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但这也只是理论上。
“校长建立天霜之塔，就是为了继承先驱的伟大愿景，他希望找到那条能让所有人都成为超凡者的道路……你也看到了，天霜之塔是整个帝国唯一一个，连平民，连不识字的村姑都会招收的超凡学院。”
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一个十二岁的，除了打猎以外几乎什么都不会的村姑小鬼，在天霜之塔犯下过数不清的过错，但波吕妮亚和其他老师们却还是顶着无比庞大的压力强行保下了她，即使被开除，她和她的家人也没有遭受迫害。
只是希塔娜的这段经历，就足以说明天霜之塔的立身之本并没有改变。
“既然如此……”海格力斯微微皱眉，“那他为什么又要指引你研究这种法术呢，这不是与他的目标背道而驰了吗？”
“因为——”“轰！”
波吕妮亚刚张嘴，震耳欲聋的轰鸣便将两人的谈话打断，他们所在的这个楼层被直接轰了个对穿，砖块与碎石落地的声响中，桀骜的声音从弥散的烟尘里传来：
“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
“……”
这个声音，在场的三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而三个人也自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嗯，海格力斯当然也是无法理解的。
“希，希塔娜？”
“嗯？你谁啊？谁允许你叫我名——”
清冷孤高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那不讲道理，直接破墙拜访的身影从烟尘里试探性地往外走了几步，高挑窈窕的身影越发清晰可见。
“这个声音和味道……”
她的喃喃声也逐渐带上了几分难以置信的色彩，于是现在房间里震惊的人又多了一个，现在所有人都震惊了。
“你是……你是妮亚老师？！”
本来还想以冷酷且霸气的姿态从烟尘中登场的狼小姐，直接一个猛蹿钻了出来，瞪得老大的眼睛让她原本看起来相当有威慑力的冷峻面容憨度直线飙升。
“你怎么会在……嗯？！你，海，海格力斯，你怎么也在？！”
年轻的英雄摊了摊手：“我也很想问你这个问题。”
辛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希塔娜，又出现在了安瑟身边？
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野狼小姐出现在魔鬼先生身边的次数太多了，每次魔鬼先生行动的中途，野狼小姐都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参与进来，甚至在魔鬼先生开始之前，她就已经在那里了。
——上次碰上希塔娜和灰塔大公就是这样，辛不仅没法理解为什么灰塔大公会出现在那里，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希塔娜刚好跑到那庇护所附近去了。
这种操纵的痕迹越来越明显，所以辛便不觉得是安瑟的手笔，因为她的魔鬼先生才不会这么表现得刻意，魔鬼的残忍与恶毒根本不会如此仓皇粗糙，向来细润无声。
与之相比，希塔娜越发频繁，过于巧合，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安瑟碰面，甚至给人一种几乎走投无路，没有选择的窘迫感。
如果可以的话，辛想现在就问安瑟，问希塔娜，但眼下的情形显然没有她插入的余地。
希塔娜很快就强行收回了停留在海格力斯脸上的视线，激动难耐地直接大步上前，一把搂住了比她娇小一些的波吕妮亚：
“都已经几年了……应该快五年了吧！我好久好久没见过你了，妮亚老师！”
给了波吕妮亚一个大熊抱的狼小姐热情满满地按住了老师的肩膀，此刻的她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战场上的屠夫，死地中的杀神，那纯粹的喜悦和欢快，让现在的她看起来就不过是个尚且年轻的少女而已。
波吕妮亚也有些恍惚，她已经通过多佾种方式看过希塔娜很多次了，对于昔日学生如今的变化也十分了解，可当这么大只的狼小姐出现在她面前时，那种触动却怎么也无法抑制下去。
“是啊……希塔娜也已经，这么大了。”
女人下意识地伸手想摸摸学生的脑袋，但伸到半空中又很快缩了回来。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被天霜之塔开除的问题学生，而是站在帝国顶端，作为摄政王的獠牙与利爪的恶狼。
希塔娜歪头看了她两秒，却并没有做出什么直接抓住对方的手，放到自己脑袋上的举动。
认为自己在替他人考虑，有时候其实是一种傲慢，更是一种愚蠢，因为你认为自己比对方更了解他自身，认为你比他要更正确些。
希塔娜知道自己的共情能力很糟糕，所以如果波吕妮亚觉得这样就好，那她也觉得这样就好。
而波吕妮亚对此也感到些许惊讶与……欣慰。她欣慰于，希塔娜终于找到了真正值得她追随，并能将她引向正确方向的那个人。
打完招呼后，狼小姐并未进入煽情的叙旧环节，而是大大咧咧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单手托着侧脸：“妮亚老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她的眼睛眨巴眨巴，满是好奇——那微微移向海格力斯的视线，说明她并不只是对波吕妮亚提出这个问题。
“是校长的要求……我也不太理解，按照他的说法，这座领城在地理位置上比较重要，需要够强的人来镇守。”
即使没有叙旧，看着希塔娜自然大方，爽朗明快的模样，波吕妮亚便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五年前，教育这孩子的时光里。
“啊……差点忘了你在帮那老乌龟干活。”希塔娜撇撇嘴，的确像是海格力斯的升级版，在毫不留情地鄙夷着灰塔大公的同时，有些烦躁地说道，“万一那老家伙不要脸到逼老师你跟我打怎么办？”
“校长……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而且五阶超凡者不能下场，希塔娜你不用担心。”
波吕妮亚没有因为希塔娜对自己曾经老师的冒犯而有所不满，反而对希塔娜这几乎完全没变的部分而欣喜，她笑着说道：“希塔娜你又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我这呢？而且还气冲冲的样子。”
“这个啊。”狼小姐挠了挠头，“因为之前揍过杀过的领城城主都不是好东西啊，我对他们也就没什么底线了，主要是……”
她顿了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波吕妮亚：
“主要是，我发现有庇护所的难民被送到这座城里来了，就以为是你们在偷偷搞事，所以肯定很生气啊。”
显然，在不久前和安瑟碰面又分别后，希塔娜……竟然就那么误打误撞地，发现了那座已经完全空掉的领城。
而后通过蛛丝马迹，风之首的力量，一路追溯到了这里。
“……难民被送到这里，会生气？”
波吕妮亚愣住了：“为什么？教会已经同意我们就近接走难民了啊，他们在庇护所里也很难继续撑下去了。”
“因为那个老乌龟说，他不会把难民当人……等等——”
刚想继续大声批判灰塔大公的希塔娜，慢慢闭上了嘴，凝视着波吕妮亚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直到此刻，波吕妮亚才切实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学生，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的真正变化。
倘若说当时年幼的希塔娜因为自己的遭遇，因为他人的遭遇而产生的愤怒，只是幼狼虽然凶狠但始终无力的嚎叫，那现在的她……已经是只彻头彻尾的怪物了。
那瞬息间冷酷森寒，凶戾暴虐的眼神，是大半辈子都在做学者的波吕妮亚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
“教会和你们，和天霜之塔，达成了协议？”
少女幽冷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房间里：“他们答应你们，把难民都接到城里？”
“这……有什么问题吗？”
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波吕妮亚无法理解：“帝国那边的撤离计划一时间没办法覆盖整个北地的教会庇护所，既然要参考地理位置和人数做出安排，自然也无可避免的有前后顺序，而排在末尾的人很有可能还没等待撤离，就已经被冻死了。”
“有选择，总比没有好。”她如此说道。
“……不，这不是选择不选择的事，妮亚老师。”
希塔娜转头看向海格力斯，又或者是在看着那个……本不该被任何人觉察到的身影。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容爽朗阳光，獠牙森白尖锐。
“我觉得我们得谈一谈，海格力斯。”
我们真的需要好好谈一谈。
——你这背叛了安瑟信赖与期望的……该死的圣女！
第一百四十三章·不再扭曲的嫉妒
希塔娜在心性上的成长，并不亚于力量的飞跃。
虽然她看起来总是在放任自己的情绪流于表面，但在任何必要的时候，她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既然是为了难民而来，那就没有把心思太放在和波吕妮亚叙旧上；就算发现了教会在暗地里的动作，也没有在罪魁祸首就在眼前的情况下发难。
虽然在情绪的克制多少还有点问题，但在听到教会暗中联系灰塔大公后所流露的憎怒，很好地将这份异样掩盖了过去。
“那你们就在这个房间里聊吧。”
被希塔娜所流露出的，那令她感到陌生乃至恐惧的残虐气息所震慑的波吕妮亚，很识趣的让出了空间，这场重逢似乎并不完美，但她也没想奢求更多。
很好说话的温柔老师离开了，希塔娜自然也没必要再掩藏那份狂怒的兽性。
一道赤黑色的线条凭空出现，仿佛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线条的尽头，酷似利爪的狰狞手甲已经死死扣住了辛的咽喉，将她顶在墙壁上。
狂涌的弑杀之息粉碎了神术运转的根基，一直如鬼魂般无法触及的辛此刻被面无表情地希塔娜举离地面，赤黑色的气流甚至在尝试着侵入她那成分未知的形体。
希塔娜在厮杀的时候动静总是会弄得很大，那是因为没有隐藏的必要，可不代表希塔娜无法细致入微地控制自己的力量，在西国的时候，她就已经能举重若轻地驾驭自己的暴力。
哪怕是波吕妮亚，在没有刻意窥探的情况下，也无法知晓希塔娜此刻正在倾泻自己的愤怒。
“好玩吗？”狼的眼眸中浮动着深深的凶戾，“装成一副好人模样，背地里的阴谋却一个接着一个……我问你，好玩吗？”
辛盯着希塔娜的眼睛，过了很久很久，才轻声说道：“我不会出于乐趣做这种事，野狼小——”
她的瞳孔随着赤黑气流不知不觉间侵入脖颈而收缩，辛的身形在刹那间崩解无踪，而后在希塔娜的身后重组：“野狼小姐，请听我说——”
“听你去死！”
希塔娜头也不回，在吐出厌憎之语的同时，已经反身一爪直接扣向辛的脑袋，那毫不留情的残忍酷烈说明着她就是奔着直接捏爆辛的脑袋去的。
但脱离希塔娜控制的辛便不是那么轻易就被攻击到的了，她那仿佛介于虚实之间的躯壳几乎不可能受到物理上的伤害，而希塔娜刚才尝试用弑杀之息直接侵入她身体的凶蛮行为，则让辛对那股可怕力量充满了警惕。
但即便如此，局面对辛也依然越发不利。
这房间是波吕妮亚用来监控整个领城的，自然不小，但要是用来战斗肯定也不够宽敞，即使刻意控制着波动，希塔娜也能将她的狼群遍布，所以辛即使再如何闪烁躲避，面对着一点点浸满房间的弑杀之息，她也只会躲无可躲。
如果想逃的话，辛当然能在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希塔娜的风之首再怎么敏锐也无法捕捉到她的踪迹。但是，辛不想逃。
或许是给魔鬼先生说清楚这次“欺骗”的真相，或是只是单纯地……不想在魔鬼先生面前，对希塔娜落荒而逃。
但想要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对抗希塔娜，这对根本不擅长战斗的辛而言无疑是天方夜谭，如果不动真格的，那她的这幅躯壳就会被赤黑色的狼群包围，它们很有可能会被杀意涌动的兽王驱使，将她……啃食殆尽。
该怎么办，野狼小姐拒绝沟通，如果不用全力的话，我无法压制住她，可是……魔鬼先生会允许我用全力与野狼小姐战斗吗？如果因为我而暴露魔鬼先生的身份的话，魔鬼先生……会厌弃我的无能吗？
她畏惧着，瑟缩着，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从前那个脑子里永远只有一个目标，从来不会犹豫，迷茫，踟蹰不前的圣女，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副可怜模样。
与之相比，希塔娜却不会因为猎物的蠢笨和犹豫而心生怜悯，她心中因那不歇的愤怒而膨胀的暴虐与凶残，反而因为辛的无力抵抗一步步攀升，随着狼群的步步紧逼，她的脸上浮现起毫不掩饰的狰狞笑容：
“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不要以为你跟在安瑟身边，就不会有麻烦了，我告诉你……我在安瑟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承受过多少——”
然而，一直沉默的海格力斯的手中，却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几乎已经没有立足之地，根本无法再继续躲藏的辛，感受到了那份呼唤。
需要着她，需要她的力量的呼唤。
于是，不需要犹豫，甚至已经略过了思考这个环节，在这段时日里早已无比熟悉该如何与安瑟配合，化为海格力斯的力量的辛，在瞬间便来到了安瑟身后，她微微颤抖着的手臂本来是想环住安瑟的脖颈，但最后却只是伸手，轻轻扶住了安瑟的肩膀。
海格力斯双手握住从光中凝聚的白炽大剑，对准了愣神的狼。
“我想给她一个机会。”他这样说。
“安，安瑟，你说什么——”
希塔娜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安瑟朝她眨了眨眼，狼小姐愣了两秒，然后才反应过来少年此刻所扮演的角色。
都这时候了，还跟那家伙玩过家家呢……安瑟的脾气怎么变这么好了。
狼小姐被海德拉的敬业精神弄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仿佛化为实质的狰狞杀意倒也因此褪去不少。
于是，她带着未消的余怒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还信她？她辜负了你的信赖，安……海格力斯！”
看到辛跟安瑟贴在一起，这种不爽的真实度瞬间飙升了好几个档次。
此刻，紧贴着安瑟的辛怀着与希塔娜同样的疑问。
为什么……魔鬼先生还要说出这样的话呢？
即使只是说“给她一个机会”，但此刻的海格力斯无疑还是偏向辛的，就好像魔鬼先生所扮演的这个虚假角色即使得知自己受到了蒙骗，也愿意相信给他力量和希望的圣女是无辜的。
“我不觉得圣女会出于恶意作出这种选择。”
海格力斯的话语果然表明了他选择站在圣女这边：“只是听她的解释而已，你难道觉得连这点必要都没有吗？”
希塔娜不爽地哼了一声：“我觉得没有，她就是那种把自己藏的很好的坏东西！既然说过一次谎，那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是不会相信她的！”
面对着希塔娜的步步紧逼，年轻的英雄沉默片刻， 随后将大剑牢牢握紧，一字一顿道：“即使这样，我还是愿意相信她。”
但这只不过是虚假角色所说的虚假话语而已，辛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她根本就没有，也无法被安瑟的话所感动，只不过是在配合安瑟的想法而已。
魔鬼先生认为，只要这样对我温柔下去，我就会……听从他吗？
可是我做不到，魔鬼先生。
选择相信魔鬼先生是需要我的，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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