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海格力斯明明是北地人，明明之前被困在风雪中，却又对北地现在的局势完全不了解了，但他不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了解。
“但是，什么都不剩下来了。”
海格力斯的声音有些虚幻，像是一个人在精神完全抽离时的呢喃呓语。
仅仅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能让人想到崩塌颓坏的城池，凝固在破碎大道上的斑驳血迹，还有冻结在墙根下的断壁残肢。
身为普通人的海格力斯侥幸从无可违逆的超凡中逃脱，但他终究还是几乎失去了所有，无论是故土，还是故人。
“卢利斯教士，你觉得我是懦夫吗？”
“这——您分明没做错什么，怎么会是懦夫！”卢利斯心中的愧怍在此刻被放大到极点，“那场战争本就不是您能改变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是啊，不管怎么看，我都理应接受父亲的安排，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这样的普通人在面对超凡者们掀起的战火时，与虫蚁并没有区别。”
“他们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支配我们的生死，操纵我们的……命运。”
他转头看向卢利斯，可不知道为什么，辛却觉得他是在看着自己。
凝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眸，圣女一时间有些恍惚。
因为她分不清现在的魔鬼先生到底是海格力斯，还是……安瑟。
“服从于这样的伟力没有什么屈辱可言。”少年轻声说道，“反抗，才是荒谬和愚蠢。”
“但是，卢利斯教士，因为我无法反抗这样的伟力，所以我就要坐视它杀死我的故人，摧毁我的故土，将我曾拥有并珍视的事物，尽数倾轧成灰吗？”
“所以我就要谄媚地表示顺从与谦卑，逃离它的恐怖破灭，敬仰它的全知全能，将一切都归因为我什么也无法改变，将那些被它毁掉的东西一并舍弃遗忘吗？”
他笑了起来，在卢利斯与辛的注视下，向前一步，踏入了测试场地。
侦测到敌人的傀儡嗡嗡鸣响，带着超凡对平凡的绝对碾压，一步步走向宛如野草般孤立无援的少年。
“我做不到。”他说，“所以我才会回来，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
“因为……有人给了我希望。”
辛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把利刃刺穿了。
魔鬼先生……是在对我说话。
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不知什么原因背负着如此庞大罪孽的魔鬼先生……他不曾以此为乐，他很痛苦。
他一直在等待着属于他的希望，属于他的……拯救。
傀儡已经来到少年的身前，举起粗糙硕大的铁拳，象征着不可违逆的绝对，朝他当头砸落。
而他只是抬起头面对着这样的绝对，轻声问道：
“我这样愚蠢的人，会是英雄吗？”
卢利斯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拷问，他抬起手，准备替他挡下这一击。
但在卢利斯之前，更璀璨的光辉，已经迸发在了海格力斯手中。
扑通——
教士们一个接一个颤抖着跪倒在地。
因为他们看到了……环绕在海格力斯背后的，那如此圣洁无暇的荆棘月影！
“会的，安。”
辛那么轻柔又那么用力地缠绕住安瑟的脖颈，紧贴在安瑟身后。
“你一定会，成为英雄。”
“谢谢，圣女小姐。”
安瑟·海德拉并没有在意辛称谓上的变化，那翻腾着的漆黑愉悦，令魔鬼扬起并不属于英雄的邪恶笑容。
“你能成为我的力量，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一百三十章·痛苦之愉·其三（6K）
对安瑟来说，关于辛的调教，无非就是两个方向。
一方面让她无法离开自己，一方面让她远离所谓的神明。
后者是最重要的关键，也是安瑟在北地要实现的核心目的，至于前者……
在东港时，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必要的准备与铺垫，这让前者能顺水推舟，轻而易举地完成。更何况，让辛产生依赖本就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比调教希塔娜和明芙萝简单上了无数倍。
作为某种工具被培养出的辛，根本就没有正常的人格，教会为她塑造的认知，她眼中的自我，全都是为了履行那至高的使命而存在的。
但是，这一听就有巨大的缺漏，哪怕辛的人格是不正常的，但教会也并没有将辛塑造成彻头彻尾的工具，他们给辛设下重重限制，但却赋予她极大的自由和权力，她也的的确确拥有着自由意志，而不是刻板地按照教条行事。
教会为什么把辛塑造成这个矛盾的样子暂且不谈，但辛既然拥有着名为自我的东西，那么即使她的人格和心智再怎么不健全，也总有可能碰上修补这份缺陷的机会，总会有些事，有些人，让圣女走上与原定轨迹偏离的道路，这就是拥有自由意志的代价。
直到出现了如此完美的辛。
阅读内心，支配灵魂……世俗种种，无论是超凡者还是凡人，他们的罪孽与丑恶都逃不过辛的眼睛，没有任何例外。
由于那份信念和职责的加持，辛不会因此厌恶根植于人性深处的恶，她只会因此无比契合神的代行者这个身份。
将众生百态尽收眼底，并能随意操弄生灵之魂的辛，就和那虚无缥缈，端坐于苍天之上俯瞰世间的神灵一样，拥有着……极致的无情。
正因如此，教会才会那么轻易就上了安瑟的当，甚至于已经有种种迹象表明辛不正常后，依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让辛离开安瑟，直到无可挽回后才明白为时已晚。
不是他们太愚蠢，而是身为魔鬼的安瑟……太特殊了。
这世上目前唯一无法被心读取心声，无法被辛认知，却又怀有庞大协理的存在，每一个点，都恰好是破开辛的心灵壁垒的条件。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情态，同样的境况——哪怕安瑟虚构的海格力斯真的存在于此，辛也不会对他作出和安瑟一样的许诺。
因为除了安瑟以外，没有人值得她这样做。
只有魔鬼先生……是特殊的。
当安瑟扭曲了辛的信仰观，让她从“为了履行职责而救赎魔鬼先生”，变成“为了魔鬼先生而救赎魔鬼先生”，圣女小姐的沦陷就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到了现在，安瑟甚至已经不需要推进辛的好感与依赖，圣女小姐自己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微小机会来主动加深对魔鬼产生的依赖与眷恋，只要摧毁辛心中的神，那圣女小姐就只剩下她的魔鬼先生了。
安瑟拔出了绽放着璀璨圣芒的光辉之剑，只是做出这个动作，剑身喷薄出上百道炽烈万分的光线，便瞬间将傀儡洞穿得百孔千疮。
他甚至还没有挥剑斩下，那具对凡人而言无可违逆的超凡伟力便轰然倒下，迎来毁灭。
“这就是你的力量啊，圣女小姐。”
少年的声音很轻，但却又充满着孩童般的真挚与热情。
他像是在以海格力斯的身份庆幸自己得到了这份力量，又像是在以安瑟的身份欣喜于辛第一次这么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对于现在的圣女小姐而言，自然是完完全全的后者。
“也是你的力量，魔鬼先生。”
她仍然牢牢地搂抱着安瑟，一点也不愿松开：“能为你带来希望的力量。”
辛一次又一次地见证了安瑟只向她一人流露的脆弱，她不会再对自己的想法有哪怕半分怀疑。
她那么眷恋，那么安然地在安瑟耳边轻语：“我一定会用这份力量拯救你。”
安瑟握住了圣女小姐的一只手臂，轻笑着说道：
“我期待着。”
激情与希望，这就是魔鬼想要的。
不过他要的不是给自己的，而是给辛的。
圣女小姐在东港了结之后疑似陷入了濒临疯魔的状态，安瑟虽然要破除她心中的神，但可没想过让她失控。
而在观察到辛似乎对普通的安慰与善意持有莫名的强烈抵触之后，安瑟便换了现在这个方法，来给予辛足够强烈的正反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辛的口味变得如此刁钻而难以满足，但这次的“拯救”，也足以把她从扭曲的嫉妒中拉回正轨。
至于好感度的问题，安瑟倒不怕出什么意外，毕竟在摧毁神明的过程中有的是机会降下来，现在过高一点也没什么大碍。
唯一要在意的，大概只有辛的阈值会因为这件事而被极度拔高，倘若她再次陷入到前段时间那种病态失控的情绪中，再想把她拉回来，就得用更刺激的手段了，而这种手段……安瑟目前还没有。
不过只要时刻关照好辛的情绪，那就没有问题。
你还真是幸运啊，圣女小姐。
邪恶的海德拉在心中叹息，毕竟想想希塔娜，想想明芙萝——被安瑟关照情绪……她们在接受调教的过程中哪有这么好的待遇？
海格力斯将光剑指向测试场地另一头已经完全呆滞的墨菲，圣女祝福得到显化的此刻，他看起来是那么意气风发，就像是第一次紧握长剑，正式踏上旅途的英雄。
“再来。”他一字一顿道，“还是说，你亲自上？”
这样说着的同时，安瑟又轻声问辛，时刻不忘记满足圣女小姐的欲求：“我现在看起来像个英雄吗，辛小姐。”
眼神迷蒙的辛抚摸着安瑟的手背，轻声呢喃：
“你就是英雄，魔鬼先生。”
*
高塔内终究还是没有发生什么你死我活的战斗，墨菲很快变脸，表示会以合理的方式来研究海格力斯的力量，同时为了弥补之前的无礼态度，愿意提供额外半个月的物资补给，如果海格力斯待的时间越长，他还愿意给更多物资。
而已经彻彻底底将海格力斯当作圣者，视为义人的教士们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只不过最后被海格力斯先生坚决的回应堵住了嘴。
“正是因为我作出了不必要的坚持，不正确的决定，才能得到圣女的青睐和认可，所以我会将这份决意贯彻到底。”
于是，无法反驳的卢利斯只能带队离开。
教士们的激烈争执和墨菲的反应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不值一提。
海格力斯在未来的一个星期里需要待在冰谷城配合墨菲的实验，而这一个星期，就是安瑟用来把辛小姐一步步掰回正轨的黄金时期。
只不过……他的唯一大敌，不可能坐以待毙。
“从一个毫无资质的普通人瞬间升华为能秒杀二阶傀儡的超凡者，连过程都没有……他甚至还能完美地掌控这股力量，别说被撑爆，就连半点失控的迹象也没有。”
凌乱的书房里，墨菲魔怔般地喃喃低语着，同时不停翻阅着所有关于教会以及神术的资料书籍。
“这不可能，这已经完全违背了以太基本定律，教会的神术……真的是完全凌驾于天国之路的完美体系吗？”
“如果……如果我真的能从那个活圣人身上研究出教会的秘密，那么……呵呵，呵呵呵呵……”
就在墨菲神经质地低笑起来之时，脑海中传来的刺痛打破了他的幻想。
“谁！”
男人猛然将书本甩开，惊疑不定地将法杖对准空无一物的门口。
“冷静些，墨菲先生……我是来找你，不，是来找灰塔大公，找那位大皇女殿下谈谈的。”
模糊扭曲的人影缓缓浮现，连声音都是磁化的，看起来连半点信息也不想泄露。
“装神弄鬼……”
墨菲面色阴沉，刚才脑海中的刺痛似乎只是对方在打招呼，也就是说……这家伙完全有能力在不知不觉间杀掉自倽己。
但他说的是什么疯话？找灰塔大公，找伊沃拉？他以为他是谁？
“只是让你带个话而已。”神秘人笑了笑，“那位天灾之狼已经在驯服大量以太魔物，为反攻北地做准备了”
“你们也应该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败局不过是注定的，不是吗？”
他将一枚通讯魔晶抛给了墨菲：“这是特制的通讯魔晶，即使在当下的北地也能正常使用。”
“三天之后，你们将得到一个击溃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的机会，我会提前一天通知你们，做好准备吧。”
“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自知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墨菲也只能尽可能保持克制与冷静：“你到底是谁，你代表什么人！”
神秘人的模糊虚影微微躬身，像是在对墨菲行礼：
“所有不接受暴君的荒诞独裁之人。”
在墨菲阴晴不定地看着神秘人消散的同时，正在街上散步的安瑟突然转头看了眼领城中心的高塔。
“怎么了？”辛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终于咬钩了而已。”
安瑟笑着摸了摸辛的脑袋：“是件好事，嗯……其实也未必是好事，因为我和辛小姐独处的时间可能要缩短了。”
“但我和魔鬼先生独处的时间总是很多的。”
辛却轻声细语着：“那就只有好事了，魔鬼先生。”
看着完全不为刚才那番话语所动，同时也丝毫不受摸头攻势影响的辛，安瑟在短暂地沉默后收回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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