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她看不清,更不站在……我们这边。”
女人的笑声似是讽刺,又或许是悲哀。
“否则,她怎么会把毫无意义挂在嘴边呢?”
*
“毫无……意义,新的……生活。”
明芙萝感觉到事情依旧没有在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
因为革命军的进攻部队虽然一片寂静,但混乱却在不知不觉中平息了。
他们都在……看着她,用越来越充满敌意的眼神。
“毫无意义的事,过上新的生活啊……呵呵,哈哈哈哈哈——”
火焰巨人的口中喷出火焰,而火咬也同时咳出焦黑的脏腑和滚烫的血液。
但他却在放声大笑,那已经完全无法成型的声音,就像被困于荆棘丛中的濒死野兽,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要发出痛苦的嘶嚎。
“新的生活?摄政王殿下的宠物小姐,你说的新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
“是被贵族和更强的超凡者肆意欺压凌辱的生活,是看着腐朽权贵继续蝇营狗苟却无能为力的生活,还是到死为止……都永远无法摆脱枷锁,要向你们摇尾乞怜的生活?”
“开什么玩笑!!”
火焰巨人发出暴怒的狂吼,它的双拳重重砸向明芙萝,铺天盖的烈火却只能在护罩上掀起层层焰浪。
“你真的以为,我们所有人都是因为怕死才发起这场战争的吗!你和那个骗子和背叛者,都高高在上地觉得……我们是想和野狗一样在死巷里吃着垃圾和污水,才把命都赌在这里吗!”
“……”
火咬的火焰没法伤及明芙萝分毫,可他那暴怒癫狂的狰狞模样,却让明芙萝的心神颤栗了一瞬。
他在……说什么?
在那瞬短暂的颤栗之后,明芙萝心中升起的情绪是……愤怒。
“所以,你能把这种事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城墙上的钢铁怪物们齐齐苏醒,极致而纯粹的毁灭已经开始积蓄,明芙萝冰冷的声音回荡于天地之间:“所以,你能把一整座领城的无辜者作为要挟……视作理所当然?”
“为了你所谓的理想和信念,为了你们曾承受的折磨与苦难,你们就要把更庞大的灾难……带给所有无辜者?!”
“因为我们他妈的没得选!”
明芙萝的声调刚拔高,火咬的嘶吼便压过了她的声音,不只是他的咆哮,还有法术的轰鸣,刀剑的劈砍。
有人……继续进攻了。
明芙萝看到了,从那些再度进攻的人眼中,看到了无法化开的憎恨。
他们在憎恨什么?
他们拿一整座领城的无辜者来要挟我,他们不考虑东港的平民会遭受多大的伤害就掀起这场战争……他们凭什么憎恨?他们凭什么……憎恨我?
“我们没有只要去撒个娇就能奢侈到挥霍无数资源,让你把整个东港武装起来的海德拉,我们没有你这天才一人成军的禀赋和力量,我们他妈的连一个真正统帅我们的唯一领袖都没有!”
更多的火力,更多的狂怒,随着火咬的咆哮,不停倾泻在凯旋港城的护罩上,甚至比之前要来得更加狂暴。
“在你坐在办公室里对着其他人发号施令的时候,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在遍布凶兽魔物的险境中穿行;当你轻而易举从海德拉那索取到无数资源的时候,我和我的部下要冒着生命危险从魔物老巢里搜寻物资;在你站在这里高高在上的说着不该有无辜者去死,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毫无价值的时候……”
“我的战友,我的同胞,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都在为你口中那毫无意义的事……牺牲那本就足够烂糟痛苦的人生!”
轰——!!!
火焰巨人骷髅头的孔洞喷涌出暴烈无匹的狂焰,强大战士持斧咆哮着将屏障劈砍出裂纹,高阶术士挤榨尽体内的最后一丝以太连同生命一起汇聚于法杖顶端轰出。
他们是绝望者。
火咬所说过的每一种痛苦,都能在革命军里找到无数与之对应的人,他们生活在这个被皇帝支配的帝国,这个由神灵种铸造的地狱中,历经了太多苦痛。
他们或许不是真的有什么非常宏大的愿景,他们或许大多都只是单纯地想要复仇,想要发泄,想要不再经历那种绝望,也有可能想让其他人不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而同样的经历与痛苦汇集在一起,汇集成了革命军的宏大目标,将各自或阴暗,或温暖的想法掩盖,可无论宏大还是微小,他们所经历的残酷与绝望,都不曾改变。
谁又能忍受自己历经磨难而诞生的执念,被人轻飘飘的定为无意义呢?
谁又能忍受一个从来不曾了解过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的人,冠冕堂皇地说着让他们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生活呢?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堂堂正正的碾压腐朽的权贵,碾压邪恶的超凡者,将一切敌人轻而易举地扫平,同时不伤及无辜,不会良心不安,得到无限的赞誉与荣耀呢?
可他们只是……无能为力的绝望者而已。
失去了本该拥有的天才与支柱,不曾拥有一个真正能为所有人指明方向的领袖,甚至从一开始……都是因为一个谎言而聚集的,无力的绝望者们。
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是正确的,他们在做着理所应当的斗争。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不是生与死之间的选择,而是……是否屈从于这折磨着他们的残忍世界的选择。
如果不打算麻木地任由这混沌的世界宰割,那他们就只能拿起武器,只能去做明芙萝口中的,毫无意义的事。
无能为力却又绝望愤怒的他们……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
至于明芙萝,她只是在居高临下地践踏着他们最后仅剩的尊严罢了。
她只是一只被豢养得根本不曾知晓这世界究竟何等残忍的宠物,只是一个在海德拉精心创造的虚假乐园中生活的……精致人偶。
第九十九章·傲慢·其四(1.3W)
明芙萝感到烦躁。
火咬那因饱受痛苦而发出的咆哮,在她听来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人震撼反思的东西,哪怕明芙萝已经能理解,火咬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
被贵族欺压剥削,被超凡者蔑视玩弄,因为不想让自己的人生至死都是一场悲剧,又因为出身,才能,环境,认知的种种限制,他们能做的始终有限……于是在这里,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用他们那早已破败灰暗的人生,去换取那一线也许他们自己都不认为能实现的机会。
既是搏命,也是自毁。
也许是理性思考的代价,明芙萝的同理心向来欠缺,她缺乏设身处地为他人思考的能力,她身上极其稀薄的同理心已经完完全全留给了安瑟,几乎再没有多余。
但她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缺陷,恰恰相反,明芙萝一直觉得,如果自己是个情感过于丰富的女人,那么早早就被安瑟玩成白痴了。
也因为这份理性,明芙萝并没有因火咬的发言,和革命军的决死之举而产生任何触动。
如果她是旁观者,而革命军们舍命相搏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大贵族,漠视人命的超凡者,那明芙萝或许还会对他们产生几分敬意。
可问题是……火咬说出这些话的对象,是她啊。
想要保护整个东港免受战争摧残,竭尽心力在避免任何无辜者遭逢遭难的她,为什么在这些人眼里,反而好像有什么天大的罪过一样?
真是……荒谬。
“嗬……整个烈风军团,已经做好了全军尽灭的准备,泽格。”
火咬的喘息声有如嘶吼,那股他无法驾驭的力量马上就要把他撕碎了,但对他而言并无大碍,因为真正的胜负手并不在这里。
“他们在积蓄……以北地红冰魔蟒心脏为核心施法素材的法术,再以烈风军团所有幸存者的性命为代价,那座领城,不可能挡住这一击。”
澎湃的火焰将凯旋港城上空覆盖大半,明芙萝亲自运转分配护盾的功率额度,在充沛的魔晶补给下,失去了奇袭部队的革命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攻破任何一座城的。
但革命军却抓住了明芙萝的要害——对她而言,哪怕有一个无辜者受到伤害,这场战争就不算胜利。
火焰巨人头颅中的火咬几乎已经成为一具焦黑的骷髅,胸腔往下的部分已经只剩下被焚裂的骸骨,但他的眼神却始终炽烈,就好像他在做着什么正义的事那样。
“如果你可以看着那座领城的人尽数死去……那你就将我们尽数歼灭于此,这样就证明,满嘴守护和道义的你,在本质上和我们见过的所有高高在上者毫无区别。”
“如果你不愿看着他们就这样死去,那就……解除整个东港的武装,亲口承认,你已经败了。”
“我们不会对东港的平民们做什么,我们只是需要它……需要它成为……咳咳咳……”
明芙萝根本没去听火咬在说什么,她在观察裂水城外的烈风军团残部。火咬没在虚张声势,这个法术似乎是灾难类的法术,哪怕只在四阶强度,大范围的破坏力也绝不是那座资源濒临耗尽的小领城能挡住的。
法术积蓄时的余波三阶靠近都有些勉强,同时还城防炮的射程之外,应该是靠命堆出来了城防炮的射程。
革命军不可能从上到下全部都是疯子,一个正常人也没有。
明芙萝冰冷的眼神扫过凯旋港城正前方的战场,同时分出心神观察另外两大港城,她发现……只有凯旋港城的攻势是最凶猛的,进攻另外两座领城的革命军,他们的战斗欲望都降低了很多。
即便是凯旋港城,革命军的攻势看起来疯狂无比……也是因为被火咬煽动的——不,应该是说和火咬一类的人,的确完全连性命都不要地在进攻。
明芙萝甚至都能在革命军后方的法术阵地上,看到无力地跌坐在地,失去斗志的革命军们。
如果能挑起他们的内讧……让凯旋港城能够在我离开的情况下支撑那么一会儿,我就可以解决掉那群想拖着一整座领城的人下地狱的疯子们。
但是到底该怎么才能——
这是……怎么回事?
在思考对策的这一瞬,明芙萝看到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快做出决定,泽格!现在没有选择的人是你!”
火咬逼迫明芙萝立刻做出决定:“我们给你思考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你现在还剩下十秒,最后十秒。”
“……十秒?”
明芙萝抬头看着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崩解的火焰巨人,瑰丽的紫色眼眸中竟然不是愤怒,而是……怜悯?
“没有十秒了,蠢货。”
她抬起手,港城上空的光幕景象变幻,倒映出了……血色的平原。
残肢,碎肉,内脏,骸骨,还有将大地浸透的深沉暗红。
性命在这片屠宰场上已然成为了毫无意义的东西,而甘愿踏上这片屠宰场的人……又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在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被轰杀成碎肉后,依旧选择以如此荒唐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人生呢?
明芙萝无法接受他们的选择,但此刻,在看着这片由血肉与白骨铺就的杀场时,她却也……无法再对这些人产生巨大的痛恨了。
这世上,能跨越对死亡的恐惧的人,很少很少。
要么把某样东西视作重于生命,要么就是已经对人生不再有丝毫留恋,前者值得敬佩,后者值得悲悯。
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怀着怎样的想法,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呢?
是的,全都死了。
烈风军团最后的残党,死于一瞬之间。
死在……那深蓝色的海潮之下。
在尸山血海上的唯一一人抬起头来,对着漂浮于半空中的侦察机,露出微笑:
“请放心,泽格小姐,威胁已经解除了。”
“……”
没错,莲徳·深蓝,作为革命军领袖的她,作为五阶超凡者的她,亲手插足了这场不该有五阶超凡者插足的战争。
凯旋港城最高处的建筑中,传来一声叹息。
“你越界了,莲徳女士。”
在这一刻,即将倾泻的暴力也好,喷薄欲出的愤怒也好,仍旧痴愚的迷茫也好……尽数被这声叹息冻结。
因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仿佛跨越时空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片辽阔土地上的每个存在,仿佛高居云端的神明向尘世投下漠然一瞥。
“安瑟,等……”
明芙萝下意识出声,但又艰难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莲徳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知道这个本来给自己添了不知多少麻烦的女人,的确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给自己提供了最重要的帮助。
可安瑟绝不可在这种场合言而无信,他并不是以自己的挚友,亲爱的恋人的身份于此刻降临,那几乎将整个东港都纳入掌心的庄严,是属于摄政王,属于海德拉的。
松了口气的明芙萝只能保持沉默,但她决定之后给莲徳求个情,起码要让安瑟留她一命,即便之前再怎么讨厌莲徳,恩怨总是要分明的。
只不过明芙萝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莲徳会亲自动手。
是为了弥补自己被冷蝾欺骗而犯下的过错,还是宁可做出冒着破坏规则被杀的风险,也不容许自己身为贵族的尊严遭受这样的践踏与玷污?
不过不论如何,这都是好事,起码莲徳是站在她这边的。
画面中的莲徳笑了笑,毫无畏惧地说道:“我并不是在干扰这场战争,安瑟殿下。”
“我只是在……清理内部而已。”
“如果没有你的干扰,新世界与明芙萝之间的胜负依旧难以确认。”
海德拉威严漠然的声音回荡于天穹之上:“你在狡辩什么?”
“只是在按我的身份,进行临时的战时决策而已。”
莲徳·深蓝依旧无比从容:“我并没有攻击泽格小姐,更没有危害任何一座领城,从立场出发,我不是完全没有破坏规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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