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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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正如安瑟所说的那样发展。
不只是白涛港城，凯旋大公治下的绝大多数领地都做出了表态——领主们纷纷将所有公职机构停摆，秩序几乎荡然无存，最开始还好，但随着商会乃至个体店铺的摆烂甚至停业，一切都开始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
首先是大型商会带头停工，理由是高昂的成本导致运营出现问题，即使艾拉洛做出了诸多设置，可如果连活都不干，那雇员的确没有任何获取报酬的道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人陷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失业，又因为实际上并没有失业，只是处在停工状态，领主那边被艾拉洛硬性要求的救济金也不会下发。
在这种情况下，当城中的护卫队停止工作时，恐怖的混乱立刻席卷而来，即使已经有不少黑恶势力被艾拉洛强行要求当地的贵族清理干净，但总有漏网之鱼，而就算没有漏网之鱼，民众在暴动起来的时候，任何所谓的黑恶势力都不过只是浪花中的泡沫而已。
“这从来都不是哪一方拿不拿得出钱的问题。”“砰——”
安瑟漫步在街道上，周围到处都是打砸抢的平民，城卫队们不再维持秩序，明明毫无收入却还算是有工作导致无法领取救济金，人性中的阴暗面与现实一瞬便融合激化，于是罪恶的浪潮汹涌而来。
海德拉歪头躲过一个飞来的锤子，同时仍慢悠悠地说道：“这是贵族们对这位新凯旋大公挑起的战争，他们在本质上不抗拒艾拉洛的政令，而是在抗拒艾拉洛这个人的风格和做法。”
“贵族们不是无法蒙受损失，而是无法接受一个会让他们永远蒙受损失的人，无时无刻不骑在他们头顶，并一直做出让他们蒙受损失的事。”
“因此，最好的做法自然是在损失一步步扩大之前，直接将桌子掀翻在地。”
辛注视着街道上或是奔跑抢掠，或是逃命尖叫的路人，在关注着是否有值得救赎的人的同时，好奇问道：“他们不害怕吗？”
“他们害怕什么？”安瑟轻轻挥手，在人群中差点被践踏的幼童重新回到了她父亲的怀里，漫不经心地回答，“除了凯旋家族的人以外，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艾拉洛是借到了我的势，而艾拉洛也不敢用我的名义去镇压这些贵族，所以他们只会认为是艾拉洛发疯了，而刚上台的艾拉洛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们的东西吗？显然没有。”
“得到你救赎的艾拉洛小姐虽然变得愚笨，但好歹也不是疯了，她会因为这种失控而直接展开屠杀吗？且不说她有没有展开屠杀的能力，就算有……把贵族们都杀了之后，又该有谁去负责平息混乱呢？”
在动荡中穿行着的安瑟，将一切混沌景象尽收眼底，又有谁能想到，造成这足以称得上暴动的巨大动荡的源头，竟然是一个全心全意想要为平民着想的人？
“贵族们和艾拉洛之间只能有一个胜者，而除非艾拉洛搬出我的名头，否则亙她绝对没有获胜的可能，可当她真的胆大妄为到想擅自用我的名义来平息这场混乱的话……”
安瑟点了点太阳穴：“那就说明，她的脑子真的已经坏掉了。”
又带着辛在凯旋家族麾下的各个领地逛了好几天的安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辛。
他的眼瞳中倒映着破碎的街道，凶狂的暴徒，逃跑的平民，燃烧的烈火。
而在这混乱斑驳的画面里，辛站在中央，她那无形的圣洁气息让她看起来与整幅画面格格不入，可却又带着一种如此荒诞邪异的美。
“圣女阁下，你已经看到现在凯旋家族的领地究竟有多么混乱了，到现在你还不愿意承认，你的救赎已经失败了吗？”
魔鬼站在圣女的对面，有些好笑地问道：“最开始改变赌约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最后一次。”
“嗯？”安瑟微微挑眉，“最后一次？什么最后一次。”
“去见艾拉洛小姐。”
辛无比笃定地说道：“魔鬼先生，我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的确，不管是现在发生的一切，还是艾拉洛小姐的反应，似乎都证明她是错的……但我相信救赎的力量，我相信一定还有我们没能发现的关键。”
安瑟看了辛许久，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辛小姐，希望你能好好履行赌约。”
不过找到艾拉洛竟然花了他们不小的功夫，因为这位把自家基业弄得一团糟的新任大公，她现在正在迷途海安全海域的一艘船上，倒是安全得很，没有被袭击的可能。
几个呼吸间，安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这艘普通商船的甲板上。
艾拉洛就在不远处，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竟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安瑟惊讶的话语惊动了艾拉洛，女人猛地直起身子，震惊无比地看向突然出现在甲板上的少年，慌忙从躺椅上下来：“摄政王殿下，我……”
“我还以为，艾拉洛小姐，哦该叫你凯旋大公了。我还以为大公阁下你会待在书房里和幕僚们讨论该怎么处理眼下的问题，结果你现在却在……”
海德拉扬了扬眉毛：“度假？”
他转头瞥了眼辛：“我想我们之间的胜负应该很明了了，圣女阁下。”
辛却反而觉得放心了，因为艾拉洛的这副表现，证明了她的确是另有准备的。
但是，魔鬼先生在这时候，反而已经半点也不相信了呢。
庞大的满足感再次涌上辛的心头，她轻车熟路地控制着情绪，用严肃的语气向艾拉洛发问：“艾拉洛小姐，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作为信徒的艾拉洛怔了怔：“您是指……”
“救赎，神赐予你的救赎，不是为了让你带去混乱的。”
圣女阁下眉头紧锁：“这就是你要带去的改变吗？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是对神的玷污！”
关于如何扮演好仍未舍弃信仰的圣女，辛已经完全掌握了，只要偶尔地，像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对神本能地憧憬就可以了，比任何临时强行伪装都要有效。
面对圣女的质问，艾拉洛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温和而平静的笑容：“原来如此，您与摄政王殿下，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吗……是啊，如果是摄政王殿下，如果是您的话，也的确不会坐视这场混乱继续下去的。”
果然！艾拉洛小姐一定是有别的打算的！
辛偷偷看向安瑟，在发现安瑟的眉头逐渐蹙起后，那种难以言喻的爽快感开始一点点膨胀。
“这么听来，你还有别的想法？”双臂环胸的海德拉时不时用手指点着手臂，“别告诉我，你的想法就是让凯旋家族的统治分崩离析。”
“是的。”
艾拉洛点了点头，神情和语气是那么平静，可回答却如此匪夷所思：“虽然不能说完全是这样，但意义上也差不多，摄政王殿下。”
她朝安瑟单膝下跪，深深低头：
“很抱歉辜负了您的期望，但是……从上位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考虑过长久地把持东港。”
女人抬起头来与安瑟对视，肃然而坚定地说道：“我只想履行，神所指引的道。”
辛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这具虚幻之躯，竟然产生了本能的绷紧感。
从来不会感受到任何所谓的“生理快感”的她，在此刻……竟然被一种莫大的快乐贯穿了。
因为她看到了，安瑟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与错愕。
那令身为圣女的她，如此甘之如饴的……惊讶与错愕。
第六十五章·爽过头（7k）
阳光温暖和煦，海风抚过甲板，照理来说，现在应该是放松享受的时间，但眼下的氛围却仿佛能将光线都凝固在空气里。
“艾拉洛小姐，有些事情，不是道歉就能了结的。”
海德拉的脸上已不再有轻描淡写的笑意，摄政王的威严比耀眼的阳光更让艾拉洛无法抬头。
“我把东港交给你……是信赖你的能力。”
机械的鸣响声中锋锐的链刃已经抵住了艾拉洛的下巴，摄政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向他道歉的罪人，语气毫无波动：
“而不是让你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
……魔鬼先生生气了。
辛无法阅读安瑟的内心，但安瑟现在的表现明显就是生气了，辛也知道，安瑟其实并不在乎东港的情况如何，不然就不会在这段时间带着她四处闲逛。
是因为……不接受这样的失败吗？
魔鬼先生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那他到底是为什么——
圣女小姐心头一跳，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魔鬼先生，不是在装给我看吧？
他想让我觉得他因为没有看清艾拉洛小姐的计划而生气，所以才表现出这副样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从头到尾……
然而安瑟的下一句话，却直接打消了辛的紧张和疑惑。
漆黑锋刃缓缓没入艾拉洛的咽喉些许，她的鲜血流淌在刃锋之上，摄政王冰冷的宣告也随之落下。
“更不是让你把我允你的权柄，用在敬奉所谓神灵之上。”
格莱普尼尔化作的黑锋挑起艾拉洛的下巴，让这位得到救赎的虔诚信徒与被触及底线的摄政王对视，那双海蓝色眼眸中比锋刃更加漆黑的深沉色彩，令本以为自己无所畏惧的艾拉洛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艾拉洛小姐……你要信奉神所赐予你的道，没有关系。”
俯视着艾拉洛的安瑟轻声道：“但你怎么有胆量依靠我给你的权柄和威严，悖逆我的意志和想法，还依然如此傲慢愚蠢地说着……以神的名义？”
到这里，不管是艾拉洛的反应，还是安瑟的话语，都让辛不再有任何怀疑——平日里永远温和爽朗的魔鬼先生，这次真的生气了。
不是因为没能看穿艾拉洛小姐，而是因为神……因为无法容忍这样的冒犯。
如果是从这个角度出发，那安瑟的怒意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他本想让艾拉洛管理好东港，可艾拉洛却为了实现心中几近疯狂的善念而擅自谋划了不知道什么事，并且还是以神的名义……不生气才怪了。
而且被救赎的人，无论是信念还是意志都会变得无比坚韧，更别提艾拉洛这种信徒了，可她却在安瑟的注视下颤栗起来，连注视都有这种程度的压迫感，毫无疑问，安瑟已经动了真火。
魔鬼先生真的生气了，但是……但是……
注视着现在的安瑟，辛那越发芜杂丛生，既燃烧着火焰，又涌动着渴盼的内心，再次滋生出异样的情感。
她无法描述这种情感，就像无法认清楚自己心中翻滚膨胀着的复杂情绪一样，辛只能感觉到，这些情绪虽然各自不同，但终归一体，可这到底是什么呢？这种从来没有在对其他人的救赎中感受到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呢？
“……魔鬼先生。”
辛想要从这种旋涡中脱离，虽然很想细细品味这从未体会过的美妙感觉，但一直有什么预感在警示她，竟是她切不可沉溺其中，毕竟这与职责无关。
……这与职责无关吗？我总是为了了解魔鬼先生才……算了，现在主要不能让魔鬼先生杀死艾拉洛小姐。
圣女阁下定了定神，接着说道：“最起码，请听完艾拉洛小姐究竟想做什么，再去裁定她过失。”
其实她也挺好奇艾拉洛到底打算搞什么，才做出这么多荒唐的决策，让本来就不稳定的凯旋家族直接一片混乱，并且还坐视不管。
安瑟瞥了眼乖巧站着的辛，在继续注视了艾拉洛许久后收起了格莱普尼尔，语气依旧漠然：
“你的圣女给了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捂住咽喉伤口的艾拉洛低下头：“感谢您的仁慈，摄政王殿下。”
“现在又知道该谢谁了？”安瑟嗤笑一声，挥了挥手“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艾拉洛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在简单治疗了下伤口后，努力维持着语气里必要的恭敬，嗓音微哑地回应道：
“摄政王殿下，我知道您并不打算让我长期作为东港的唯一管理者。”
坐在凭空凝聚的椅子上，安瑟撑着侧脸，漫不经心地回应：“你这不是很有自知之明么？”
“是的，我很有自知之明，这也是我这段时间……为什么做出如此之多的荒唐决策。”
艾拉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没有多少时间，摄政王殿下。”
“您的应允，您赐予我的权柄，是我离实现神……实现心中愿景最近的时刻，而这份权柄终究会被您收回，并且可以预见收回的速度很快，在战争结束后，您应该就会换个人选了吧。”
“时间太短了。”女人垂眸呢喃着，“正确，合理的政令想要生效，等不到那个时候。”
“所以你就想在自己握有权柄的这段时间里一次性解决？”安瑟笑了一声，“可你不是也没解决什么吗？”
“有解决的。”艾拉洛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就在今天，我已经调动了手上所有能调用的资源，对这场混乱的主导者们发起了讨伐，今天之后，应该会有一名侯爵，一名伯爵，三名子爵死去。”
毫无疑问，仅从艾拉洛现在的解释来看，她依然是在发疯，不折不扣地发疯。
“急功近利引发混乱，现在又要为了平息混乱自断手脚……”
托着侧脸的安瑟摇头叹息道：“你该让我如何评价你呢，艾拉洛小姐？真是足够愚蠢，足够……疯狂。”
可在听到这句话后，艾拉洛竟然……笑了一声。
她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解释道：“请原谅我的失礼，我不是在取笑您，摄政王殿下，我是在高兴，由衷地高兴着。”
得到救赎的女人抬起头来，凝视着安瑟的眼眸，她的眼睛里满是纯粹到无以复加的庆幸与安心。
“如果连您都这么认为的话，那么他们所有人，应该也必定觉得我完全疯了，甚至在那个贵族死后，对这份疯狂产生莫大的恐惧吧。”
辛看到安瑟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
魔鬼先生是理解到了什么吗？我还什么都不知道，魔鬼先生就已经明白了吗，好厉害。
“你……”摄政王微微眯眼，“打算把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交接给下一任？”
“不愧是摄政王殿下。”
艾拉洛心悦诚服地再度低下头：“是的，这就是我的打算，我打算将真正改变凯旋家族治下，甚至是整个东港的民生的可能，交给下一个人，那个被您确定为真正有资格管理东港的人。”
安瑟在沉默片刻后，脸上逐渐浮现起了玩味的笑容：“你就确定，你的继承者会好心到帮你去做这些事？你就不担心我为了防止这些事再次发生，选个与仁善截然无关的家伙来管理东港吗？”
艾拉洛摇摇头：“不会的，您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我知道您最后要选的人是谁，毕竟东港能符合您的标准与要求的，也就只有一个。”
“你想说我们的深蓝大公？”安瑟微微扬了扬眉毛，“我可是特意拒绝了她，然后选择的你，你为什么觉得我之后还会再选她？”
艾拉洛的脸上浮现起些许无奈的神色：“因为……我也不知道您究竟为何会如此认定我，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再有资格为您效力，那么您能选择的，自然只有莲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露出平静而温柔的笑容：
“摄政王殿下，我和莲做了快有二十年的朋友，我很了解她的能力，更了解……她的性格。”
“她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她一定会想尽方法在不影响您的情况下，从我这里夺走这份迷人的权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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