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虽然她强调——
“神是不在乎这种事的，艾拉洛小姐。”
凝视着艾拉洛几乎失去光泽的眼瞳，辛无比认真地教诲道：“教会本身为了传播神的荣光，但神并未要求我们这样做，你应该记得的吧。”
“是……但是——”
“所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圣女的眼眸却依旧那么纯净透亮，圣青色的瞳孔如宝石般瑰丽动人。
“这才是你现在，真正该做的事啊。”
她轻轻将手放到艾拉洛的肩头，无比温柔地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为心中那份良善献身的决意，那么……为了神而牺牲自己的信仰，也是可以的，对吧？”
艾拉洛的确没指望自己在这之后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幸运了。
如果能活下来，她打算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成为一名虔诚的教士，去传播神的荣光。
但现在，圣女要她牺牲自己的信仰，要她破坏那尊……矗立于她心中的神。
“……”
艾拉洛始终无法回应，而按着她肩头的辛，眼神也逐渐改变了。
因为她感觉到了，艾拉洛灵魂中传来的剧烈波动。
那明明已经得到救赎的灵魂，竟然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暴怒。
救赎只是一时的，辛比谁都要清楚。
身怀协理的人之所以能得到救赎，是因为他有着与罪孽对等的良善和光辉。
但协理永恒运转，只要依旧身怀协理，这份平衡就会让他的灵魂再度滋生出罪孽，这是世界运行的本质，是神所创造的协理带来的注定。
但罪孽重新滋长往往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重新萌芽。
艾拉洛灵魂中那一闪而逝，几乎可以忽视的暴怒，在辛看来……却是这么的刺眼。
因为只是一闪而逝，所以辛无法读取艾拉洛的心声，也无法搞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艾拉洛小姐，不愿接受吗？
明明信仰对神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也知道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教会也需要她的力量。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为了砖木堆砌成的房子，一座泥石塑造的雕像……连救赎都能背弃呢？
长久的沉默后，艾拉洛依然尝试着做出挣扎：“圣女阁下，即使神不在乎我们的信仰，我也不能做出如此冒犯神的举动，这是大罪，是——”
“艾拉洛小姐。”
辛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我说过，你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这件事。”
“神不会对你那毫无意义的冒犯不满，你也不会遭到任何责罚，我以圣女的名义向你保证。可是，假如你还因为这无意义的信仰而浪费时间，那我只能……”
那双圣青色的眼眸中，泛起令人不寒而栗的幽色：
“使用一些，神应允的强制手段了。”
“无意义的……”
可艾拉洛还是没给出回应，因为辛刚才那番话中的某些关键词，令她整个人愣住了。
“圣女……阁下。”
女人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代表着神的意志，作为神的使者行于人间的圣女。
她是教会中最接近神的人，是唯一有能力对世人直接施以救赎或审判的伟大存在。
“您说，我的信仰，是无意义的吗？”
“……有问题吗？我刚才应该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辛满脸疑惑的看着艾拉洛：“神，并不在乎啊。”
而后，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辛已经等不了，准备按照她刚才警告的那样，做出强制手段的时候，艾拉洛突然笑了，笑得有些释然。
“您说得对，圣女阁下。”她垂眸轻语着，“神……并不在乎啊。”
“你明白就好。”
并不知道艾拉洛现在在想什么的辛，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现在就去吧，去毁掉凯旋港城最大的教堂。”
“是，如您所愿。”
艾拉洛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那样。
辛歪头打量着离去的艾拉洛，心中的疑惑仍得不到解答。
真是奇怪，这不是早就能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吗？不是很清楚信仰的本质是什么吗？为什么还这么艰难呢？明明我在被明主教提醒之后，一下子就醒悟过来了。
算了，只是信仰上的问题，无关紧要，能阻止魔鬼先生的计划就好。
想到这里，辛的嘴角便不自觉地缓缓勾起。
魔鬼先生……你说你很期待我再赢你一次。
这份礼物，我很快就要送到你的手上了，你一定会，一定会流露出那可爱的惊讶和苦闷的，对吧？
*
凯旋港城的一座小教堂里，安瑟正在和那位老司铎闲聊着。
“那场袭击，没想到圣女能组织得那么快，而且能轻易压制住三个四阶超凡者，教会的神术，的确很厉害。”
老司铎笑呵呵地说道：“毕竟是神启迪于我们的力量，哪怕是已经被淘汰的神术，也依然有着强大的效果。”
“那场袭击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吧，那位深蓝大公可是一直揪着你们不放。”
“也不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司铎叹了口气，“我们尝试过和她沟通，但都被拒绝了。”
安瑟微微挑眉：“没想过找艾拉洛小姐吗？她可是深蓝大公的朋友。”
“那孩子……也在两难之中吧。”
老人的脸上浮现起哀叹与怜悯的神情：“而且她也不愿暴露身份，怎么能为难她呢？”
“看起来，司铎阁下很照顾艾拉洛小姐。”安瑟露出了老司铎未能觉察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司铎的眼神则柔和了下来：“毕竟只有我知道她的身份，我也算是除了那位神秘主教以外，真正的引路人吧。”
在信仰的传承中，这位司铎和艾拉洛的关系，的确有如祖母与孙女一般。
海德拉了然点头，然后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圣女会被罪孽缠绕吗？”
“怎么会呢？”老司铎虽然有些奇怪安瑟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但还是笑着摇摇头，“圣女是神的意志在地上的显化，神是超脱协理的伟大存在，因此唯独圣女……是绝对不会被罪孽侵扰的，摄政王殿下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这个嘛……”安瑟眯眼笑道，“只是单纯好奇而已。”
超脱协理，不会被罪孽缠绕，神的意志的显化……还真是一套又一套够唬人的说法。
只要行事，就永远不可能脱离社会构筑的准则，无法逃离共识下的客观善恶。
但教会用严密的意识壁垒，异质的思维方式，塑造出一个能理解人情，却又完全脱离于此的人格。
也就是说，圣女不是从不沾染罪孽，只是……意识不到而已。
神的确不在乎信仰，信仰本身也的确是无意义的，而对信仰有足够客观认知的信徒，也明白这一点。
但异质的圣女，忘了一件事。
她的信仰是空洞的，是为了履行职责而存在，被主教们故意制造，令其成长的漏洞与障碍。
可他人的信仰，却不是如此扭曲虚无的东西。
越是认识到信仰本质的人，越是难以容忍他人冒犯自己的信仰。
因为他们不是在维护信仰本身，他们是在……维护自己。
维护以信仰为依托的，终于能看到一线曙光，乃至真正得以实现的夙愿与希望。
“……摄政王殿下？”
老司铎有些奇怪地看着安瑟：“您……怎么了？”
半遮着脸的安瑟轻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魔鬼后仰脑袋，凝视着教堂天花板上神圣肃穆的壁画，海蓝色眼眸中翻涌的漆黑色彩，掀起一层高过一层的愉悦浪潮。
圣女小姐，圣女小姐，你怎么就能……这么合我心意呢。
信仰空洞的辛，自以为自己说的话只是针对信仰本身。
但实际上，却是将信仰者寄托于信仰上追逐的理念和梦想，贬斥为毫无意义，残忍无情地践踏的自我与尊严。
并且将这一切，毫无心理障碍地视作……理所应当。
连得到救赎者那份愿意牺牲一切的决意，都能贬低为毫无意义。
这份毫不掩饰，却依旧无知无觉的傲慢——
真是让人愉快到想放声大笑啊。
你是特殊的，你不会认识到自己犯下了什么过错，也没有人会质疑作为神的使者的你是否被罪孽缠绕。
但是没关系，亲爱的圣女小姐，我会让你重新认识自己的。
就和之前一样。
第七十三章·痛苦的甘甜·其一（7K）
怎么让莲徳看见，又怎么让整件事看起来合理，不至于刻意，辛只说了个大概，基本上等于让艾拉洛自己看着办。
对此，圣女小姐感到颇为惭愧，倒不是觉得对不起艾拉洛，而是深感自己仍需学习。
如果是魔鬼先生的话，哪怕在这么有限的时间里，也应该能想到办法的。
用这种方式逼迫艾拉洛在莲徳面前证明“清白”，这已经是辛能想到的极限了，在这个基础上将计划完善，她还做不到这种程度。
但辛并不气馁，只要继续这样下去，即使无法对安瑟使用神的力量，她也深信自己能拯救罪孽缠身的魔鬼。
而且在此之前，她马上就要收获到新的胜利了。
不过，就在辛还没有为此感到那仍旧陌生却欲罢不能的欣喜时，一种难言的忧虑突然涌上心头。
看样子，艾拉洛小姐是打算闹大动静，直接把蜘蛛女士给吸引过来，毕竟只要让蜘蛛女士看到就好，好像也不是不行，但总觉得……
总觉得，太勉强了一点。
勉强。
通过读取心声便能轻易得到情报，只要有正常的思考能力就能做出应对，过于简单的过程让辛遗漏了很多要素，譬如时间，也错估了办成事情的难度。
坐在一座钟楼边缘的圣女俯视着下方正在被疏散的大教堂，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计较着这次反击的得失。
想着想着，便越发有些懊恼后悔——要是能更冷静一些，要是能考虑到更多方面，就不至于现在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么多不完备的地方了。
“我会不会……太冲动了一些呢。”
这种情绪促使辛重新审视自己，她自己都看不过去的稚嫩手段，更是进一步让她反思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有些过于得意忘形。
“好像的确变得有些冲动了。”她若有所思地低声呢喃着，“虽然那种感觉……虽然为了职责，抓住机会是必要的，但是最起码要做好准备——唔，蜘蛛女士已经到了啊。”
这座大教堂周围一直重复着撤离居民的广播，故意把声势弄得这么大，莲徳就是不想来也得来看看了。
已经进入尤为关键的环节，辛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迅速赶来的莲徳以及她身旁的苏丝伦身上，做好无论发生什么，都确保莲徳能见证艾拉洛“清白”的那一刻不出意外。
由于刚才突如其来的一瞬清醒，辛意识到，安瑟未必只是单纯将这件事交给苏丝伦，毕竟他手底下有那么多人，想用谁就用谁，即使没有刻意去寻找，辛也在东港看到过好几个替安瑟做事的人。
有些是做着伪装，以另一种身份生活在东港，看起来与其他人毫无区别的领民；有些则直接藏匿在阴影之中，以纯粹的超凡手段行事。
辛在顿悟之后，其实也尝试过去通过这些人来找到救赎安瑟的可能，但他们要么是像冰冷的机械一样，极少有罪孽的波动，无法进行读心，要么就是在为些不明所以的事忙忙碌碌，折腾那么一两天下却毫无成果的圣女小姐，就只能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去了。
自认为已经十分谨慎的辛小姐控制着自己的力量，那即便在教会设置的意识壁垒下，难以发挥出真正力量的灵质，在辛的支配下却还是能覆盖以大教堂为中心，方圆整整一公里内的所有人。
无论是洞悉罪孽，监听心声，甚至是揉捏灵魂，都不过在辛的一念之间，哪怕是同为五阶的超凡者，只要没有觉察到辛的意念已经触及到灵魂，即便不会在一瞬间被操控，也要遭受重创。
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领域内，辛……与神无异。
如果辛愿意的话，这个领域的范围还能继续扩大，如果其中没有超凡者，只有平民，那扩大到整个凯旋港城，甚至是更远的地方也并非不可能。
在原定未来中能够成为英雄的大罪圣女，的确是教会八百年来……最巅峰的杰作。
被辛救赎过的艾拉洛似乎对这份力量有些敏感，觉察到了辛的注视，站在大教堂前的她转过头，往辛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后默默转了回去，朝已经被疏散一空的教堂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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