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辛不说话了，她本来觉得自己是在帮明芙萝说话的，但被安瑟这么一说之后，又有了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又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和魔鬼先生在一起，每天都能体验到不一样的感觉呢。
并没有再开口的辛安静地看着安瑟的侧脸，比起曾经为了职责而不停履行的救赎……辛突然只是想和安瑟多待一会儿，无关任何事情，只是单纯地待在一起而已，现在这种情景就很好，只是……
只是，这原本座空无一人，现在只坐着安瑟的老旧教堂里，来了一位怎么看怎么像不速之客的危险家伙。
残破的染血衣袍，凹陷瘦削的苍白面庞，漆黑森然的死寂眼眸……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宛如鬼怪的女人，在几天前还是风光无限的凯旋大公。
艾拉洛·奥森就算谈不上多么令人惊艳，但也是个标准的美人，但现在看来……却跟行尸和鬼怪没有区别，就算是下一秒死掉也不奇怪。
但在这具仿佛已经衰亡濒死，穷途末路的肉体之中，却藏着一个扭曲癫狂，绝不愿就此逝去，有如熔岩般的滚烫灵魂。
“你来得有些晚了，艾拉洛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瑟仍旧低头翻阅着那本典籍，而趴在他身旁，但却没选择在艾拉洛面前现身的辛，则好奇地打量着艾拉洛。
通过艾拉洛，辛认识到，安瑟的最终目的就是让她堕落，让她变成艾拉洛现在这副模样……虽然不清楚安瑟到底打算怎么做，但知道了安瑟的目的，这对辛而言是个值得庆祝的巨大突破。
她目前能掌握的，两个能影响安瑟的重因素，第一是似乎仍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人偶小姐，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去威胁莲徳，要求这个女人为她做事；第二嘛……就是她自己了。
如果可以的话，就算是让自己堕落的机会……辛也会去利用。
唔，现在的艾拉洛小姐……也是能利用的呢。
魔鬼先生不介意我看他怎么对待艾拉洛小姐，因为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吧。
对神的信仰的改变也好，对魔鬼的理解和认知也罢，最让辛自信的，是安瑟并不知道……她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要说有没有考虑过“安瑟早就什么都知道了”这种情况，其实也不是没有，但辛发现这样想除了徒增烦恼以外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安瑟什么都知道，未来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他的授意与安排，那等于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真的有人能在一切都是既定之事的绝望下，还能对这无可违逆的既定发起挑战吗？
这种事……就算是魔鬼先生也做不到的吧。
“抱歉……安瑟殿下。”
脸色苍白的艾拉洛不住地咳嗽着：“力量……还有一些不稳定，要控制暴走的以太，对平庸无能的我来说有些艰难。”
安瑟抬眸看了眼这个失去一切的女人，微微挑眉：“你对以太的操控，用的是那种方式，凯旋家族家传的， 还是教会特有的神术？”
“我只会一点神术的皮毛，主要是家族传承的技法。”
“但是……”安瑟合上书，似乎一眼就确定了艾拉洛的问题，“你尝试过在这个技法里，加上教会的技巧，对吧？而且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这么做了，以至于形成了习惯。”
艾拉洛暗淡死寂的眼珠微微滚动了一下，她思索片刻，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你在变成这副样子之后，失去了对那种技巧的运用能力，同时也相当于你早已习惯二十多年的以太驱动技法濒临失控，相当于连怎么呼吸都快忘掉了，直到现在才暴露这个隐患，还有一定延后性啊……”
“呵……背叛信仰之后就再也无法使用的力量吗？”
安瑟轻笑一声：“真是有趣的约束，信仰的条件明明无比唯心，却能将整个力量体系限制在这种难以界定的框架内，称得上是……天才的杰作。”
“神术是神赐予的力量，并不是什么天才的作品哦，魔鬼先生。”辛在一旁十分友善地提醒着。
安瑟现在当然是不会去和辛搭话的，眼前的杰作所带来的一些信息……更需要他去确认。
“在转变了心态之后……”安瑟点了点太阳穴，“你有感觉到自己得到解脱吗，艾拉洛小姐？”
解脱是个暧昧不清的用词，到底抽象概念上，不可捉摸的意志得到了解放，还是确实因为法术亦或是某种神秘力量而被囚禁的自我，得到了自由……这可说不清楚。
因此，艾拉洛理所当然地愣了一下，无法搞清楚安瑟这个“解脱”究竟是什么意思的她在犹豫片刻后，低声回答道：“我……只是觉得失望，安瑟殿下，虽然我希望向那个女人复仇，但我并不认为曾经的自己是被束缚的。”
被辛逼迫着去进犯神的威严，转头又直接被卖得一干二净，照理说，艾拉洛的信仰在这种尊严与自我一同被践踏的情况下，已经崩塌得彻彻底底，但竟然只是单纯地对辛怀有恨意，并没有否认曾经的信仰……这倒是令人惊讶。
“所以，即使遭到了这种对待，你对协圣教会依然抱有最后的……尊重？”
安瑟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不想否认，曾经的自己而已。”
艾拉洛自嘲地笑了笑：“我现在的信念和尊严已经被神的代言人否定了，还能证明它拥有价值的，只剩下我自己了。”
“还真是强烈的个人情绪和主观想法啊……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艾拉洛小姐，你的信仰是真实的。”
安瑟微微颔首：“你的想法并没有因为教会力量的得失而改变也就是说，你不是因为教会赐予的力量而产生信仰，起码在这一点上，协圣教会的确有正经教会的模样，而不是什么不入流的洗脑邪教。”
艾拉洛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所以……您才问我有没有感到解脱吗？”
“当然，如果你没有觉得如何解脱的话，不就证明你并没有被束缚吗？”
安瑟点点头，看向艾拉洛的眼神越来越感兴趣了。
“有趣……圣女小姐的救赎，明明直接意义上的改变了你的思维，但在失去这一切之后，你却没有任何被扭曲意识的感觉，不愧是来自神的力量。”
魔鬼先生原来是想研究我吗，这么光明正大地研究我？
“而且说起来，教会的神术本身，似乎比这更有意思……真可惜，如果阿萝在就好了。”
安瑟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是她的话，说不定能解析出神术体系的特征也说不定。”
“才不可能呢。”辛直接反驳道，“魔鬼先生，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神术是神赐予我们的力量，虽然很多法术的形式是被他人创造的，但本质从来不是由谁创造的。”
这句话，当然还是辛为了维持狂信者的形象而做出的伪装，但多多少少，也是辛发自内心的想法。
不是出于对神的敬畏而做出反驳，而是对辛来说，构筑起她认知世界的常识就是如此。
解析神赋予我们的力量……就算是魔鬼先生也不可能做到的。
人偶小姐，不是更不可能了吗。
第八十三章·般配（6K）
即使被安瑟保下，艾拉洛也没有资格和脸面留在凯旋港城，这间教堂是她暂时的安身之所，说来讽刺……信仰支离破碎的她，现在还是要依靠信徒这个身份为掩护，才能合理地在安瑟的庇护下苟活。
“当时，你没有怀疑过呢，艾拉洛小姐。”
安瑟托腮看着眼前这一无所有之人：“我可被你的反应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是那位圣女小姐有问题。”
魔鬼先生撒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呢……哦，如果魔鬼先生不是故意让我说出那句话的，好像也不能算是在撒谎。
辛盯着安瑟的侧脸，只能从他的面庞上看到浓浓的遗憾，心中在疑惑的同时，也不由得越发敬佩起安瑟来。
无论如何都无法百分之百地确定魔鬼先生的真正想法，我要是也能像魔鬼先生这样，是不是不依赖神的力量，也能轻易救赎每一个人呢？
想让谁光芒万丈，他就一定能拥有一个光彩夺目的机会；想让谁堕落疯狂，他就一定会无可挽回地坠入深渊。
操控着人的思绪，不……是未来，是整个人生。
如果能像魔鬼先生这样的话，即使不依赖神灵赐予的伟力，将他们引向正确的路，也一定是轻而易举的吧。
不过，还是神的力量更加方便呢，魔鬼先生的做法不太适合我，唔……倒不如说，这应该就是魔鬼先生应当得到救赎的价值所在。
如果清除了这头深渊魔物所背负的罪孽……以他的能力与才华，一定能将这个世界，引导向真正光明伟大的未来。
是神所期望并应允的未来。
……神所期待的未来啊。
辛其实偶尔也会感到奇怪。
照理来说，明明已经放下了对神的盲目追逐，她理应不再和以前那样，无论什么以神的意志，神的威严为标杆了。
但事实却是，不管什么事情，她终究还是会将一切的出发点归于神，即使的确不是出于维护神而考虑，但还是本能地如此思考着。
在辛陷入沉思的同时，艾拉洛则在短暂的沉默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因为……我没有不相信的理由吧。”
看起来无比憔悴的娇柔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信仰的碎裂于信徒而言不亚于死亡，大抵是一生都无法愈合的致死之痛。
“在那位圣女阁下要我去毁坏教堂的时候……我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艾拉洛沙哑而无力地说着：“我无法接受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只是毁坏教堂的话，其实跟她说得一样……如果这是神的意念，我当然应当将其贯彻。”
“我无法接受的，是她的态度。”
女人的声音因堕入深渊后的侵蚀而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她抬起头，浑浊的深黑色眼眸中尽是憎怒与癫狂。
“我无法接受……身为神的代行者，神的意志在人世的显化的她，用那么傲慢的态度……践踏着我的信仰，将其贬斥为无足轻重！”
“神不在乎……”
癫狂与愤怒之下，是再如何痛苦也无法弥补的伤痕，是再如何不甘，也只能咽下的苦涩。
艾拉洛垂下头，悲哀地呢喃着：“但我在乎啊。”
将希望寄托于神，并欣喜于自己终于有能力改变东港的现状，哪怕作为殉道者也在所不惜的信念……就这么残忍地被撕成了粉碎。
艾拉洛·奥森是在人生无望的情况下才选择了信仰这条路，可荒诞的是，在她人生最充满希望的那一刻，她所信仰的存在却背叛了她。
“所以，你是在那时候就已经站在了信仰破碎的边缘……已经，不再信任圣女小姐了吗？”
魔鬼先生的语气十分好奇，好像他只是个旁观者，完全没有参与其中一样。
“……是，当时听到安瑟殿下的话，心里的想法差不多是……‘如果是那个家伙，也的确会做出这种事来’。”
在谈到辛时，艾拉洛的情绪便会极不稳定，如果没有得到正确的指导和控制，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走上所有深渊侧的超凡者的末路——灵魂被完全侵蚀崩解，迎来无可挽回的终结。
不稳定的气流缠绕着艾拉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声嘶嚎回荡在教堂里。
“那种蔑视，那种傲慢……直到死去，我也不会忘记。”
“我绝不接受这种人是神的代行者，绝不接受……主动选择了这种人的神！”
……傲慢？
辛并没有太把艾拉洛对神的不敬放在心上，更让她在意且不解的，是艾拉洛口中的“傲慢”。
傲慢……是在说我吗？
圣女小姐歪头凝视着阴郁的艾拉洛，她当然能看出这位因背叛而失去一切的殉道者是认真的，所以才更加不解。
傲慢，作为圣女的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危险的罪孽呢。
正如艾拉洛所说，作为神的代言人，神的意志在人世的显化，圣女一定是完美的，为了完成协理的平衡而主动背负起无数大罪，但却绝不会被罪孽侵染，正是如此强大，如此卓绝的天赋和神圣，才让圣女成为圣女，拥有代表神的资格。
践踏了信仰……践踏了艾拉洛小姐的尊严？
这样，就是傲慢了吗？
辛搞不明白自己这样凭什么被称为傲慢，在她看来，自己只是说了些理所应当的话而已，艾拉洛为此而失控疯狂……那不应该是对方的问题吗？
信仰不够坚定，太在乎自己，如果信仰够纯粹的话，就能毫不动摇地去按照神的意志，通过毁坏教堂来洗白身份，如果足够坚定的话，安瑟利用自己的话所做出的蛊惑，也不会奏效的吧。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啊……”
安瑟微微颔首，随后抬起那只戴着衔尾蛇手环的手，轻笑道：“都听到了吧，阿萝？”
“！”
辛猛然转头看向安瑟的手腕，明芙萝真正的本体所在，她这才惊觉过来——安瑟其实相当于随时都和明芙萝待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情报几乎是同步共享的，除非安瑟故意不说。
照理来说，辛其实应该是能觉察到安瑟和明芙萝之间的隐秘沟通的，但问题是，灵魂载体无比特殊，堪称这个世界唯一性生物的明芙萝……根本不是她能观测到的。
又或者说，明芙萝操控以太的技巧，是辛根本无法想象的。
那刚才跟魔鬼先生说过的那些话……
在辛微感到紧张的时候，明芙萝的身影迅速在安瑟身旁凝聚，直接坐到安瑟身边。
“听到了……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你的变化，也情有可原。”
突然冒出来的学者小姐打量着更卑微了些的艾拉洛，平静道：“她的确是这种人，我早就看出来了。”
“用那种审视的目光对待所有人，连安瑟也都一样。”
明芙萝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安瑟的手，面无表情地低语着：“那居高临下，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可以轻易裁定他人灵魂与命运的做派，令人作呕。”
“……”
辛现在还趴在安瑟的身旁，和明芙萝之间只隔着她的魔鬼先生。
圣女小姐觉得，人偶小姐可能是在报复自己刚才说的话。
但从出现开始，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这里，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安瑟好像是从艾拉洛阐述信仰崩塌的原因后，才和明芙萝开始沟通的。
不过不管怎样，她都有点不高兴。
人偶小姐……也觉得我傲慢吗？她才没有资格这么说我。
连神的领域都妄图进犯的你，在傲慢之罪上，或许不比魔鬼先生小的你，怎么有资格说我傲慢呢？
女人盯着明芙萝和安瑟握在一起的那只手，虽然在心里很不服气的做出了反驳，却没有偷偷在安瑟耳边唠叨，就只是这么安静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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