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所以，我给她这个机会。无论她是否抓住，最后她都要承我的情……莲她本身就是有着远大理想的人，承下这份情，她一定会更好的善待东港的平民们。”
艾拉洛的语气和神情越发轻松，因为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算是辛也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事了。
时间太短，艾拉洛认为自己能做到的始终有限，但她不接受这样的有限。
所以，她在上位后展现出了在仁政与民生这方面极度地偏执与疯狂，从偏执到让贵族们不解，到疯狂到让贵族们恐惧。
恐惧这样一个人掌握着庞大的权柄，恐惧着她接下来是否又会发布完全不着边际的政令。
而当这样一个疯子被推下台，新的掌权者上位后，但凡稍微收敛一些，都能被这群已经被艾拉洛折腾到造反的贵族们接受。
实际上，哪怕新上任的掌权者把艾拉洛的政策效益对半砍，对现在的平民而言也已经是极大的仁政，而对本来根本不会考虑这些什么福利的贵族们而言，他们只会觉得新的掌权者总算正常多了，而不会去想他们原来根本就不会干这种事。
“要让贵族们将平民应得的利益还给平民，其实本就是件非常不切实际的事。”
艾拉洛平静地说着：“从无到有是最艰难的，而我的时间太少，无法慢慢积累这种从无到有，也不敢确定连上位后会不会把心思放在这件事的从无到有上，所以……只能这么做。”
“实际上……让他们乖乖听话的最好方式，还是无可违逆的强权与力量。毕竟如果是您，甚至如果是我父亲颁布那些政令的话，贵族们都会忍气吞声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我没有那份力量，摄政王殿下，我拥有的仅是您的仁慈和良善所赐予的那份……转瞬即逝，不可错过的机会与可能。”
辛是正确的。
从一开始，艾拉洛就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太短，知道自己想在握权的时候做出成效几乎不可能，甚至更清楚让贵族们放开口子将利益分润给平民作为保障和福利，究竟有多么艰难。
所以她做的决绝，做的疯狂，让人感到荒唐甚至恐惧，而后在这份恐惧下短暂遗忘了那份吝啬与贪婪，当继任者上位后即使依旧维持着那些政策，但只要把原本夸张的数据大刀阔斧的砍下，贵族们就算依旧会怨声载道，但起码会在前者的衬托下觉得不那么过分，基本会乖乖照办，绝不会一筹莫展。
至于后续该怎么稳住贵族，长久保持住这种政策，就是掌权者的本事了。
而艾拉洛自认为自己没有这个本事，她认为莲徳是更值得托付的那个人。
这是……无可挑剔的正确。
即便心灵已经被救赎彻底改造，但却没有被这种改造变得愚蠢盲目，反而在诸多限制之中，找到了能将心中愿景进行最大程度的实现的可能。
“唯一的瑕疵……”过了好一会儿，安瑟缓缓开口道，“你该在动乱开始的第一时间就杀光主导者，那样带来的威慑力才是最大的。”
即便是他，也只能挑出这样一个毛病。
“……让您见笑了，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家族的反对声音也很大，我能动用的资源实在有限。”
如果能搬出安瑟的名头，那艾拉洛自然是不缺任何资源人手的，但这件事，她必须在内部明牌告诉家族，是她自己要做，与安瑟无关，绝不能打着安瑟的旗号，自然不可能得到支持。
但艾拉洛已经为那份赤诚的愿景，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极致。
如果她的计划成功了，如果莲徳真的在掌权后持之以恒的改善民生，那健忘的平民们甚至都不会记住这个在东港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凯旋大公。
她甚至要为自己对摄政王的冒犯，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她不在乎，既不在乎名望，也不在乎性命，更别提那对她而言能赠予友人的权柄。
艾拉洛·凯旋，她真的被那份救赎……改造成了纯粹的完人。
让人感到一种莫名恐惧的完人。
安瑟注视着这位受救赎者许久，轻声问道：“你觉得这一切值得吗？”
艾拉洛笑了起来：“自己活着是如此充满价值和意义……这种感觉我只有过两次，摄政王殿下。”
“第一次，是得到圣女救赎的那一刻。”
“第二次，就是向您坦明一切的现在。”
艾拉洛没有任何悔意，犹豫，谄媚，痛苦地跪伏而下。
“请对我的傲慢和僭越施以惩罚吧，摄政王殿下。”
她是如此坦然安心的迎接着终点，仿佛完成了令人幸福的宿命。
“……真是够了。”
摄政王厌烦地挥了挥手，跪伏在他身前的艾拉洛便直接昏迷了过去。
“这种愚昧软弱的宿命感。”他面无表情的低声说着，“令人不快。”
辛能感觉到安瑟的这句话有很大的信息量，但现在的她并没有那个余裕去分析这些。
仅仅只是努力将上扬的嘴角压下去，就已经耗费了她绝大多数心神了。
“那个……魔鬼先生。”
她温声细语地问道：“你觉得，艾拉洛小姐得到救赎了吗？”
“……”
交叠在腹前的双手牢牢抓紧，女人死死盯着少年的背影，腹中的火热，流窜在灵魂中的渴盼，无一不达到了顶峰。
而后，她听到了那句让她一瞬失神的话语。
“你赢了，辛小姐，我输得很彻底。”
啊……啊……
辛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细微的轻吟声仿佛要透过嗓子发出，她强忍住了一切的躁动，可这份忍耐却让她更加的……异常。
魔鬼先生，向我认输了，我赢了……我赢了魔鬼先生。
虚幻的身体却感受到了胸腔的剧烈跳动，双腿的无力酸软，还有贯穿身体的炽热涌流。
像是体验过一次，就再也无法戒除的毒药。
不仅仅只是赢下了这一次，魔鬼先生都还不知道，我到现在都在欺骗着他，魔鬼先生，你终于……
丯 “原来，真的有用啊。”
“……”
这句呢喃让辛逐渐狂乱的思绪中断了。
她看着安瑟的侧脸，从那令人心动的俊美面容上，看到了她从未看到过的寥落与……迷茫。
“圣女阁下。”
安瑟转过头看着辛，一直像是老师，一直沉稳威严的他，在此刻才流露出符合少年模样的迷惑。
“你的救赎，原来真的是正确的吗？原来……”
魔鬼先生，一直在怀疑救赎的作用。
也是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就不可能输了，正是因为魔鬼先生完全不相信艾拉洛小姐得到救赎了，我才能赢。
可是，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魔鬼先生不接受救赎，是认为救赎没有作用呢？
是不是意味着，魔鬼先生他其实……
一直在，等待着救赎呢？
不只是这样的想法，美少年眉宇间的愁绪和茫然，海蓝色眼眸中的忧郁与踌躇，都让辛原本就已经近乎狂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地，扭曲了。
辛今天见到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安瑟。
冰冷的，愤怒的，威严肃穆的，充满杀意的，在面对艾拉洛的悖逆之举，为艾拉洛信奉神而非遵从他而愤怒的安瑟，就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那种“幼稚的威严”，让辛躁动难耐。
而现在，在得知救赎的正确后，不甘心承认自己错误的安瑟，流露出这种情绪的安瑟，变现的这么，这么……脆弱的安瑟，更让辛觉有些失去了思考能力。
那个开解她的魔鬼先生，指引她的魔鬼先生，教导她的魔鬼先生，永远高高在上，轻而易举就能玩弄她，那么无懈可击，不可战胜的魔鬼先生，竟然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样软弱，脆弱的神情。
好想……多看一些。
好想看魔鬼先生更加脆弱的，更加无助的样子，想看到他……想看到他祈求着我赐予他救赎的样子，他会比现在更脆弱吗，会比现在更迷茫吗，他会抱着我，甚至流下眼泪，哀求我……哀求我带给他这样的正确吗？
这具虚幻的身体突然就有了实感，仿佛被掏空的，轻飘飘的，又好像被猛地注入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刻不停的涌动激窜，让辛感到发软，无力，想要将心中那狂乱扭曲的思绪尽数倾吐而出，想现在就看到魔鬼先生呆滞慌乱的样子，想要……
好想要……救赎魔鬼先生。
而这份救赎对辛而言，已经脱离了职责本身，她的一切目光都已经锁定在了安瑟身上，被那……病态的渴求驱使。
辛的身影消失了。
她实在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所以只能逃走。
而看着她消失的安瑟则毫不意外地坐了回去，懒洋洋地看着一望无际的迷途海，过了好久好久，才揉了揉脸颊，轻声叹息道：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装出这么丢人的样子。”
“要是被阿萝看见，她肯定会嘲笑我很久；如果是希儿的话……嗯，她应该已经把我按到地上了。”
“不过好消息是……”
邪恶的魔鬼缓缓露出那真正符合他的笑容：“看来我们的圣女小姐，也很吃这一套嘛。”
辛认为安瑟不相信艾拉洛的根本在于，安瑟完全不相信救赎的力量，但事实恰恰相反。
安瑟比辛自己都要清楚那份力量的恐怖，他知道艾拉洛真的得到了救赎，也能从艾拉洛的做法中推断出她到底想做什么。
而这段时间演了这么久的戏，无非就是让自认为得到长足长进的圣女小姐，赢得她应得的“成就感”。
成就感，是了不起的东西。
在那位穿越者朋友的记忆里，游戏占了很大一部分，安瑟小时候经常借着记忆去玩一些游戏。而其中有种受苦类的游戏，以高难度，各种阴间设计为主调，但无论是穿越者朋友，还是那个世界的玩家都乐此不疲，十分上瘾。
历经重重磨难，无论是游戏内的数据还是玩家本人都得到了充足的成长，而将最开始能随手捏死自己的怪物斩成灰烬，在血条归零，怪物倒地的那个瞬间，迸发出的喜悦与成就感能让人瘫坐在椅子上。
对辛来说，她的魔鬼先生就是这样的怪物。
神无往不利的恩赐对魔鬼毫无效果，又因为从来没有学习过不用恩赐去救赎他人，只能像婴儿一样蹒跚学步，并且还是跟着魔鬼学习，前进，以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对魔鬼积累起越发深厚的敬畏乃至恐惧。
而当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成长到能伤到这个怪物，甚至能击退他，击败他呢？
神的恩赐无法发挥作用的憋屈，漫长学习积累的压抑和困惑，以及对安瑟全部的敬畏乃至恐惧，将在这一刻……迎来淋漓尽致的释放。
老实说，安瑟都不知道圣女小姐会爽到什么程度。
“光是把信仰放到一边，可不够啊。”
魔鬼先生半眯起眼，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为了职责的救赎……未免也太讨人厌了些。”
安瑟当然早就知道辛已经暂时将信仰放到一边，毕竟这也是让辛获取成就感的一环，但这够吗？显然是不够的。
因为辛仍在为了履行职责而履行，她将职责视作伟大的荣光与使命，在本质上和信仰神没有太大区别。
这份成就感，以及诸多由成就感带来的附加情绪，让安瑟成为了辛所有救赎对象中最特殊的唯一。
无关职责所在，无关使命与荣耀，而是为了那份让她着迷，让她沉醉，让她无法摆脱的成就感，愉悦感，让她意识到，拯救魔鬼先生这件事本身，就比所谓的职责要有意义的多。
而且，只有魔鬼先生拥有这份意义。
魔鬼可不要她为了履行职责而拯救自己。
要为了拯救魔鬼，要为了安瑟·海德拉这个人而做出拯救，这才是该有的“救赎”的态度，不是吗？
“嗯……一点点来吧，路还很长，你会体会到拯救我有多快乐的。”
魔鬼轻笑着用少年音色悠哉轻语：
“别管神了……来救救我吧，圣女小姐。”
一如既往的，当别人以为自己高于安瑟一层的时候，实际上却始终低于安瑟一层，甚至低很多层。
只不过这一次，虽然安瑟始终还在最高层，但他也没有预料，又或者说……算错了某件事。
如果他知道那时的圣女小姐心里翻涌着的思绪，一定会在错愕之后，立刻想办法保持与她的距离感。
完成救赎只是为了履行职责与使命，只是从那份“正确”里得到荣耀感和使命感，而从未体会过这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无法戒除的快感的圣女阁下，的确很爽很爽。
……但可能有些，爽过头了。
第六十六章·圣女小姐在偷窥中学习（5K）
凯旋家族领地的混乱，随着几个主导者的死亡迅速平息了。
毕竟贵族们也没想到艾拉洛会疯到这个地步，连侯爵都去杀的她，还有谁不会杀？
这也如艾拉洛安排的那样，他们开始万分焦急地渴望着将这位疯狂的新任凯旋大公推下台，换个就算也不正常，但起码不是这么不正常的家伙。
不过，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艾拉洛虽然为莲徳创造了完美的契机，但深蓝大公阁下却始终保持着谨慎。
毕竟在明芙萝几乎快要当场杀人的警告下，又有谁敢做出任何逾越之举呢？
“偏偏在替那位泽格小姐做事这方面又没有落下……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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