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辛没有办法继续欺骗自己沉溺于魔鬼构造的幻梦中侀，哪怕就算不去深究，魔鬼带来的温柔就能算是真心实意的，辛也做不到。
安瑟会发自内心的关爱她……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那种需要，辛还可以找到说得过去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可现在，辛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除了欺骗以外，能让安瑟这样偏袒自己的原因。
魔鬼甚至不愿意营造一个更有压迫感的场合，更让人迷乱的氛围，更让人难以深入思考的局面，反而像是在舞台上表演三流剧目那样，试图用草率而刻意的台词表演来征服观众的心。
魔鬼先生……甚至不愿意用心来欺骗我啊。
这让辛感到麻木，一种即使现在说自己完全支持教会的行动，好像也毫不在乎了的麻木。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总不能顺带把你也给打死吧。”
把注意力放到安瑟身上后很快就放松下来的狼小姐，顺带还趁这个机会尽说些平时没机会说的话：“那就让她讲，看她能再用什么理由来骗人。”
“……”
垂眸的辛微抬起头，看了希塔娜一眼，那眼神把狼小姐看得有些发毛。
有些忍受不住的希塔娜刚想开口，辛便轻声道：“把难民交给灰塔大公，是主教的想法，其中并没有什么交易。”
“理由只是……为了魔鬼先生。”
“……为了安瑟？”
“寂主教认为，魔鬼先生如果要像改变人偶小姐那样改变野狼小姐，就不会让难民这么毫无波澜地一个个撤离出去，要让狼小姐遭遇困境，她才有改变的可能。”
“我们要顺应魔鬼先生的想法，所以即使魔鬼先生扮演的海格力斯相信教会，我们也要把难民交给灰塔大公，为野狼小姐制造麻烦。”
她的话语让希塔娜想到起了对她而言依然无比糟糕的过往，本来已经有几分算是在演的怒气，转瞬间又化为了绝对真实的憎怒。
“这种话，你听着自己会信吗？”狼兽面无表情，眼眸中流淌的如血般粘稠的凶狞。
“还是说，你明知道安瑟是在陪你玩过家家，你还玩得这么开心？”
如果辛以这个说辞为依据，那就证明她心里绝对清楚安瑟的需要不过只是欺骗。那辛在此基础上所得到的安心与平和，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所以，辛在沉默了很久后，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相信魔鬼先生会这么做。”
或许是辛真的不认为安瑟会做出这种事，又或者，是不愿接受自己再一次用真心换来谎言。
“那你说什么？”希塔娜脾气就没下去过，“你不赞成这个说法，那为什么还是让灰塔大公把难民接走了，甚至都不告诉安瑟？”
“因为……还有别的理由。”
辛盯着希塔娜的眼睛，嗓音有些沙哑：
“海格力斯……魔鬼先生，需要成为英雄。而你是他成为英雄之路上的最大障碍。”
“……你是不是疯了？”
希塔娜更莫名其妙了，她完全搞不明白辛到底在说什么，作为风之首和力之首的她是海德拉的障碍？这是什么新的笑话吗？
哦……是海格力斯的障碍，但这跟海格力斯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也不算是敌人啊。
“你夺走了所有光彩，那些本该属于魔鬼先生的光彩，所以必须要创造出，能让魔鬼先生比你更加耀眼的机会……如果只是让难民按部就班地撤离，魔鬼先生就一定赢不了你。”
“……”
这个理由在希塔娜听来显然更加匪夷所思，她甚至一度无法理解什么叫做“抢走了所有光彩”。
过了半天，她才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叫做抢走光彩？安瑟，安瑟？哎呀你别演了！她都直接叫你了，我反正演不动了，真累。”
维持着海格力斯形象的少年沉默几秒，随后无奈地深深叹息“希儿，明明再多配合那么几次就好了。”
“诶？这样吗？那咱们，呃……重来一遍？”
安瑟散去手中的光芒，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算了，你不是说你演累了吗？”
“这还差不多，所以抢走光彩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把你风头抢走了吗？”
海德拉悠然闲适地坐到沙发上：“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
“等等，等等等等……”
希塔娜捂着额头，一副我在认真思考的模样。
大概过了半分钟，她才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
“因为我抢走了你的风头，所以，你就当不成英雄了？”
“教会的人脑子是有病吗？他们评判英雄的标准，是谁出的风头更大？”
预备役的虚假英雄微微偏头看了眼沉默的圣女：“这你就要问辛小姐了。毕竟是她和主教做出的决定。”
希塔娜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辛，因为事实过于荒唐，她甚至都难以升起愤怒的情绪：“所以，你们就为了让安瑟能出更大的风头，所以让灰塔大公把难民接走？你们的脑子到底还——”
“不是。”
辛突然开口：“不是，因为这个——对我而言，不是因为想让魔鬼先生成为胜过你的英雄，而做出这个决定。”
一直在看着希塔娜的辛，看着希塔娜和安瑟三言两语就能让安瑟配合她的辛，看着希塔娜和安瑟之间如此自然融洽亲密无间的辛，只是远远看着，始终无法插足的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不想让你赢。”
那时，辛始终无法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沉默着同意寂的决定。
她不承认安瑟是在欺骗自己，所以她无法接受安瑟为了改变希塔娜而故意制造麻烦。
她听过海格力斯站在他自己的视角对英雄的理解与阐述，所以她也不相信，海格力斯会接受用这种卑劣方法得来的英雄之名。
那她到底为什么会同意呢？
此刻的辛，似乎已经知晓了。
因为她不想让希塔娜赢，不想让被安瑟这么百般宠爱的，无限关注的希塔娜能那么顺理成章地在安瑟的安排下成为英雄，所以她要给希塔娜带去麻烦，仅此而已。
与教会，信仰，大义，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只是一个连欺骗都无法被认真以待的女人，对另一个仿佛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女人，最纯粹的……嫉妒而已。
只不过这一次，再次燃起的这份罪孽，却并不是辛在以魔怔的思考方式来强调安瑟试图让自己堕落，扭曲地以此为继续履行职责的动力。
只是单纯地嫉妒。
像人类一样嫉妒。
第一百四十四章·果实
希塔娜被辛眼中闪烁的，那无比鲜明的嫉妒给弄愣了。
就好像安瑟之前也被伊沃拉宛如怨妇的态度给震惊到了一样，狼小姐的大脑此刻也陷入了短暂的宕机。
“你——不是，等等。”
少女撑着额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不想让我赢，所以就故意和安瑟对着干？”
教会在暗中与灰塔大公联系，到底算是和安瑟作对，还是顺从安瑟的想法，站在不同的角度答案是不一样的。
两个主教认为安瑟的目的并未改变，他依旧在磨砺自己的锋刃，只不过地点从东港变成了北地，因此只需要给希塔娜制造麻烦就好——毕竟寂在东港也是这么干的，而安瑟也完全没有追究。
而站在希塔娜的角度，教会与辛毫无疑问地辜负了安瑟的信赖，这是可耻的，不可饶恕的背叛——因为安瑟肯定是想让那些难民安全回去的。
但辛却不在这两者之列，她既不想认为安瑟在为了磨砺希塔娜而欺骗自己，同时又不是主观地想要辜负安瑟，与其说是背叛，不如说是一种……发泄。
圣女是不该有这种情绪的，但倘若纯真的羔羊已经走入世间，蜕变为人，却又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不可以吗？”辛面无表情地反问。
“你还问我可不可以？你是哪来的小孩子吗！”
希塔娜难以置信地大叫起来：“你把那些难民推到灰塔大公那边就是为了恶心我？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是。”
辛清晰明了，短促有力的回答，让希塔娜再度陷入了呆滞与沉默。
对啊，作为圣女的辛，根本就没有常人的逻辑，思维，更别提道德观念。
即使以审判和救赎为终身的信念，却从不去思考这信念之下的深层内涵；即使看过了那么多悲欢离合生死沉沦，却始终对人类的善恶复杂无动于衷。
即使躯壳对外界没有什么感知也觉得无所谓，即使像个机器一样活着也觉得自己的生命是荣耀而崇高的，对于这样的……怪物而言，道德只不过是一粒在风中飘摇的尘埃。
“……”
希塔娜一时失语，辛的回答让她意识到，或许这个女人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走上了这条扭曲混沌的，非人的道路。
不过即便如此，狼也不会停止降下她的怒火——辛这个人到底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心理变态，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如果这女人需要心理治疗，希塔娜也不介意让安瑟好好教训她，但不论如何，她都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脑子到底有没有问题，我不在乎，你只需要知道，既然做了这种事，我就不会再让你心安理得地待在安瑟身边！”
回过神来的希塔娜同样冷眼相对，两个女人一个出于对安瑟的维护，一个出于纯粹的嫉妒而在此对峙。
“我会俉让你知道……”她的杀意再度熊熊燃起，“践踏那些无辜者的代价是什么！”
希塔娜在维护安瑟的同时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道义，明明应该在气势上更占优势，但辛却丝毫不落下风。
那双圣青色眼眸中涌动的激烈情绪如海潮涨落，波涛起伏，安瑟凝视着圣女的侧脸，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情绪化，也这么……具有人性的辛。
魔鬼有些惆怅地轻叹一声，此刻，他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警惕，这已经是他对解除这枚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所能作出的最优解了。
如果，辛真的是喜欢他的话，那她就一定会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不是圣女，不是神使，不是信徒，而是以一个纯粹的女人的身份，对希塔娜怀有同样纯粹的，不掺杂任何要素的嫉妒。
如果把辛换成希塔娜，狼小姐可能只会呜呜叫着抱怨几句就勉强接受了；如果换成明芙萝，那她多半根本不会把心思浪费在嫉妒这种情绪上。
但是辛既没有精彩纷呈的童年，也没有改变世界的意气，她只是遵循着神意，履行着职责的圣女，而当她对这份职责都开始怀疑的时候……那份嫉妒，就是她所剩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好消息是，安瑟的推断并没有问题；坏消息是，即使处理了最大的麻烦，现在的局面也并不是他想要的。
魔鬼应该代替神在圣女心中的地位，他应该成为辛眼中和神一样伟大，一样崇高，一样正确的存在，所以安瑟才会那么尽心尽力地做出教诲，既是为了帮助辛破除那尊虚无的神，更是为了将其取而代之。
但现在……却变成了这种安瑟很不想应付的感情。
爱情实在麻烦，安瑟要是对这种情感有足够的了解，又怎么可能输完希塔娜又输明芙萝呢。
当局面从已知变成未知，命运的优势便将无限放大。但安瑟也不得不这么做，毕竟不让辛的心态转变成这样，安瑟就算再怎么努力安抚她，她的失控也只是时间问题。
制造一个绝对不可接受的条件，再给出一个麻烦但总比之前那个好的条件，然后逼迫对方在这两者之间做选择……安瑟曾用这种方法无数次让命运挫败，而这次，命运把这招数用到了他的头上。
要兼顾希儿同时还要保证辛这边的进度，果然有些麻烦啊……不过，还能接受。
这种程度的反攻，比我预估的还要轻一些，虽然不如信仰那般容易操控，但也不成问题，唯一的问题是……
安瑟看着和希塔娜对峙的辛，他对命运的警惕时刻不曾消退，但也没有因为辛的变化而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对安瑟而言，整个过程里唯一让他难以确定的，就只有一件事——辛的“喜欢”，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之前他就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但却找不到答案，安瑟依旧不认为自己在与辛相处的过程中流露出有什么能令辛“喜欢”上的地方，要知道在他刻意破坏辛的信仰，摧残辛的心念之前，她还是神的忠心仆从，哪怕到现在也依然能算是虔诚的信众。
所以哪怕辛不正常，她的不正常也只应该往信仰的这方面发展。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把本该对安瑟产生的信仰，变成了那莫名其妙的爱呢？
“从一开始，你就搞错了一件事，野狼小姐。”
比起肆意燃烧着那澎湃怒焰的希塔娜，辛即使任由嫉妒在心中滋长膨胀，也没有表露在外，她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再度发起进攻的希塔娜，反而显得格外平静。
“把难民们送给灰塔大公，不是我做的决定。”
“……你不会以为承认自己脑子有问题，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吧？”
“这个决定并不是我提出来的，我在最开始本就打算履行与魔鬼先生的约定，让教会配合乌鸦小姐的工作。”
辛没有丝毫躲闪地与希塔娜对视着：“但主教们否决了我的想法。”
希塔娜的血压一下就上来了，雪嫩的脖颈上暴起几根青筋：
“那你刚才在说什么？你自己说不想让我赢，所以才这么干的！”
“我的想法无法左右主教的决定。”辛微微歪头，“野狼小姐，你是觉得他们会因为这种理由而改变想法，还是觉得我会为了这种目的，而违背对魔鬼先生的许诺？”
她用一种难以评判对错的巧妙姿态，把自己给摘了出去——甚至还强调如果不是局势所迫，她一点也不想让安瑟失望。
“我……我不信！”
希塔娜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毕竟如果真按照辛的说法，不管辛是支持还是不支持，都不影响主教的决定，也就是说这件事本身与她并没有关系。
“你是圣女，他们怎么可能连你的话都不听？”
“圣女没有干扰主教的权力，更不会接触这种教会事宜。”
辛低下头，看着她纯白衣袍上缠绕的漆黑荆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所以，我才会默认支持他们，因为我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借此……找到击败野狼小姐的方法。”
——这当然是借口。
虽然辛并没有说谎，她的确无法改变主教的决定，但她如果真的为安瑟着想，那完全可以提前告诉安瑟，不至于让一大批难民被灰塔大公收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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