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安瑟摇摇头,他凝视偁着杯中已经不散发热气的茶水,嗓音沙哑地回答道:“家里的柴火烧光了,食物和水也吃完了,继续待在屋里和出去无非就是死在哪的区别。”
“而就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
他突然抬头看向年轻教士,眼眸中绽放的热切神采吓了对方一跳:
“我看到了……荆棘缠绕的月亮!”
“荆棘……月亮?”
“没错,月亮。如此皎白,如此圣洁的月亮啊……”
少年闭上眼,无比迷醉地呢喃着,像是真的有一轮纯净无暇的荆棘之月,此刻就在他面前升起那样。
安瑟半眯起眼睛,他能感觉到某位圣女小姐的呼吸突然粗重了一些。
太假了。
辛的躯壳不过是她自己塑造的空虚之物,要不是为了和安瑟接触,她甚至都没有所谓的实体,终日如幽灵般游荡于大地之上。
这种因情绪起伏而产生的呼吸紊乱,是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刚才因为安瑟的调笑而产生的过激反应也是同理。
但现在的辛,又不可能不知道这么拙劣的伪装能瞒过他的眼睛,以她的能力和在东港被安瑟一而再再而三欺骗的经历,是不可能再愚蠢到认为这种演技能骗过安瑟的。
再往下想,就陷入了一个无意义的循环——到底是安瑟更高一层,还是辛更高一层。
比起圣女,你还是更适合玩弄人心啊,辛小姐……你真是天生的恶徒。
归根到底,这种立足于小事的反馈到底隐藏着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安瑟陷入漫长的,无意义的猜忌循环当中。
放任不管自然没有道理,但信息不足的情况下却也无法作出正确判断,过于深入思考反而会困囿其中,泥足深陷。
不得不说,圣女小姐每分每秒都能给安瑟带来新的惊喜,她能如此直接的表现出自己摆脱了安瑟给予她的痛苦,就说明她并不惧怕这一点被安瑟知道。
她不再像个愚蠢得有些可爱的幼女一样,每次都以为自己的小小算计瞒过了安瑟的眼睛,而是要和安瑟……正面对决。
有种亲手养大的小女孩,一眨眼就进入叛逆期的奇怪感觉。
落难的安瑟少爷借着此刻伪装得陶醉,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但这样很好,非常好,未来的英雄里果然不存在任何庸才。辛与其说是天生的恶党,不如说是……尚未被雕琢的绝佳璞玉。
教会到底为什么把辛塑造成如此完美的原石,安瑟并不知晓,在他所知的情报里,教会几乎是透明的,就连教会此刻的真正密谋安瑟也都知晓,只不过他们“制造”圣女的目的是什么,依旧是个谜团,因为和原定的未来和现在几乎一样——教会还没来得及让辛做出相应的改变,他们的圣女也被截和了。
至善之人能将她引向圣者之道,极恶之徒会诱她堕落进无底深渊。
而好巧不巧,安瑟和那位勇者阁下,大概就是天平的两端,他一定会把辛塑造成他最喜爱,最完美的模样,因此辛表现出的任何才能与进步,都只会让安瑟为之欣喜。
毕竟辛的读心对她无效,而辛也不知道安瑟必定能将她牢牢握在手心的根本原因。
如果她知道的话,就不会作出这种尝试了,毕竟……
这种勾心斗角,那个凌驾一切的存在,已经不知道让安瑟体验过多少次了,与祂相比……辛的小动作,实在不值一提。
感受着身旁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安瑟逐渐睁开眼睛,他盯着眼前的教士,也在对圣女小姐的下一步满怀期待,期待她又会给自己什么样的惊喜。
“荆棘之月……天啊,您,您遇到了圣女,先生!那是圣女,我们的圣女!”
教士终于从安瑟的赞颂中回过神来,激动万分的他说话都磕绊起来:“原来是这样,是圣女庇护您走出了风雪!等等,那您……”
他的喉结鼓动了一下,试探性问道:“请恕我冒昧,圣女大人她……有对您说什么吗?比如让您戒除什么不好的习惯,又或者……”
“不好的习惯?”被圣女小姐拯救的平凡少爷海德拉满脸困惑,“没有,她只是出现在我眼前,给我指了一个方向,告诉我一直走就能走出暴风雪,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年轻教士的神情完全变了,变得无比惶恐而崇敬,他先是颤颤巍巍着转过头,面朝教堂尽头破败的衔尾蛇塑像行了一礼,然后才转回来,对安瑟深深低头:
“值得被圣女拯救的义人啊……请原谅我的怠慢,您还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我。”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唇都还有些颤抖。
“义……义人?教士阁下,你在说什么?”
安瑟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这一杯热茶已经让我无比感激,你为什么会觉得怠慢了我呢?”
“因为这是我们理应遵守的教义,您没有被圣女救赎,没有需要清洗的罪孽,就得到了她的拯救,这说明您一定……啊,抱歉,是我太激动了,如果您对教会不感兴趣的话,只需要知道,能值得圣女无条件拯救的人,一定是伟大的义人就对了。”
年轻教士克制住了为安瑟科普的冲动,协圣教会在这方面似乎做的很好,信徒们对向外扩张的渴望并不强大,反而真的大多都在向内寻找自己心灵的安宁。
遇见“义人”的教士显然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稍微克制了一点,但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义人,我只知道圣女是神的使者,无论是帝国还是教国,都没有人能看见她,只有面临她的审判或是救赎的人,才会时机到来的那一刻见到一轮缠绕荆棘的月亮。您竟然是圣女大人所认可的义人,这实在是,实在是……”
教士突然站起身来,在安瑟面前来回踱步,他用力攥紧拳头,面色微微涨红,不知道只是单纯因为见到传说中的义人而兴奋,因为想到了什么事让他这样激动。
【原来教义里还有这种说法吗?圣女小姐】
在年轻教士沉默的时候,安瑟轻笑着问辛:【无需救赎就能被拯救的人,是所谓的义人?】
【不存在这样的教义,魔鬼先生】
辛漠然注视着兴奋至极的教士,清冷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只有怀有协理的人才会被救赎,我,任何一位圣女,都不会去做抛弃救赎的拯救】
拯救一条性命,对辛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行走于这片大地上时,曾无数次眼看着各种好人死去,却永远无动于衷。
唯有怀有协理的人才会得到她的救赎,所以在某种层面上讲,辛会拯救的,反而只有“恶人”。
毕竟好人不需要拯救,好人在大多数时候,一直都会是好人,如果他们因为某种原因而变成坏人的话……
那也没关系,因为由善至恶的人往往会怀有协理,到时候再救赎他们就行了。
【魔鬼先生,协理是超越善恶的存在,我们不会站在善恶的立场行事,善恶只是标准,人类的标准】
所以年轻教士的话语在辛听起来不仅是无稽之谈,更是对教义的一种亵渎。
协理,是神维持世界的关键,是维系着茫茫万物平衡运转的核心,怎么能用区区善恶来定论?怎么能越过这份平衡的裁定,认为只救人性命反而是更伟大的?
【人类的标准?那么世界的标准呢?】
【……什么?】
辛的思维突然迟滞了一瞬。
世界的标准……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魔鬼先生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你说协理是世界的平衡,善恶只是针对人类的评判标准,那么维系世界的平衡也该有相应的准则吧,还是说……】
在圣女小姐那不足为道的小小攻势之后,残忍的毒蛇只是凭三言两语,便向她露出了獠牙。
【审判救赎人类的标准,就是这个世界的标准?也就意味着人类构成的集体,就相当于世界本身?】
海德拉向愣神的圣女投去一道回敬她的勇气,敢与深渊魔物正面交锋的勇气的视线。
【如果人类的一切在你们的教义里就代表着世界,那么所谓的协理,又谈何超越善恶?】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你又说不出关于维系世界平衡的标准呢?】
上半场,安瑟要摧毁了辛对神那无限的敬畏,替换了这场救赎在她心目中真正所为了的目标,现在的辛想要拯救安瑟,不是为了完成神的意志,而是她发自内心的,如痴如狂地,想要将如此堕落的魔鬼先生揽入怀中。
即便如此,辛依旧维持着对神的狂信,即使她也觉得“流于表面”的信仰已经没有意义,但神依旧是她人生中最核心的部分。
但没关系,敬畏才是信仰的最大前提,它们一旦消去,建立在谎言和虚幻之上的信仰高塔,只会摇摇欲坠,最后分崩离析。
而安瑟不会等待它自动崩解,他要在这座高塔的上空招来暴风与雷霆。
他为这下半场准备了太久太多,是那么期待着辛在接下来究竟能作出什么应对。
神,世界,自我。
去怀疑吧,圣女小姐,在怀着执念试图拯救我的时候,去怀疑构建你人生的一切。
最后,看看你还能剩下什么,还能拥有什么,还能……抓住什么。
“义人啊,请再次原谅我的冒昧,我……我有一件事想请求您。”
“请不要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了。”
安瑟无奈地笑了笑:“如果是我能帮上忙的事,我一定会尽力的,教士阁下。”
年轻教士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感激,但恭谦的态度丝毫不减:“教会一直尝试在北地拯救更多受困于风雪中的无辜者,我们已经建立了很多安全区和避难所,但您知道的,这样的风雪,这样的天灾,即使有神为他们带去信念,我们也很难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之中,庇佑他们的心灵。”
他惆怅而哀伤地垂眸叹息:“肉体的寒冷与饥饿可以得到缓解,但精神的绝望却在每分每秒地蔓延……太久了,这场暴雪持续的太久了,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不抱希望。”
“我们能隔绝天地间的风雪,但却无法阻止冰冷在心灵的荒原上蔓延。”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年轻教士猛然抬头,眼中满是希冀和期盼:
“您是被圣女拯救的义人,如果是您的话……我想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给他们带去信心和希望!拯救一定能到来!”
“我……”
被如此赞誉的少年却踟蹰不安:“你的意思是,要让我……重新回到北地的暴风雪中吗?”
教士看着他不安的样子,也流露出了几分愧疚之色:“抱歉,义……先生,我能向您保证,教会一定会非常重视您,一定会保护好您的安危,但我知道,我没有任何权利与资格要求您为拯救他人而涉险。”
“我还是想请您这么做,我也……相信您会这样做!”
他咬着牙,说出了与道德绑架无异的话来,从他艰难的语气来看,教士也知道自己并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但他大概真的深信着,能被圣女拯救的人,是伟大的义人,能被圣女拯救的人,绝对不会放着这么多无辜的平民,不是死于冰冷,不是死于饥饿,而是死于心灵的荒芜与绝望。
“我也没说不答应,我只是想问问,我该怎么回去,又怎么到那些安全区里而已。”
迎着年轻教士惊喜万分的眼神,海德拉少爷露出了“义人”该有的,腼腆而纯真的笑容:
“就算是报答你刚才那杯热茶好了,教士。”
“一杯热水可值不了您如此令人动容的伟大,先生……啊,我甚至还没请教您的姓名。”
教士懊恼地拍了下额头:“请原谅我的无礼,我该怎么称呼您呢,先生?”
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对安瑟现在的动作,以及他这么做的目的全然不在意,完全陷入了安瑟刚才提出的问题里。
神,人,世界。
而魔鬼先生好像也把身旁伫立着的圣女小姐当作空气,在沉吟片刻后,笑意盎然地说道:
“叫我……海格力斯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不那么义的人
“魔鬼先生。”
“嗯?”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是解决北地的暴风雪吗?”
“当然。”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要伪装成别人,参与进教会的事里呢?”
关于安瑟如何帮助希塔娜,辛想过很多种可能。
安瑟在东港于暗中支配一切,极少亲自露面去推动某些事的发展,所以不管怎么想,辛都想不到,安瑟会做出这么……不像他会做的事情。
即使改头换面,但这可不算隐藏自己,辛在东港已经吃过足够的教训。
所以,魔鬼先生这次为什么没有将他自己藏起来呢?
虽然只是表面上问安瑟到底想做什么,但实际上,辛考虑的是这个问题。
比起眼下的目的,安瑟突然改变的作风更值得她在意。
“那不就相当于说明我认为教会有问题吗。”
安瑟笑了笑,那看似狡黠却又让人觉得自然的笑容,使辛完全摸不清安瑟到底在想什么,也因此更难理解……明明不能读心的他,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玩弄人心。
“辛小姐,我不相信教会在北地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帝国子民着想,就是这么简单。”
“……魔鬼先生不是不讲证据就随意作出判断的人。”
虽然安瑟说教会包藏祸心,辛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悦,但也并没有在这方面表示什么,反而更进一步追问缘由。
——当然,她依然不在意答案,只是想借此窥探安瑟要以什么方式和思路来解决北地的问题。
“理由?那不是很明显吗?”
安瑟凝视着窗外的风雪,语气悠然:“教会在帝国的核心一直位于东港,他们什么时候在苦寒的北地拥有这么庞大的底蕴,能庇护数十万甚至更多的帝国平民?”
魔鬼将视线移到圣女身上,那深邃的海蓝色眼眸让辛产生了一种……被吞没的感觉。
不受控制地,沉浸在安瑟的话语里。
“连我都没有料到永世狂焰之塔的衰弱速度会如此之快,他们又是怎么确信……北地将会被一场没有尽头的暴雪笼罩,并提前做好准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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