，然后搞定北地的寒灾和剩下来的臭鱼烂虾！”
她转头看向安瑟，刚才还冷酷森然的危险狞笑一转眼就变成了得意骄傲的可爱笑脸：“反正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之前，安瑟的敌人都要被我统统弄死！”
海德拉忍俊不禁地用力搓了搓少女软乎乎的头发：“我期待着呢，希儿。”
“嘿嘿嘿嘿……呜！”
憨笑着的希塔娜猛地一惊，立马从墙上跳下，而安瑟也把手收了回去，与希塔娜拉开了一点距离。
下一秒，他们前方的空间突然一阵扭曲，灰白色的光华随着空间波动而凝聚出一扇门扉，白发苍苍的年迈大公优雅地从门扉中现身。
“距离上次见面也没过去多少时间呢，兰斯大人，还有……海格力斯先生。”
多默尔·灰塔依然是那副温和慈祥的模样：“看来您已经重新考虑好我的提案了？”
“是啊，考虑清楚了。”希塔娜毫不掩饰她言语中几乎如狂焰般熊熊燃烧的杀意，“我劝你也好好考虑清楚，现在把我带回天霜之塔的后果是什么。”
灰塔大公爽朗地大笑起来：“我当然在更早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件事了，这倒不劳烦您操心。”
物质随以太的流动诞造而出，一条通往那道光门的路便凭空构建而起，他站在光门旁朝，希塔娜微微弯腰行礼：“请吧，兰斯大人。”
希塔娜漠然地瞥了眼笑容依旧的灰塔大公，直接走进了那扇光门，而海格力斯则在希塔娜的身影消失于光芒中后，与老人对上了视线。
“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对我过去的理念这么感兴趣。”
灰塔大公的视线落在了海格力斯身上：“作为教会义人的你，竟然会赞同波吕妮亚的话，海格力斯先生……你可真够奇特。”
“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
海格力斯也对灰塔大公本人颇有敌意，不过比起希塔娜那种恨不得当场将其手撕的凶残态度，仅仅是神情和语气的冷漠已经能算是友好。
不过，作为一个之前什么背景也没有的“幸运儿”，灰塔大公对海格力斯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太友善了， 大概是因为他在研究教会的神术，所以在本质上，对身为义人的海格力斯同样存在某种……觊觎。
“这难道没有冲突吗？”灰塔大公反问道，“你认为教会会支持这样的观点吗？将世间一切伟大归于神明……而超凡便是最极致的伟大，而失去了这份伟大的神，就等同于失去了使人臣服……哦，应该是信仰的理由，不是吗？”
海格力斯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不是教会的人，只能勉强算是得到了帮助而已，对于他们的教义和神也都不感兴趣。”
“哦对，我差点忘了，你是帝国人……帝国人啊，圣女竟然会选择帝国人作为义人，这对教会来说也是相当难以接受的吧。”
“一个根本就不在乎协理，不在乎神的人，竟然成为了如此尊贵的存在……教会里的其他人会怎么想？圣女本人，也没有什么想法吗？”
多默尔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苍老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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