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提及希塔娜时，她的忧伤和感慨既是对那位学生的亏欠，也是对自己人生的……迷惘。
波吕妮亚并不只有天霜之塔的终身教授这个身份，她同样是在革命军里代号为教授的重要成员，只不过并没有参与哪个派系，要说个人倾向，大抵也是比较偏向莲德的改革派的。
那份真挚坚定的信念随着冷嵘的背叛而彻底崩塌，昔日的理想和珍视的身份也必须无声息地埋葬……革命军在东港的惨败与瓦解让波吕妮亚浑噩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得不与昔日学生为敌。
不仅如此，整个北地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不知源头的寒灾肆虐在这片本就生机寂寥的冻土上，波吕妮亚意识到自己没有时间把心思浪费在哀叹革命军的覆灭上，只能强撑起心神，遵从灰塔大公的命令，做出一些力所能及的庇护。
而此时提起希塔娜，则让她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往昔。
海格力斯看出了波吕妮亚的心情有些沉重，所以主动岔开话题道：“那……波吕妮亚女士，我能问问，笼罩着这座领城的法术是……”
波吕妮亚回过神来，勉强打起精神，不管怎么看，都不太像个五阶超凡者。
“你是说静默域界？这算是我的……个人研究领域吧。”
提到自己的成果，这位教授女士的脸色才好了起来：“在进入天霜之塔之后我就一直在研究关于使以太静默——你可以理解为中断，甚至完全隔绝以太流动的法术。”
当初在赤霜领，潜入赤霜庄园盗走红冰魔蟒之心的革命军，就是用了她提供的道具，而那东西，最后也在东港成为了胁迫明芙萝认输的工具。
只可惜，革命军最后还是输在了他们那堪称虚无，甚至根本就不存在的根基上。
“隔绝以太的法术……”海格力斯好奇问道，“为什么波吕妮亚女士会想研究这种法术呢？”
不只是海格力斯，换作是任何人，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以太是超凡者的血液，失去以太便等同于失去超凡，对于超凡者而言，研究这种法术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只是单独的法术静默，或者是类似于希塔娜那种切断以太流动的奇特法术，也不是没有人研究，毕竟这种法术能在战斗中出其不意，但像波吕妮亚这样研究大范围以太静默的超凡者，却是少之又少。
“理由……”
已经来到高塔前的波吕妮亚停住脚步，她转头看向秩序井然的街道，眼中满是安心与欣慰。
“和我一起到塔上看看这座领城的现状吧，海格力斯，我想如果是你这种勇敢又善良的年轻人，应该是能明白的。”
波吕妮亚带着海格力斯来到了高塔高层的房间，海格力斯发现，这里竟然有十多个……很让人眼熟的光幕。
“这是……”少年盯着光幕显示的街道，“这是城内的景象吗？”
“是，多亏了那位泽格小姐，还有摄政王殿下的启发，算是我用来监管领城的方式。”
波吕妮亚点了点头，和海格力斯一起看着光幕，轻声说道：
“在来到这座领城之前，我一直都留在天霜之塔，对北地的现状……不对，是对北地民众的现状一无所知。”
“直到我有天跟随校长会见了那位大皇女殿下，去了由她支配的那座城池，我才明白……”
教授的指尖微微抖动了一下，回忆起当时那场景的她甚至下意识闭上眼，声音都有些发颤。
“现在的北地……就是地狱。”
“战争毁灭了一切，不只是安宁，不只是居所，更是那虽然病态扭曲，但无比重要的秩序。”
“皇帝建立的秩序，在北地已经彻底崩塌了。”
她睁开眼看向仍略显疑惑的海格力斯，眼神复杂：“超凡者的地位和权柄被拔擢到了极限，而凡人……几乎快要沦为家畜与野兽。”
女人摇摇头，嗓音有些发哑：“你不会想见到那种场景的，孩子，我保证。”
“所以……您才用这种法术笼罩住了整个领城？”
海格力斯轻声问着，看起来的确不太明白波吕妮亚所说的地狱究竟是什么光景。
“是的，虽然静默域界离彻底完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起码现在已经能发挥不小的作用了。”
波吕妮亚点了点头：“三阶和三阶以下的超凡者会在域界内失去感知以太的能力，外界的以太也更加难以流入内部，同时即使有以太存在，它的流动也会变得十分滞涩，即使是战士也无法控制好体内的以太循环，在这三重条件的限制下，超凡者最多也只是稍微强一点的凡人而已。”
“正是因为有静默域界的存在……”波吕妮亚凝视着光幕上的清冷街道，低声说着，“这座领城，才勉强维持着曾经的秩序。”
在似乎永无尽头的寒灾侵袭下，每一座领城，都是一座孤岛。
而生活在这孤岛中的人，便仿佛回到了那蒙昧而荒蛮的远古时代，秩序的崩塌和毁灭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强者支配弱者的一切，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但在秩序存在的时代，在人已经不再如野兽般凶蛮愚昧的时代，这种支配会被淡化，美化，以一种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形式出现在社会中。
可当秩序完全崩解，这道生命演化至今仍未被淘汰的最原始法则，也许永远也不可能被淘汰的法则，便显露了它最残酷狰狞的本相。
支配尊严，支配自我，支配价值，支配生命，支配……一切。
弱者要么舍弃所有，彻底沦为强者刀下的家畜；又要么与作为弱者的同类厮杀，化为野兽。
没有退路的北地，饱受战火蹂躏的北地，在寒灾中仿佛失去一切希望的北地，毫无疑问……已经坠入到了这样的地狱里。
而超凡者对凡人完全碾压的差异，则将这种支配放大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极限。
这时，海格力斯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意识到了这座领城现在的秩序，究竟源于何处。
即使无法消除强者对弱者的剥削与支配，但总能将两者之间的差异，能将这种剥削和支配，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最起码，是“人”对“人”的剥削与支配，而不是一个已经彻底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物种，对凡人绝对且彻底地……碾压。
不过虽然明白了很多，但辛对这种事情其实本不该什么实感。
因为对圣女而言，人类社会的和谐并不需要通过这么狭隘的手段实现，只需要通过协理——
“这还真是……和教会有些相似呢。”
“……什么？”波吕妮亚愣了下，“教会，也有这方面的研究吗？”
“是的，教会有一种名为协之幕的神术，也能够强行让超凡者失去力量，只不过他们后面就没有再发展这个神术了。”
认识到了静默域界的存在后，海格力斯把这两者联系起来也很正常。
“为什么！”听到教会没有继续研究这种法术之后，波吕妮亚显得十分震惊且焦急，“教会……教会很早就研究过这种法术了吗？他们不发展这种法术的理由是什么呢？”
海格力斯摇摇头：“或许是觉得手段太落后，已经有更好的方式，能完成协之幕的目的吧。”
“更好的方式……也就是说，教会有更好的方式，去阻隔以太了吗！”
波吕妮亚激动地直接按住了海格力斯的肩膀：“真的吗，海格力斯！他们真的研究出了更有效的方法吗！你能帮我联系他们吗！”
“等……等等，波吕妮亚教授！”
被用力晃着的海格力斯无奈地解释道：“他们也未必是研究出了更有效的方法啊，毕竟协之幕的目的，不是纯粹为了隔绝以太。”
“……”
说到底，那不过是教会为了实现救赎与审判而创造的神术，剥夺超凡者得到的神恩，让他们领受自身的罪孽。
而既然圣女凭一人之力就能做到这件事，那协之幕显然就没有发展下去的必要了。
波吕妮亚失落地松开了海格力斯：“抱歉，我有些……有些失态了。”
“这证明着您那高洁的良善，波吕妮亚女士。”海格力斯摇摇头，“您想要参考教会的神术，想要完善自己的法术，然后……以这种方式，庇护更多人吗？”
“庇护更多人……离我太遥远了。”
女人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如果能够完善静默域界的话，一定会有比我更聪明，更正确的人，把这份力量……用到需要它的地方。”
她揉着额头，仍有些困惑地呢喃着：“但如果教会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创造了那种神术，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战胜敌人……还是别的什么？”
“我一直以为，教会是非常在意那些无助的凡人们的。毕竟他们愿意为难民们那么劳心劳力，所以才以为他们的方向和我一样……是我先入为主了。”
“如果我是您的话，我也会这么想的。”
海格力斯宽慰道：“毕竟教会一直是在这么做的啊。”
“它在本质上，不就是为了帮助人们，给人们带去希望而存在的吗？”
本质……
辛的心智，在魔鬼招来的风暴中艰难飘摇着。
教会的本质，是为了帮助人们，给人们带去希望吗？
不对啊，教会的本质……不是为了播撒神的荣光与伟岸，为了传遍协理的正确与宏大吗？
这和人……和这世上的人们，有什么关系呢？
辛想这样告诉自己，告诉自己，教会的本质就是这样的。
但她回顾来到北地后经历的一切，回顾魔鬼带给她的，让她听见，看见的，教会所表现的一切，却发现……在本质上，他们就是在作出这样的拯救。
甚至于，她回首自己身为圣女的人生，发现自己所做出的救赎与审判，最后导向的结果，也仅此而已。
只是为了人类，都是为了人类。
好像和神，和协理本身，没有什么关联——即使把神和协理换成别的什么东西，换成别的宏大虚幻的名义，最后的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不……不，不是一样的，是因为有神与协理的存在，才能带来了这样的希望，不是从一开始就为了这种目的，神与协理是必要的，是必要的……
是必要的！
辛无法再想下去，也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但魔鬼昔日的低语却仍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如最恶毒的诅咒般……挥之不去。
【如果人类的一切在你们的教义里就代表着世界，那么所谓的协理，又谈何超越善恶？】
所谓的神灵……又谈何凌驾于人，超越众生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激化的矛盾
“所以，波吕妮亚女士是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抱着这样的愿望去研究以太静默法术的吗？”
在立场上本该敌对的双方，此刻正坐在一间屋子里友好交谈着，让这场本就无比荒诞的战争，显得越发可悲。
海格力斯好奇地问着波吕妮亚：“在进入天霜之塔的时候，你就有这种想法了？觉得超凡会给凡人们带去绝望的压迫？”
“不，我那时候还是个刚从家族里独立出来的小姑娘，哪有这种深刻的想法。”
波吕妮亚笑着摇了摇头，递给海格力斯一杯热茶：“甚至连自己该主修什么都没有头绪和方向，是校长给了我启发。”
“……灰塔大公吗？”年轻的英雄脸上浮现起几分不悦与厌恶。
波吕妮亚并未动怒，因为她自己也清楚……多默尔·灰塔，是个非常复杂的人。同时也是因为这种丝毫不掩饰内心情感的模样，又让波吕妮亚想到了她曾经的学生。
教授忍不住说道：“你真的很像希塔娜，海格力斯。”
“呃……是吗？”海格力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觉得我没法和那位兰斯相提并论。”
“不是力量，而是性格……啊，又跑偏了。”波吕妮亚敲了下额头，“我大概知道你的来意了，你是想从我这里了解校长阁下，是吗？”
坐在她对面捧着热茶的海格力斯像个好学生一样乖乖点头：“我一开始只是好奇这座领城的特殊，但出于您刚才讲述……现在的确有这个想法。”
“毕竟我不久前才刚见过他，我真的很难相信，那个老头是什么好人。”
“你见过校长阁下了？”
波吕妮亚不知道这是自己今天第几次震惊了：“你怎么见到他的？”
“这有些复杂，其实他主要是去找您的学生，我只是凑巧碰上的。”
这句话让波吕妮亚本就感到震撼的大脑进一步停摆，差点宕机，过了差不多有十几秒，她才用略显颤抖的声音问道：
“希塔娜……希塔娜她没事吗？”
“没事，只不过她应该不太开心。”
少年给出了非常符合事实的回答：
“因为打得不痛快。”
波吕妮亚恍惚了好一会儿，她怔怔地看着光幕上的清冷街道，过了很久才释然地轻笑道：“是啊，她已经是……连我都需要敬畏对待的强者了。”
“灰塔大公找到了那位兰斯，和她说了些让人听起来非常不愉快的话……不过，其中也确实有他对于超凡者和凡人的看法，和您刚才的描述差不多。只不过，我怎么看都觉得他并不像会在意难民的人。”
看着海格力斯虚心求教的模样，花了很大功夫摆脱刚才那份恐惧的辛，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些答案对海格力斯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对她而言也是……也是如此，那海格力斯到底在问什么？这能让希塔娜得到什么？
而波吕妮亚则在短暂地沉默后，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
“你的感觉不是错的，海格力斯，因为校长他……是个很复杂的人。他们那种人，是很难用单纯的善恶去评判的。”
“你之前是……普通人对吧，了解过天国之路，了解过先驱吗？”
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海格力斯摇了摇头。
波吕妮亚很自然地进入了教师角色：“天国之路简单来说就是一条能让所有人都有希望成为超凡者的路，而先驱，就是希望所有人都能成为超凡者的那个人。”
从深渊侵蚀中获取力量成就超凡，其缺陷不仅在于注定的疯狂和毁灭，还有绝对的不可复制性。
一个人能否感知到深渊的侵蚀从而获取力量，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这无法改变，更无法在他人身上复现。
但天国之路在理论上……哪怕是再没有超凡天赋的人，也起码能通过仪式晋升到二阶。
哪怕二阶超凡者比之凡人并未有绝对意义上的质变，也依旧是超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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