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教堂的门终于打开。
第一百一十五章·另一方的努力
希塔娜推开教堂大门，抬头看着阴沉的灰白天空，有些烦心地叹了口气。
教堂里的那两个教士说，如果只是救走这个庇护所里的平民，无论希塔娜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会答应，但他们更希望希塔娜可以去救更多的人，却没有办法替整个教会作出决定。
希塔娜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有两个。
第一，帮助她搜寻北地目前所有陷入暴动，盲目袭击生人的以太魔物；第二，在她发起对灰塔与铁刃两位大公的反攻时，教会必须参战。
希塔娜对自己拥有的力量有着绝对的信赖，但她也早已不是那个只依赖力量的愚蠢女孩了。
被教会庇护的平民最起码数以万计，如此重要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因为鲁莽和自以为是而犯下错误。
多一个帮手，就多一份保障，更何况……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帮帝国贵族，多半是靠不上的。
不过鉴于教会在东港搅风搅雨，希塔娜对他们也怀有警惕，只不过落到个人身上，态度会不一样就是了。
“兰斯大人，我替每一位信徒感激您的仁慈。”
刚才主要和希塔娜交谈的黑袍教士很快跟了出来，另一个应该是留在教堂里，安抚情绪激动起来的平民们。
“只是在做该做的事情罢了，你们不也一样吗？”
希塔娜双手插进长风衣的口袋，淡淡道：“没什么好谢的，要谢就谢你自己主动救了他们吧，不然我也没人能帮了。”
“是，感谢神赐予我这般仁德之心。”
这位名叫帕德拉的教士恭敬低头，十分虔诚地如此祈祷。
他的心中感慨万千，谁能想到，那个以残暴血腥著称的天灾之狼，竟然是如此正直而温良的人，北地流传的诸多传闻完全没法和这位美丽的小姐对上，想来应该是那两个大公为了破坏她和摄政王殿下的形象，而——
“你，为什么要感谢神？”
突然冰冷下来的声音，让帕德拉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起来。
那居高临下的视线钉在他的身上，即使不怀有任何恶意，光是纯粹的漠然，就已经开始让帕德拉汗流浃背了。
这是生物进化数十万年来的本能，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掠食者时催生出恐惧，让这份恐惧夺取理智，强行驱动着肉体逃亡，去寻求一线生机。
只是被这样看着，帕德拉竟然就已经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求生意志。
不过即便如此，身为教士的他也不容许信仰被进犯，男人微微咬牙，强行压下心中涌起的恐惧，嗓音干涩地回应：
“既然您说让我感谢自己，我理应感谢赋予我这份品格的神。”
“……你在说什么疯话？”希塔娜的眉头缓缓蹙起，“你是神生的？”
帕德拉愣了下，随后苦笑着摇摇头：“您说笑了，我……”
“那是神养你的？”
“我……我怎配拥有这般荣耀！”
狼小姐嗤笑一声：“你要说感谢你爸爸妈妈我还能理解，感谢一个不是生你养你，甚至都未必存在的东西，你不觉得可笑吗？”
“兰斯大人！”
她的话语立刻激起了帕德拉的怒意：“请您收回刚才的话！”
可下一刻，庞大的阴影笼罩了他。
被希塔娜塞了一大把以太魔晶，算是恢复了伤势的巨狼出现在了帕拉德身前，那比教堂正门都大的硕大头颅缓缓垂下，低沉的淡淡的雾气从锐利猎齿中逸散而出。
只要一张口，它就能啃下帕德拉的半个身子。
“你叫我收回自己的话？”
希塔娜把手放到巨狼的脑袋上轻轻抚摸，感受着这只魔物传来的敬畏与服从。
暗红色的眼眸朝帕德拉瞥去比巨狼的存在更让他畏怖的视线，被冠以天灾之名的怪物十分平静地说道：“你在命令我？”
铺天盖地袭来的威压让帕德拉被迫清醒了一点，但他还是死死捏紧拳头，一字一顿道：“我只是希望，您能尊重拯救了这么多北地平民的神。”
“哪怕您并不信奉祂也没有关系，但请您不要如此满怀恶意的践踏祂的存在，祂的伟大。”
“听着就让人觉得烦。”
希塔娜也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言语反而变得更加刻薄起来：“把自己做的好事归到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头上，你们要不要这么贬低自己？”
“您——”
吼！
巨狼张大嘴巴发出低吼，浓浓的杀意迫使帕德拉把刚说出口的话直接咽了回去，而希塔娜则按住了巨狼的脑袋，同时头也不抬地说道：
“说实话，我看你们这群教会的人也挺烦的，你要是非要在这件事上跟我争个没完，那我就走了，你们自己想办法保住这里的平民吧。”
说完，她竟然真的抬腿就走，只是因为帕德拉这听起来也称不上多少冒犯的话语，就将那些困于风雪中的平民们抛下了。
黑袍教士难以置信地看着比风雪更让人冰冷的背影，他没想到……原来这才是希塔娜的真面目，原来传闻反而才是最真实的。
那根本就不是她的正直与良善，只是她极度的自我主义而已。
所以自己在忤逆这头天灾之狼后，她就直接把平民们丢到一边了，因为她本来就不在乎这些人。
但是……但是帕德拉在乎啊。
教士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被抽干了血液般麻木冰凉，无法握紧，他真的希望这些日渐绝望，只能依靠信仰维持活下去的信念的平民们能够真正获救，从这没有尽头的冰寒地狱中脱身。
神啊……这也是，您对我的考验吗？
“抱歉……兰斯大人，请您……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帕德拉以十分标准的帝国礼节跪伏而下，苦涩地哀求着：“是我太自以为是，没有对您保持应有的尊重，但这些无辜的信徒和平民不该遭受牵连，如果您对我仍有不满，请对我一人降下惩罚，可以吗？”
他不敢抬头，自然也看不到骑在巨狼背上的少女，正以非常破坏她刚才那冷厉气质的姿势挠着头。
“会有人来的，你们等着就是。”
这句话后，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过了很久很久，帕德拉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前方，在确定希塔娜已经离开之后，才松了口气。
他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立刻挺直腰杆，慌张地垂头呢喃祷告：
“原谅我，神啊……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对您的不敬，原谅我未能守护您的荣耀……”
在神的光荣和北地的平民中，帕德拉最后还是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事。
他希望自己能做正确的事，在这片仿佛已经被世界舍弃的荒芜之地上，仍有人坚守于此。
所以，催促着巨狼赶紧跑路的希塔娜小姐无比羞愧。
她揉搓着自己的脸颊，脸上满是懊丧和后悔。
“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哎早知道不学明芙萝那种风格了！让人家跪下来算什么啊……有点太欺负人了。”
少女深深地叹了口气：“不过好歹确定他真的是全心全意想救人的，要是让他和教会的人去沟通的话，起码也能放心了。”
“等北地的麻烦事都结束之后，再去道歉吧。”
托安瑟的服，希塔娜对那种不知所谓的神的确有着很强烈的排斥感，因为那种无所不能的说法总是让她幻视到命运的存在。
虽然安瑟说过很多次，协圣教会的神是不存在的……不对，不如说真是因为不存在，希塔娜才会很讨厌他们那种态度。
不过讨厌归讨厌，她也不会像刚才刻意装出来的那样，如此直接的对教士或信徒的想法们评头论足，最多也就是腹诽一下，不留情面地把厌恶与鄙夷直接表达出来，这是明芙萝的风格。
更别提什么把平民们丢在一边不管这种事了。
“好麻烦啊……”
狼小姐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刚才的表演已经用光了她的脑细胞，只希望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
她抚摸着巨狼脖颈上厚厚的毛发，脑海中浮俕现起了很多东西。
有安瑟的教诲，也有……玛琳娜的劝告。
不盲目的相信自己，也不盲目的相信他人，保持警惕，保持仔细。
正因为拯救北地平民这件事无比重要，所以才容不得半点错漏，教会花这么大力气保护平民们到底是出于纯粹的善意还是另有图谋，希塔娜本就不得而知，所以她才不能轻易相信帕德拉的说辞。
而且也正如帕德拉所说的那样，他代表不了教会，哪怕他真的想拯救平民，不代表教会的高层也这么想。
同样的事情，希塔娜在赤霜领早就已经经历过了。
这不仅仅是为了确保帕德拉是值得信任的，更重要的是在拯救北地平民的过程中，就需要有帕德拉这样的人保证环节不会出错。
希塔娜都已经过分到那种地步，他都愿意为北地的平民而低头，那么就算教会内部真的另有图谋，希塔娜也相信他会再一次做出正确的选择，只要他通知自己，那不仅能防止意外发生，还能帮助安瑟揭破教会的阴谋，完美的一举两得！
至于帕德拉会因此怎么看她，希塔娜可不在意，她不在意除了安瑟以外任何人的眼光，而且帕德拉真把她当坏蛋了，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灰塔和铁刃两个大公知道希塔娜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他们不止一次试图利用希塔娜的善良来迫使她就范，但都因为某些……奇怪的突发情况，被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化解掉了。
虽然也未必有用，但万一他们真信了自己性格大变，觉得那种卑劣手段不再有用然后放弃了呢？那不是血赚吗！
“哦……”
狼小姐的眼眸逐渐明亮起来：“现在想想，原来还有这种效果啊！”
逐渐冷却下来的脑子也总算有点转过来了，希塔娜猛一拍手，喜笑颜开：“这样的话，说不定还顺带解决了另一个大麻烦呢，不愧是我！”
是了不起的希塔娜哒！
“嗷呜呜~”
“别讨好我，怎么跟狗一样，一点脾气都没。”
希塔娜没好气地拍了下巨狼的脑袋：“做狼要有骨气，知道吗！”
被当成坐骑的巨狼哪知道骨气是什么东西，但看见自己的主子不太高兴，只能蔫了吧唧地呜呜叫了两声。
“警戒和防卫，希芙它们已经做得挺好了，现在也不需要再加帮手……你就负责去找其他魔兽，找到叫我，明白吗？”
希塔娜展现出身为饲主的大气，随手一挥，又是一大摞以太魔晶跟路边石子一样洒在巨狼的背上，把它刺激得立刻精神振奋地嗷呜了两声。
“我现在也跟你去……不对，现在还是先回去一趟比较好，跟安瑟商量……不不不，不能麻烦安瑟，一定不能又去麻烦安瑟。”
虽然本能地想去依赖安瑟，并且一点也不排斥依赖安瑟，但跟明芙萝一样，希塔娜也认为这是属于她的战争，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或许是为了得到安瑟的认可，或许只是为了心中的信念，希塔娜同样不希望安瑟给她提供过多的帮助。
但是……
“要我去和那群贵族沟通吗……”
狼小姐只觉得自己的犬齿发酸，想咬点什么东西缓解一下。
想给她帮忙的贵族能从北地边境排到帝都皇宫，但就和对教会的担忧一样，希塔娜可不认为这帮家伙是出于好心才帮她的，无非就是单纯的讨好而已。
当然了，为了讨好她所以在理论上并不可能把事情办坏，但以讨好为原动力的帮助，和以拯救为原动力的帮助，最后能达成的效果必定是天差地别。
希塔娜还真就不信，那么多贵族里面，真的连一个不愿北地平民遭逢灾难的好人都没有。
就是让她亲自从这群老狐狸堆里找到这样的好人……多少有那么一点点勉强人了。
“难道，只能……”
少女咬着嘴唇，她的脑海中浮现起了那漆黑纤弱的身影，从重回北地之后，就一直没有正面面对过的身影。
因为希塔娜知道，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帮助，别说是当下如此华丽显赫的战果，她可能早就扛不住了。
可是，即便她的确帮了自己很多次，但希塔娜一次都没有主动去求她。
去求那个，已经和她走在不同道路上的姐姐。
第一百一十六章·义人(5k）
打开大门的是个年轻教士，他热情而友善地接待了稍微改变外貌的安瑟。
“没想到这时候竟然会有人来教会……你还好吗，先生？”
在教士的眼中，安瑟现在是个风尘仆仆，略显狼狈的年轻人，他给安瑟递了杯热水，好奇问道：“您看起来很不容易，发生了什么？哪里又打仗了吗？”
少年先是喝了一大口热水，随后神情苦涩的摇了摇头：“我是从暴雪中逃出来的。”
安瑟少爷在扮演无辜者这方面的演技可谓登峰造极，站在他旁边的辛甚至都看不出来一星半点虚假痕迹，圣女小姐甚至认为，她就算能读出安瑟的心声，听到的也还是谎言。
进步速度如此恐怖的辛都无法分辨，年轻教士当然更是没有怀疑，也因此大为震惊：
“暴雪中？您……您独自穿过了北地的大雪吗？”他惊愕万分地看着眼前这个手捧茶杯，神情苦涩的年轻人，“这可真是……”
因为在教士的视角下，安瑟只是个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他不太敢相信一个普通人竟然能独自徒步穿越这片茫茫风雪，先别说会不会被冻死，出门半分钟恐怕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只是运气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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