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莲徳从未觉得这世界如此荒唐过。
她在东港冒着随时被安瑟，被明芙萝，被那个神秘人弄死的风险，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尽可能为革命军拖延时间，想尽一切办法去搞来革命军根本弄不到的情报，结果革命军内部竟然流传起……她投靠安瑟的流言？
莲徳有些想笑，但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不断起伏的胸膛里，是起落汹涌的悲哀。
“所以我在说到那些话的时候，他们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啊。”
想到那些同僚们的神情，莲徳终于笑出声来：“他们也觉得我投靠了摄政王殿下吗？”
“那倒未必，而且就算是这么想的，也不一定是敌意……百灵鸟可比你更想投靠我们的摄政王殿下，嗯……我大概比你差一点吧。”
作为为了得到安瑟，直接跑去北地堵新手村的改革派领袖之一，温迪戈和莲徳想法近似，关系匪浅，所以才会在那时候赶紧给莲徳找个台阶下。
“但不论如何……你现在的情况都有些糟糕啊，幽色。”
温迪戈无奈而怅然：“我查不出到底是谁干的这事，这流言几乎是毫无征兆地出现，然后迅速在北地总部那边流传开来，明显是有人刻意推动，但却根本找不到痕迹，简直……匪夷所思。”
“你找不到，不是很正常吗？”
莲徳的眼眸中燃烧起无比狂烈的憎怒：
“谁能想到，我们敬重有加的冷蝾阁下，会是真正的叛徒？”
而后，莲徳把自己总结的所有情报全都讲给了温迪戈听，后者听完这些话后，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你说的一切。”
温迪戈的虚影闪烁了一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
“为时不晚。”莲徳打断了温迪戈的话，无比坚决地说道，“我绝不会让我们，让每个人的心血和觉悟付之一炬，绝不！”
温迪戈没有说什么，莲徳的话给他带去的冲击显然太大了，让他只能轻轻点头，随后消失在了莲徳眼前。
“已经意识到我可能发现他的真面目了，还是单纯为了让其他革命军同胞不信任我，从而阻止战争获胜的可能？”
眼神冰冷的莲徳低声呢喃着：“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践踏我的信念。”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努力将情绪平复下来，可刚稍微冷静了一些，通讯魔晶的震动却又让她的心弦紧绷起来。
而在听到管家传来的消息后，莲徳更是瞳孔猛缩，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
“抱歉，安瑟殿下，我来晚了。”
听到这句话的安瑟放下精致的水晶酒杯，悠然道：“你要帮苏丝伦的忙，事情多是很正常的，不必为如此不值一提的小事怀有歉意，莲徳女士。”
“……好的，安瑟殿下。”
每次跟安瑟相处的时候那些压力和痛苦统统都烟消云散了，也只有安瑟会如此温柔得体，又不失上位者气度的对待她。
因为刚才那场会议而失控的情绪，很快就因为眼前的少年而平息，莲徳坐到安瑟对面，看着这张距离自己如此切近的俊美面庞，享受着对她而言无比奢侈的安宁。
但，这份安宁……也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嗯……战争马上就要来了，我也就直说来意吧，莲徳女士。”
这句话让莲徳心里一沉，方才消失的恐惧与慌张又立刻缠上血管，绞在心口，但她也只能强笑着回应：“请说吧，安瑟殿下。”
“你，是革命军那边的，对吧。”
年轻的摄政王十分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恐惧到极致的表现是什么？是涕泪横流，蜷缩在地，瑟瑟发抖吗？
不，是遗忘，是空白，是仿佛自己的意识已经远离了整个世界，凝固在空无之中。
莲徳就恐惧到凝固了，她的眼神失去的焦点，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没有半分属于人的生气。
不知道是半分钟还是半刻钟，甚至也许有可能是半小时，莲徳的意识才回到这具无法消去颤栗的躯壳里，她颤抖着嘴唇，用几近变形的声音说：“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那几个革命军，我放走的，怎么说呢……”
安瑟十分遗憾地叹了口气：“阿萝发现，你杀了他们。”
仅仅只是这句话，就够莲徳意识到自己犯下什么错误了。
站在帝国这边的深蓝大公是不会杀死这种重要俘虏的，只有站在革命军那边的幽色才想着弥补这个重要缺漏。
但是……但是她也不想杀他们啊！是那个神秘女人，是那个女人逼着……
现在说这种话，也没有意义了，那个女人不正是用她的身份在要挟她吗？
莲徳低着头，交错的十指在颤抖中泛起青白色。
已经……结束了吗？
她的一切，她的人生，她的信念，她的理想……甚至连希望也无法看到，就要葬送在这里了吗？
“我只想问你这个问题，莲徳女士。”
安瑟的声音依旧平静：“你是站在革命军那边的吗？还是只是单纯和他们做了笔交易？”
“……是。”
在这个时候，莲徳也不想否认什么了。
她抬起头，悲哀绝望地看着安瑟：“我是……站在革命军那边的，安瑟殿下。”
“抱歉，我辜负了您的——”
“嗯，这样就好了。”
安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地朝莲徳举了下杯：“我没问题了。”
这样就……好了？
什么叫这样就好了？
“您……”莲徳发青的唇瓣在颤抖中逐渐一点点恢复血色，“您难道，不打算……审判我吗？”
“站在帝国律法的角度，你的背叛的确应当以性命偿还。”
安瑟慢悠悠的晃荡着酒杯：“但我不是法官，我不会永远以帝国律法为标准而行事，莲徳女士。”
他微微前倾身子，凝视着那张混含着憔悴，绝望，希冀，惊喜的面庞，微笑道：“我的个人准则，不允许我如此刻板。”
“你背叛了帝国，这是无可置疑的，但你是否真的背叛了，辜负了我的信赖……倒也难说。”
海德拉审视着走投无路的革命军领袖：“莲徳女士，你放弃身为大公的一切，加入革命军，是为了好玩吗？”
“我是为了……是为了……”
“为了改变这一切，对吧。”
摄政王的眼神温柔了下来，温柔到莲徳的意识都要融化其中。
“你是为了改变这一切，并且认为革命军有真正的意志和觉悟去改变这一切，才连引以为傲的贵族身份都愿意舍弃，投入到你认定的，真正能给帝国带去变革的伟大事业中。”
“我正是如此期许你的啊，莲徳女士。”
他轻轻摸了摸莲徳的面庞：“所以……你又何曾背叛我的信赖了呢？”
“哪怕……哪怕我……”
已经泪流满面的莲徳哽咽着，无比狼狈的，像个小女孩一样断续说着：“哪怕我……我在立场上背弃了您……我要与您，与泽格小姐为敌……您也……不认为我……辜负了您的信赖吗？”
“你，革命军，贵族……你们局限在彼此的立场中，有些是因为愚蠢，有些是因为狭隘，有些是因为……无可奈何。”
年轻的摄政王爽朗地笑着：“但我不会，莲徳女士，立场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怀有觉悟和意志的个人。”
“至于与我为敌，与阿萝为敌……”安瑟眨了眨眼睛，“虽然你大概不喜欢听，但无论是你还是革命军，都没有成为我敌人的资格，至于阿萝……你们也赢不了她，不是吗？”
莲徳意识到安瑟接下来想说什么了——他会说和那几个革命军说过的话。
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想借助革命军的力量击败伊沃拉，他真的根本就不在乎革命军叛逆与否。
安瑟·海德拉，她的摄政王殿下，拥有着这世上最辽阔的胸襟，最辽远的眼光。
莲徳很神奇的平静了下来，当她意识到自己在面对着何等伟大的存在时，那诸多纷乱复杂的确情绪，全都消失了。
唯有崇敬，唯有虔诚。
“我明白了……安瑟殿下。”
她朝安瑟单膝下跪，声音轻柔却又坚定：“我明白了您的意思，也认识到了我应尽的职责。”
莲徳并没有想过投靠安瑟，及时到现在投靠安瑟完全变成了理所当然，她也没有考虑过。
安瑟都已经说过他不在乎立场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去投靠他，那是多么软弱无能，多么不知廉耻啊。
回应这份欣赏，这份信赖的最好方法，不是向安瑟献上自己的力量，而是献上自己的信念。
要向安瑟证明，她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我会赢的，革命军，新世界，一定会赢。”
莲徳的眼中不再有任何迷茫，她的决意在经过辛利用愤怒的点燃，安瑟通过仁慈予以的淬炼之后，已经来到了顶峰。
“请您……见证我和一切与我同行之人的信念！这份信念，绝不会再次辜负您的信赖！”
“我期待着，莲徳女士。”
摄政王颔首而笑。
下定决心的莲徳没有再和安瑟说什么，她离开了会客室，看来是要将自己的一切全都投入到即将到来的战争中。
“我以为……她会不顾一切地扑到安瑟先生怀里呢。”
会客室里，微微沙哑的妩然声音撩人心弦：“看起来，莲徳女士的确是个有强大意志的人。”
“强大意志？”
安瑟一改刚才的暖男形象，慵懒靠在沙发上，搂住倚靠在他怀里的漆黑魔女的纤细腰肢，轻笑道：“再强大的意志，也是有极限的。”
“现在看起来越强大，就代表……越接近了那个极限，不是吗？”
“只要再多哪怕一点点压力。”
安瑟伸出手指点在水晶酒杯上，密密麻麻的裂纹刹那间布满杯壁。
魔鬼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艺术品：“就会，碎裂崩解。”
“所以……”他低头看了眼玛琳娜，“你那边进展如何？”
“那位冷蝾阁下也没想到会有人传出这样的流言……但他显然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
玛琳娜半闭着眼，轻蹭着安瑟的胸膛：“所以效果要比预想中的好很多呢，安瑟先生。”
“站在悬崖边缘的革命军领袖，逐渐接近真相的天才小姐，以及混沌不堪的神之圣女。”
“距离精彩绝伦的戏剧，还差一个完美的舞台。”
安瑟心满意足地端起布满裂纹的酒杯，将最后的酒一饮而尽，愉快哼吟道：
“一场……不义的战争。”
第九十三章·罪（6K）
这两天时间里，明芙萝经常会抽时间去观察艾拉洛的情况，因为辛当时的反应让她越发感到不安，她总觉得……那个不知道被安瑟玩弄成什么样的圣女，会做出只有神经病才做的事情。
好在每次去看艾拉洛她的情况都十分稳定，不出意外的话，艾拉洛今天也该醒过来了。
“这就已经是全部了吗？”
艾拉洛藏身的那座老旧教堂里，坐在长椅上的明芙萝叹了口气：“能参考的信息……真是寥寥无几。”
“没能给您提供足够的帮助，我很抱歉，明芙萝小姐。”
立在长椅靠背上乌鸦发出略显沙哑的温柔女声：“但这的确是影沼和花园能搜集到的所有关于艾拉洛的情报了。”
明芙萝把视线从光幕上移开，看了乌鸦一眼：“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帮我的忙已经够多了……也不用再用敬语称呼我，你和我都是安瑟的契首，没有必要。”
看似声名不显，实则已渐渐将帝国的一切……以安瑟的意志，逐渐纳入阴影下的漆黑魔女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北地那边还好吗？”明芙萝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想让她们的谈话太僵硬一样，主动找了个话题。
乌鸦小姐啄了啄羽毛：“一切都好，希儿在安瑟先生长久的教育下，已经学会了如何耐心面对自己的敌人，目前针对她的陷阱都失败了。”
而后，她好奇地歪了歪脑袋：“您这边呢，明芙萝小姐？战争的胜利对您而言，应当不是难事。”
“我要的从来不是胜利……战胜革命军和胜利是两回事。”
如果只是要击败革命军，那对明芙萝而言根本不是需要苦恼的事情，击败对手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但她要的不是战争，不是破坏，而是保护。
是……应有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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