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她想看看，安瑟到底要做什么，把明芙萝叫来又有什么目的。
“从你的表现来看……”
明芙萝则依然以审视的视线打量着艾拉洛：“你不是在说谎，你的情况，也的确够糟糕的。”
“……您想说什么？泽格小姐？”
“没什么，只是确认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和教会划清界限了而已。”
明芙萝平淡地答道：“我不喜欢那群人，也同样不喜欢那个圣女。在这个问题之后……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松开安瑟的手，原本还算平和的视线陡然如刀锋般锐利，平时只是漠然的成熟女声带上了无比鲜明的冷意。
“得到安瑟的支持后，你在凯旋家族领地上搞出的那堆乱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艾拉洛对防御体系的推进是在她上位后开始进行的，也就是说，凯旋港城这边的监视记录，最早能追溯到她成为凯旋大公不久之后。
以明芙萝的严谨性格，她自然认真翻阅亢了所有保留记录的监控，并由此得知了凯旋家族治下领地的巨大动荡。
学者小姐对此恼火了很久，本来就已经对这群人感到失望透顶的她，因为这场混乱更是彻底失掉了对贵族阶层的所有信心，但是……每当想到这件事，她又总是莫名其妙地隐约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她知道艾拉洛得到了辛的救赎，也不觉得以那个圣女扭曲灵魂的能力，会创造出如此失败的得救赎者，因此越发觉得那场混乱另有隐情。
艾拉洛则在微微愣神之后，重新将自己的决意说给了明芙萝听。
“我的时间……不够了，想要为东港的平民……争取到足够的权益，只能——”
她说得很慢，在被挚友和信仰双重背叛后，这份殉道的觉悟便变得有些可笑起来，但即便如此，即便说得十分艰难，艾拉洛却并没有选择自暴自弃。
即使已经失去了能失去的一切，即使意志已经被完全扭曲，她的心中……似乎还没有将那份十余年来积淀的希望舍弃。
这还真是……意料之外的状况。
无论是明芙萝的提问还是艾拉洛的变化，都稍稍地超出了安瑟的预料，不过……无伤大雅。
“……原来如此。”
听完艾拉洛的讲述后，明芙萝锐利的视线稍微柔和了一些，但依旧略显冰冷。
“我理解你的想法了，为了东港平民的未来考虑……想法不错，愿意做到这个地步，也比深蓝家族的那个强得多。”
“但是——”
不等艾拉洛回答，明芙萝便冷声呵斥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混乱带来的破坏如果不能得到平息，又或者革命军的人趁这个机会发起突袭……凯旋家族统治下的领地，究竟该怎么办！”
“没时间了？因为没时间了就要在面临战争的情况下，造成这样的混乱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了谁也不能确定的遥远未来，给即将带来的明天招致灾祸？这个关头……难道有什么是比保护好东港的秩序更重要的吗！”
即使了解了艾拉洛的决意，明芙萝也依然不能接受她的行为，无关对错，她只着眼当下，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期望建立，对抗革命军的防线。
因为她很清楚——
“还有……少说什么时间不够。”明芙萝皱起眉来，“你当坐在我边上的人是谁？你把他当成那个疯癫的暴君了吗？”
这种话即使是已经不正常的艾拉洛都为之惊惧，她立刻摇头辩解：“我怎么可能这么想，我只是——”
“那你为什么不相信他。”
明芙萝指着一脸无辜的安瑟少爷：“为什么不相信他，能在战争结束之后，把东港变得更加完美，你所期望的一切都能由他实现，根本用不着这么急功近利？”
艾拉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无法回答明芙萝的话，不只是因为害怕冒犯安瑟，同样也是因为……这位泽格小姐，好像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些。
保护东港也是，把东港变得更好也是，如果一切都能如她所想的那般顺利进行下去，那倒的确不会有问题，可问题是……构成东港这个庞大机器的各个零件，又怎么会完全顺遂她的心意呢？
一种……无法言说的矛盾。
她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她自己一人是做不好的，必须要把合适的事交给合适的人去做，但另一方面，却又单方面认为一切注定能够变好，未曾考虑实现目标的过程有多么复杂艰难。
面对着不言不语的艾拉洛，明芙萝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她短暂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恢复了平日淡漠平静的语气：“你的问题，我会解决。”
“……什么？”
“你崩溃的问题，因为教会神术的缺失，导致的以太驱动手法的崩坏。”
学者小姐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刚才的那些问题，是为了确定你的立场，不偏向教会，也没有为了争权夺利而做出愚行。”
“这样的你，同时坚持着为整个东港推进防御体系的建设……你理应得到奖励，虽然在我看来你不该沦落至此，但安瑟总有他的安排，希望你不要对他有所怨恨。”
要是让巴别塔的人知道，这位如恶魔般的泽格小姐，竟然会这么礼貌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没有睡醒。
艾拉洛也懵了好一会儿，才断然摇头道：“我救了我的命，也让我认识到了真相，我怎么可能对安瑟殿下心怀怨恨呢。”
“这样就好……你的问题我会解决的，这几天我回来找你分析一下你现在的情况，就从明天开始吧，今天我还有些事情。”
艾拉洛慢慢将茫然的视线移到安瑟身上，她仍有些不敢想象，不敢相信……“应得的”这三个字，会出现在她那已经一无所有的人生当中。
“收下阿萝的谢礼吧。”安瑟温和地笑了笑，“她比较拧巴，不太喜欢说实话，其实她本身还是很感谢……阿萝你掐我腰干嘛？”
咬着后槽牙的明芙萝小姐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同时瞪了眼艾拉洛，一字一顿道：“这里没你的事了，自己好好休息去！”
艾拉洛怔怔地看着略显羞恼的明芙萝和笑意盎然的安瑟许久，随后深深地低下头，身体颤抖着朝他们行了一礼，随后才消失在教堂深处。
“好了好了……人都走了，别掐了行不行？”
“你要是下次再突然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小心我——”
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有什么能威胁到安瑟的地方，明芙萝只能瞪了他一眼后作罢。
安瑟则笑着环住了她的腰，后者在象征性地推搡两下之后也放弃了，顺从地倚靠在安瑟怀里。
“了解完艾拉洛的情况后……”安瑟轻声道，“阿萝好像放松了一些呢。”
“……只是觉得，多少还是有救的而已。”
明芙萝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贵族们已经失去了所有可信赖的地方，哪怕是利弊权衡的水平也不值得信赖，但这个帝国……也还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吧。”
“如果糟糕到这种地步，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了，幸好终归还是有这种人的。”
本来以为啊……
海德拉微眯起眼，意味莫名地笑了笑：“所以阿萝这算是……还对他们抱有最后的希望吗？像艾拉洛小姐这样的人，可是个例哦。”
明芙萝也显得有些犹豫，但在思索片刻后，她还是摇了摇头：“个例就够了，即使没有像她那样的决意，但只要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和权力生物……现在也够用了。”
然后，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似的，转头问安瑟：“难道……我的决定不对吗？”
安瑟揉了揉她的脑袋：“还记得上次钓鱼的事吗？”
“……好，我知道了。”
明芙萝闭上眼睛，轻声回应：“我不会再让你做决定的，安瑟。”
“现在让我做决定也无妨啊。”
“你想做什么？”
“让我们劳碌的械神小姐好好休息一下，十五分钟怎么样？”
“五分钟就够多了。”
“那就十分钟。”
“五——”
“就十分钟。”
“……你好烦啊。”
在明芙萝出现后，辛一句话也没有说。
虽然安瑟和明芙萝的身高差距明显，但趴在椅背上的辛，即使在偷摸着地靠得更近，却也始终无法拥有那种和谐的般配感。
她认为自己和安瑟已经离得够近了，可当看到明芙萝和安瑟默契的谈话，那安适自然的表情时，却又有种……格格不入感。
以及建立在这份格格不入上的，愈发漆黑阴冷的情绪。
帮助……艾拉洛小姐，解决她失去神术后的以太失控？
你做不到的，人偶小姐，你绝对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不要因为想得到魔鬼先生的宠爱就说谎啊，说谎……是不好的。
第八十四章·引线在燃烧（6K）
“希望没有让您久等，泽格小姐。”
将门带上后的苏丝伦朝明芙萝微微鞠躬：“手头上的要事实在处理不过来，还请您原谅我的罪过。”
“是正事就无所谓。”明芙萝没有看她，而是点着投影在空气里的光幕，神情依旧漠然严肃，“怎么样，用的还顺手吗？”
“很顺手，感谢您的帮助，泽格小姐！”
苏丝伦并没有和面对安瑟一样表现出尊卑分明的模样，而是直接坐到了明芙萝对面，无比钦佩地说道：“数据系统……真是了不起的构想！有这个东西对效率的提升，恕我直言……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莲徳有拖延防御体系建设的方式，并有即便被明芙萝发现也能保命的方法，但明芙萝也不会只是干看着她浪费时间。
在表面上，心思深沉而慎重的莲徳依旧把苏丝伦推到台前，将自身的存在隐匿到极限，再加上明芙萝的注视，她也是真的在辅佐苏丝伦，这位本来都已经销声匿迹的小皇女殿下，俨然是东港的真正掌控者。
而倘若说整个东港除了安瑟以外还有谁是值得明芙萝信赖的，那也只有苏丝伦了。
因为眼前这个少女是安瑟的奴隶，唯有她是在真正意义上绝对站在安瑟这边的，就跟玛琳娜一样，在安瑟的计划不会和自己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她一定是值得信赖的。
所以为了提高苏丝伦的行政效率，避免莲徳再刻意用她无法抓到的小手段拖后退，明芙萝给了苏丝伦一个较为简陋的系统，并对她开放了整个防御体系中枢系统的一部分监控权限。
光从苏丝伦那真心实意的表情来看，就足以说明成效究竟有多么斐然了。
但……明芙萝的眉头依旧紧锁，因为根据她的推算，即使按照现在的进度，在革命军到来前，她也依然无法将整个东港武装起来，还有剩下三成，甚至更多的领城……将孤立无援地在革命军的暴力下颤抖。
所以，她才会找上苏丝伦，希望从这个东港目前的实质掌控者这里，找到破局的办法。
“还不够，革命军马上就要到了。”
战争已然迫在眉睫，明芙萝的坚持可谓荒唐，但她自己却不这么觉得。
这场战争绝不会有任何牺牲者——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明芙萝就一定要将其化为现实。
她凝视着乖巧端庄的苏丝伦，一字一顿道：“我现在有个计划，但我觉得那不够，不够整个东港的统治阶层，全心全意的投入进对战争的准备中。”
苏丝伦露出了稍显无奈的笑容：“这种事……其实主人远比我要厉害的多，您为什么不去和主人商量呢。”
“安瑟他已经帮我做得够多了，这个计划，就是建立在他送给我的机会上的。”
艾拉洛，以太驱动手法，超凡能力的崩塌……明芙萝十分精炼地将这件事讲给了苏丝伦听，而后沉声道：“我要解决艾拉洛的问题，不只是为了给她应得的报酬，更是为了向那群满脑子都是利益的贪婪家伙们证明，顺从我的意志，能得到远比做些无意义的争斗，更有价值的回报。”
教会的神术从来就没有被帝国的超凡者组织破解过，光是神秘复杂也就罢了，掌握神术的教士几乎从不显露这份力量，将其解析自然就无从谈起。
但明芙萝却有自信“治好”艾拉洛的问题，倘若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明芙萝认为，能在利益这个层面上，真正让东港贵族们积极行动起来。
假如保护自身财产这个理由还不够让他们拥有动力，那就进一步加码。既然内斗内耗的本质是源自贪婪，那就给出比互相争斗更有价值的利益。
只是虽然这么做如果真有效果，那当然是值得欣喜的，但一想到东港的统治阶层连维护自身利益的事都不肯去做，逼得她不得不再拿出更高的利益去诱惑，去做出这种另类荒诞的激励，明芙萝就感到一阵疲惫与无力。
就好像当时在小鹈鹕城，目睹着鹈鹕商会一步步膨胀成怪物那样。
如果构成社会的存在，本身就存在无解的问题……那么她就算真的创造出了通用以太炉这种奇迹造物，就真的能够开辟真正的新未来吗？
这段时间依赖东港发生的所有事，好像都在告诉明芙萝这一点。
人类，不值得信赖。
想要保护好他们，想要开辟真正的美好未来，那就绝不能将选择权交给他们。
但明芙萝没法在这种事上做出选择，也幸好……总算还不至于失望透顶。
虽然当时在教堂没有任何表示，但艾拉洛的殉道信念其实让明芙萝震惊万分，她全然没想到有人能为那份理想而做到这个地步……哪怕是因为圣女的救赎而导致的思维扭曲，但最起码，艾拉洛的坚持与奉献，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同样……即使再怎么不喜欢莲徳，明芙萝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的手段真的很了不得。
她完美利用了艾拉洛的牺牲，在此基础上，一系列政策如狂风暴雨般横扫过整个东港所有的贵族阶层，但除了迅猛以外，却没给人粗暴之感——几乎所有贵族都展现出了非常积极的配合态度。
政策尺度的把握也好，对不同阶层的支配方式也罢，莲徳所做的一切都比艾拉洛要老练成熟无数倍，也许是她能力如此，也许是踩在艾拉洛这个败者的尸骸上让她所做的一切都无比正当，但不论如何……她都有着绝不虚假的恐怖才能。
有这样一个人在，战争中结束之后，东港的确会欣欣向荣起来。
但既然如此，你们就不能把那些破事，丢到战争结束后再做吗！
明芙萝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无论是艾拉洛还是莲徳……她们好像都不在乎这场战争究竟会造成什么破坏，而只是看着对现在的东港之民而言，根本无法触及的未来。
死人是不会拥有未来的，即使艾拉洛与莲徳的愿景有多么崇高，她们付出的努力究竟有多么艰辛，勾勒的蓝图究竟有多么伟大……只要哪怕有半点忽视战争的意向，一样不可接受！
苏丝伦似乎惊异于明芙萝会提出这样的计划，在思考了一会儿后，十分谨慎地问道：“您需要我……给您一些建议吗？”
“最好再给出一些方案，有什么建议直接说就好，我会纳入考量。”明芙萝微微颔首。
“其他方案……我暂时无法给您，至于这个计划……”
苏丝伦沉吟片刻，随后微微前倾身子，无比诚恳道：“老实说，没有太大问题，以您的身份和能力，只要做出了这种近似于‘听我亟的话就有奖励’的许诺，即使莲徳女士真的打算和您对着干，她也没办法完全控制好下面的人，整个效率也一定会迎来大幅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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