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绝不允许将毁掉自己所憎恶的姐姐这件事……出现任何意外的疯魔之人杀意澎湃的一字一顿道：“别告诉我……你想不到教会和凯旋家族联手，会对你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
莲徳明白了苏丝伦的愤怒源于何处。
就好像她在这个关头，仍不安于安瑟是否会对她利用苏丝伦的行为产生恶感一样。苏丝伦也在担心，她真的能否通过这次的合作，得到她想要的。
唯一不同的是，苏丝伦能给出绝对可靠且肯定的答案，但她……不行。
她还是没找到艾拉洛和教会的联系，也没有发掘出教会的任何阴谋，之所以觉得维持现状没有关系，其实不是完全因为之后能对付教会，而是因为……私情。
因为不想对自己的朋友，赶尽杀绝。
苏丝伦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如此暴怒地诘问。
“如果还是得不到答案，也没有关系。”
质问完后，小皇女面无表情地松开了莲徳：“改变一下策略就好，我也不要求你杀死艾拉洛·凯旋，最起码……把整个凯旋家族，握在你的手里。”
“然后，放逐那个女人，不管真相如何，在一切真正尘埃落定以前，她不能留在东港。”
“你最开始的那个计划……太过天真荒谬了。”
莲徳的精致长发在呼啸的风中飘摇起来。
她佾与面无表情的苏丝伦对视着，却只是沉默。
毫无疑问，苏丝伦是正确的，在不确定艾拉洛是否和教会有所勾结的情况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猜对了就能抹去教会在东港的巨大助力；猜错了，也不过只是牺牲一下艾拉洛而已，她甚至无须为此而死。
莲徳怎么可能考虑不到这一层，但她……做不到。
她见过太多正直者死于歪曲，见过太多高尚者殁于卑鄙。
艾拉洛的做法的确是愚蠢的，盲目的，但莲徳能感受到……艾拉洛心中绝不动摇的，百死不悔的决意。
这份决意不是错误的，正是因为这份决意不是错误的，莲徳才想要纠正艾拉洛的行为，想要给东港带去真正的秩序。
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因那无端的猜测而失去所有……名誉，尊严，家族，亲人，艾拉洛为了正确的决意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可她不应该只是因为错误的选择，而付出这样的代价。
不只是出于朋友这层身份，作为革命军的她被无数攻讦的流言污蔑，她的同胞至死都要背负骂名，莲徳又怎么可能让这种事再一次发生在眼前呢？
正直者应当得到公允的裁定，高尚者应当得到崇高的回应。
所以即使做错了，莲徳也希望给自己的朋友，给与她志同道合的人，一个能够见证彼此梦想的安定结局。
在她力所能及，在不会影响大局的前提下，这样……就好。
莲徳张了张嘴，她大可说自己有信心控制住艾拉洛，即使让艾拉洛保留凯旋家族的权柄，一切也都能在掌握之中——莲徳的确有这个能力，但这时候说这些，并没有意义。
这种“空话”，是没办法与苏丝伦小腹上的烙印相提并论的。
因为苏丝伦无法相信这种空话，因此摆明了态度，逼迫着莲徳。
本来正是因为苏丝伦的出现，让莲徳拥有了无须伤害到艾拉洛，也能夺取权力的机会，但这个机会……现在却又逼迫着她去伤害艾拉洛。
真是……荒谬。
莲徳在心中无奈地叹息。
这可不荒谬啊，蜘蛛女士。
从头旁观到尾，并且捕获了绝大多数心声的辛小姐，终于搞清楚了情况。
这都是魔鬼先生的计划！是魔鬼先生让毒蛇小姐出现在你身边，然后又让毒蛇小姐逼你去和艾拉洛决裂的。
莲徳对艾拉洛的感情，加上她自身的坚持，以及对安瑟的畏惧，本来就很难做出取代艾拉洛的决定，但苏丝伦的出现使其成为可能，艾拉洛犯下的错误则让莲徳进一步下定决心。
如果没有苏丝伦，莲徳可能就会在犹豫中错失机会，进而选择放弃。
但现在，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要一条路走到底，偏偏在这最后关头，苏丝伦以此为胁迫，让无法回头的莲徳必须做出选择。
让莲徳……必须毁掉艾拉洛。
“这样的话，本来只是可能会和艾拉洛小姐敌对的蜘蛛女士，变成必须和艾拉洛敌对了。”
辛若有所思地轻声自语着：“从可能，变成绝对，真是符合魔鬼先生的风格。”
由此也能得出，苏丝伦昨天晚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虽然在和莲徳的谈话中，苏丝伦是以做个保险为前提的，但事实上……艾拉洛她真是教会的信徒啊！
不仅是教会的信徒，还是被圣女救赎的，注定大有作为的信徒！
她真的能给教会带来极大的助力，一切也真如苏丝伦推论的那样，有艾拉洛的存在，本来即使立下功劳，也可能因为孤立无援，毫无依托而难有作为的教会，将得到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
可如果艾拉洛就这么被放逐甚至是死亡的话，那一切都无从谈起了，莲徳必定将借住苏丝伦，将东港牢牢握在手心。
加上她对教会的巨大敌意，那么在这之后，算是教会势力最大的东港将面临什么……可想而知。
这就是，安瑟对教会挥下的屠刀。
唯一无法得到答案的是，安瑟这么做的理由……他应该没理由针对教会，但现在已经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已经来不及了。
安瑟把时间卡得太死了，苏丝伦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逼迫莲徳，而到了这个地步，莲徳也不可能再为艾拉洛退让。
不能接受。
圣女小姐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绝对不能接受，艾拉洛就这么被放逐。
教会在东港的势力不能被削弱，她才尝到利用教会带来的甜头，削弱教会，就等于削弱她自己，削弱救赎魔鬼先生的可能！
“最好的方法……是让艾拉洛撇清和教会的关系，制造出让毒蛇小姐都哑口无言的证明。”
站在辛的角度，她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能给出让苏丝伦都无法反驳的证明，那么就算苏丝伦为了完成任务而依旧强行逼迫莲徳放逐艾拉洛，莲徳也不会听从苏丝伦的命令。
毕竟她们是合作关系，不是上下关系，而且要知道……成为东港的控制者这件事本身，也是安瑟的任务之一。
苏丝伦不敢冒着两个任务都失败的风险和莲徳撕破脸皮，所以……只要让艾拉洛证明她的“清白”，艾拉洛就不会有事了。
证明清白啊……
哦，也不难呢，让蜘蛛女士看到，艾拉洛小姐亲手毁掉一座神的塑像，唔，干脆毁掉教堂就好了。
反正，神不在乎这种于它而言毫无意义的虚荣之物。
已经将信仰弃置一旁的圣女，毫无心理障碍地如此想着。
而且这也是为了教会，为了我啊。
第七十二章·傲慢的罪（5K）
艾拉洛有个秘密，血亲，仆从，朋友……无论是谁都不曾知晓的秘密。
十六岁那年，她成为了神的信徒，她维持着虔诚坚定的信仰直至今日，已经过了整整八年，马上就快来到第九个年头。
出生于显赫至极的大公世家，伴随着【凯旋】这等如此辉煌的荣耀，财富，权力，地位，力量……哪怕只是众多子嗣之一，这些东西对艾拉洛而言也唾手可得。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信徒呢？
如果要艾拉洛回答的话，她应该会以一个问题作为答案。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非要有人受苦呢？
东港的局面在帝国建立的近千年来都是动态平衡的，数之不尽的海洋资源，勾连另一端大陆的唯一航线，无数座连通帝国航运的港城，这一切都造就了东港的繁华，以及繁华所带来的安稳。
这份安稳下，三个大公家族即使仍旧会产生冲突，但一直都将冲突维持在安定的范围内，凯旋家族作为开辟教国航线的家族，在漫长的时光中都占据着东港的主导地位。而在已经尽数陨灭的那一代大公里，凯旋家族的主导权则很少见地被夺取了。
因此，这一代的凯旋大公对自己的子嗣要求极为严苛，艾拉洛在这种严苛中成长，同时也在这份严苛中……对这个世界感到越发困惑。
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去思考某件事的，接受道德才会认为恶行需要惩戒，拥有智慧才会觉得愚者难以忍受。
因为在超凡一途的天赋实在平庸，艾拉洛从小严格要求着自己在其他领域尽善尽美，学习如何维持统治，学习怎样带去繁荣，学习什么才是支配者应尽的义务。
同样地，在以光复家族荣光的这份严苛为前提下，这样的学习永远都不是只来自课本的内容与老师的指教。
艾拉洛七岁的时候，在凯旋港城外城区的一个面包店里做过童工。
贵为大公之女，当然也没必要俁做到这种地步，但家族的氛围让年幼的女孩必须作出选择，她的母亲，她母亲的家族，都催促着她从一众兄弟姐妹中脱颖而出，哪怕为时过早。
所以艾拉洛在那个面包店里做了一个月的童工，和自己的仆从一起住在外城区的简陋公寓，每天离开只有十平米的房间，徒步一小时去面包店干活。
这一个月，艾拉洛做得很好，因为她的目的很明确——她从不是为了吃苦而来，而是为了观察生活底层人的究竟如何生活。
在贵族的统治艺术里，“底层人该怎样活下去”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
他们微薄的收入提供不了多少财富，不过他们就是财富本身——提供劳力，取悦上层。
有些在泥尘里摸爬滚打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富裕精英们的空虚内心也总要有人去满足，艾拉洛的父母，老师，都这么告诉她，这就是平民们的价值。
要让他们的价值最大化，就要用合理的方法去统治，不能让他们感到安逸，也不能让他们过于绝望，要让他们每个人疲于应付生活，又不至于失去对生活的信心。
所以，艾拉洛比她所有兄弟姐妹都先知道，平民一天只需要吃两个撒了粗盐的面包就能活下去。
理所当然地，她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不解，更对父母和老师的说法感到不解。
不理解为什么有人活着的意义就是受苦，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受苦才是正确的。
按照正常流程，年幼贵族小姐的这份天真与不解，很快就会被反复灌输的理念摧毁殆尽，但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艾拉洛……没有那个资格。
她是因为超凡天赋的平庸才选择试图在这方面弯道超车，但对这个世界而言，超凡就是一切。
她的努力与其说是努力，不如说是挣扎，比起她的展现出强大天赋与力量的哥哥姐姐，实在不值得她的父亲多看一眼，她的母亲也认清了现实，选择放弃。
因为是不重要的子嗣，所以她如何去想也没什么所谓，虽然老师会尝试纠正艾拉洛的想法，血亲偶尔也对艾拉洛的困惑嗤之以鼻，但也没人去日复一日地灌注并重塑艾拉洛的观念，因为没那个意义。
而且，“对平民的体恤与怜悯”，本来也能算作他们游戏中的一环。
于是艾拉洛在这份不解之中慢慢成长，随着认知的逐渐牢固，智慧的逐年增长，不解变成愤怒，愤怒变成绝望。
她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无法改变，只能日复一日的在苦闷和煎熬中徒劳无功地做着丝毫无法动摇大局的琐事，如果不是在这段时间里与比她年长些许的莲徳成为朋友，并从她那得到帮助，艾拉洛恐怕早就已经放弃，过上随波逐流的人生了。
因此，她成为信徒也并不意外了。
在她十六岁的时候，一位主教暗中造访了东港，并在机缘巧合之下与艾拉洛相识。
无法实现夙愿与渴望，囚禁于牢笼中不得解脱的少女，在这位主教的指引下，成为了信徒。
信仰是为了得到满足，而当时无力改变一切，又恰好处在十六岁这个最为敏感脆弱年龄的艾拉洛，从她的信仰中得到了满足，得到了拯救。
那个主教，改变了她的超凡资质。
虽然没有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比起原本那个平庸至极的自己，已经好上了太多太多。
艾拉洛理所应当地得到了更多关注与倾斜，虽然在家族中仍不算如何闪耀，但也不再是边缘人了。
不过艾拉洛也不在乎这个，她在乎的，是自己终于有更多的能力和底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虽然随着时间推移，昔日的梦想终究败给了现实，纯粹的良善最终还是屈从于对权欲的渴望，但艾拉洛的信仰却始终没有丝毫动摇——因为如果不是神，她本该过上更加籍籍无名，毫无意义的人生。
而现在，随着圣女的救赎，随着从沉沦中醒悟，艾拉洛对信仰的坚定，更是来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她深信神终将给整个世界带来真正的公正，相信在协理的调和下，一切罪孽终将涤净，一切恶行终将消亡……哪怕它们注定会卷土重来，但起码世上不会有永恒的，无法改变的悲剧。
艾拉洛和每个信徒一样，尊奉着如此伟大而善良的神。
“所以，去毁掉一座教堂吧，艾拉洛小姐。”
在艾拉洛呆滞的注视下，辛温声细语着：“这也是，为了教会与神啊。”
“毁掉……教堂，还有神的塑像。”已经名不副实的凯旋大公重复着圣女刚才荒诞无比的话语，她怔怔地看着辛，“是为了……教会和神？”
“是啊。”辛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艾拉洛，“我应该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莲徳的犹豫，苏丝伦的逼迫，教会需要的力量，辛的确把条理分析得十分清楚，而艾拉洛也不是无法理解辛的意思。
但理解，从不代表接受。
“圣女……阁下。”
艾拉洛跪在辛的面前，做出祈祷的姿势，嗓音微微颤抖：“能……换种方式吗？”
“换种方式？可是已经没时间了啊。”
辛歪了歪头：“蜘蛛女士马上要来找你了，你要是不能立刻拿出和教会毫无关联的证据，她就只能在毒蛇小姐的逼迫下选择将你放逐。”
还没等艾拉洛说话，辛就又说道：“理由也很简单，就说你在那个教堂里发现了疑似革命军的踪迹，为了防止对方逃走直接轰击了教堂，这样就好了，至于选哪座教堂……为了增加说服力，就挑凯旋港城最大的那座教堂好了。”
“……”
艾拉洛有些恍惚。
她实在想不明白，圣女到底为什么能以如此平静自然的口吻，说出“毁掉最大的教堂”这种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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