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辛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让心中那份从未感受过的窃喜和快乐浮于表面，用严肃的语气诘问道：“所以魔鬼先生，你是在故意欺骗我吗？”
“欺骗？我可没有做什么欺骗。”安瑟一脸无辜，“最多只是像你说的那样，故意用你的信仰刺激你而已……而且这也不算是故意，这应该叫做，嗯……考验才对。”
他打量着做出一副微微生气模样的辛：“考验你到底有没有摆脱那无意义的信仰，只可惜你没通过考验。”
辛没有接话，她隐约感觉到安瑟似乎正在把话语权给抢回去，只要自己顺着安瑟刚才的话说下去，他就又能站在信仰的角度不遗余力地戏弄自己了。
现在，在抛去一切全身心投注于安瑟的状态下，辛发现了好多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过的隐秘，这种逐渐意识到安瑟的手段，并与之对抗的感觉，让辛感到有些兴奋。
“这跟我们刚才的话题无关，魔鬼先生。”
她不需要做出多余的表情，只要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安瑟就好：“没有谎言，那作弊呢？魔鬼先生你承认你作弊了吗？”
“圣女阁下……”邪恶的魔鬼先生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知道赌桌上的规矩是什么吗——如果质疑别人出千，那你就应该拿出他出千的证据，而不是让对方自证清白。”
“你刚才那些略显稚嫩的推论……也能算是证据？”
唔……果然不应该答应魔鬼先生的。
辛有些后悔了，因为关于安瑟的作弊手段，在维持伪装的前提下，她无论如何都是没办法拆穿的。
海风吹拂而来，面对着始终不动如山的安瑟，辛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感又被强烈的挫败所消弭，战胜魔鬼果然是无比困难的，这一关……究竟该怎么过呢？
如果魔鬼先生已经下定决心作弊的话，那我难道就只能拒绝履行赌约吗？虽然魔鬼先生没有强制我以神的名义立下誓言，可如果这么做的话，魔鬼先生会很讨厌我的吧。
信徒所做的约定都是十分可靠的，对契约与誓言这种东西十分敏感的他们往往不会背弃约定，辛自然也是如此，她不太想得出安瑟在能够作弊的情况下依旧失败的可能——毕竟她甚至也搞不明白艾拉洛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辛艰难地思考着的时候，安瑟突然开口道：“不过，看在你这么不服气的份上……我就退一步好了。”
“赌约依然要存在，但是赌局的内容……可以由你换一个，只要不和原来的赌局差太多就可以。”
不知在想什么的海德拉轻笑起来：“赌局内容都由圣女阁下你决定了，总不会再认为我是在作弊了吧。”
……诶？魔鬼先生为什么会帮我？
辛不相信安瑟会这么好心做出退让，自己揭穿了他的阴谋可能是一部分原因，但别的原因呢？
“怎么，还是不行？”
安瑟后靠着椅子，双臂环胸：“再多做要求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圣女阁下？就算当时是被激怒了，但被激怒不也是你的原因吗？”
辛沉默片刻，随后毫无惧色地与安瑟对视：“好，那就我来决定到底赌什么，就赌，就赌……”
“就赌神所赐予的救赎，究竟有没有对艾拉洛小姐生效！”
她眼前一亮，在想到这一点的瞬间，立马就说了出来。
对呀，只要去除其他影响，将赌约完全限制在艾拉洛小姐身上就好了。魔鬼先生最开始的那个赌约……就是为了作弊准备，所以才故意设计得那么宽泛的。
“魔鬼先生。”信心又回来不少的辛身子微微前倾，学着安瑟做出富有侵略性的姿势，“你最开始质疑的，也只是这个点吧？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只赌救赎有没有生效就好了，不是吗？”
“你非要这么说也的确没问题，但是……标准呢？”
安瑟无奈地摊开手来：“什么才是生效的标准？毕竟艾拉洛小姐在理论上的确做了不少好事，你如果要说这就是救赎生效了，那我无话可说。”
辛从安瑟那带着几分调笑的表情中，认识到了一件事。
安瑟或许是准备作弊，但他可能也是真的认为，艾拉洛得到的救赎是错误的。
“我说过了，魔鬼先生。”辛的语气也变了，继续以一个尊奉神明伟力的信徒严肃强调道，“神的救赎不是这么浅显的东西，我更不会拿救赎的标准，只为赢下一场赌局。”
她的表现合情合理，安瑟也完全没有表现出质疑，只是在多打量了辛一下之后耸了耸肩：“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把赌局的内容改成这个吧。”
他并没有设下什么言语陷阱，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似乎完全认为最后赢的人只会是自己。
原来是这样……
魔鬼先生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救赎的力量，从根本上就不认为艾拉洛小姐能得到救赎。
他是一直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如此坚信艾拉洛小姐变得愚蠢盲目，魔鬼先生不是否定艾拉洛小姐的做法，而是在……否定救赎本身。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我……好像能赢？
那难明的灼烧感再次袭来，并且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澎湃滚烫。
仅仅是自己知道还不够，想要看到，想要听到，想要魔鬼先生亲口承认……他输给了我。
我要赢过魔鬼先生，我能赢过魔鬼先生。
这个念头在产生的刹那，便深深扎进了辛意识的最深处，巨大的渴望支配着她，在这份渴望下，更多的，从未如此鲜明过的情绪：焦躁，兴奋，难耐，渴盼……在她的心头狂欢翻涌着。
这一刻的辛，甚至都遗忘了一件事——她到底是在期待着履行自己的职责，还只是在……期待与魔鬼的交锋呢？
“哦，已经开始了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些啊。”
安瑟的话语将辛从幻想中拉回现实，她顺着安瑟的视线向远处望去，发现水手和码头劳工们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熙熙攘攘地挤成一团，似乎是在罢工……
不，不对，他们那呆愣住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想罢工的。
视线投向更远处，辛看见了有一艘靠岸的商船……竟然强行把船上的海员给赶了下去。
是的，在今天，一场蓄谋已久的动乱，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罢工，在凯旋家族治下的领地发生了。
但罢工的不是劳动力，而是商人，是贵族。
是在艾拉洛这场荒诞变革中，所有蒙受损失的食利者。
第六十四章·套中套中套中套（6K）
“你运气很好，圣女小姐。”安瑟看戏般望着远方窜动的人群，“要是晚一点改变赌约的话，你现在已经输了。”
辛的眉头渐渐皱起，虽然依旧没有动摇，但也不免感到疑惑。
距离最初的赌约只过去了六天，还没到七天的底线，算上艾拉洛正式上位的时间，到现在为止大概也只有一个多月。
她的做法，真的就这么天怒人怨，隶属于凯旋大公的贵族们如此不满吗？
还是蜘蛛女士和毒蛇小姐，趁这个时机，收到了魔鬼先生的命令，偷偷摸摸地做了些什么呢？
等等……人偶小姐她在哪？
辛突然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明芙萝……不在安瑟身边，甚至都不在东港。
她明明记得，安瑟有很多次表露出要让明芙萝更进一步认识东港，用来让明芙萝去更深刻的理解什么什么东西的想法。
辛虽然不知道安瑟要让明芙萝明白什么，但按照她的理解，只是更进一步认识东港的话，现在不就是更好的机会吗？
并不在乎世俗规则秩序的她，都觉得这几天的经历有些过于……精彩了一点，如果是明芙萝那种聪明人的话，显然能在这段经历中领悟到更多东西。
可为什么，她不在东港呢？
聚焦着安瑟的辛比以往更能觉察到他身边的不同之处，就算如此，她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明芙萝什么时候不在都是正常的，但唯独这个时候不在……很有问题。
是安瑟先生故意调走了人偶小姐吗？是因为人偶小姐在这里的话，这种事就不会发生吗？
虽然看似和眼下发生的一切并无任何关联，但辛总觉得，这或许是件更加重要的事。
这场混乱的真正目的……有可能不是为了那个赌约，而是别的什么？
“走吧，圣女阁下。”
在辛不停思索的时候，目前看来已然胜券在握的安瑟站起身来，将小费放到桌上，朝远处拥挤的人群走去。
他瞥了眼看起来还有些没缓过劲来的圣女小姐，展现着胜利者的从容：“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输也要输个清楚，不是吗？”
“这可是个难得的教训。”魔鬼先生语重心长，“是能让你得到成长的好机会啊。”
辛回过神来，假装出不悦的严肃神情：“我已经得到教训了，以后是不会再和魔鬼先生打赌的。”
安瑟愉快地大笑起来，这副神情在辛看来是很少见的，毕竟她所认识的魔鬼先生虽然看起来放荡自在，但在情绪上其实十分内敛，无论表现出怎样的情绪，都会限制在一定范围里。
而安瑟所表现的这种愉悦，则让辛心中那份她无法理解的炽热，继续无限制地膨胀着。
一想到现在这么得意，这么愉悦的魔鬼先生，最后不仅会输掉，甚至还不知道他已经被自己欺骗了……辛甚至一时间都有些担心自己没办法维持好伪装。
她沉默地跟在安瑟身后，与安瑟一同去往人群之中，心思却根本不在这座港城，乃至整个凯旋大公麾下的领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安瑟。
当耳边传来居高临下的傲慢宣告时，辛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和安瑟正站在人群的最外层，这座港城滨海广场的外围，公园中心的高台上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贵族，台下的护卫们层层叠叠，将人群与宣讲台隔绝开来。
“我再重复一遍，没有城卫队，没有清洁工，所有正在修建的工程也要停下，伯爵不会再给任何项目拨款……所有需要伯爵作为领主承担的公共开支，都要暂时停摆！”
做出宣告的贵族男人俯视着下方喧闹起来的人群，眼中满是轻蔑和傲慢：“因为新任凯旋大公的强制要求，减税，设定最低酬劳，提高领民的生活福利，设置最低的生存保障……还有辐射各个领域的政策，导致大量商会的利润锐减，在这种情况下导致了税收的进一步紧张紧张。”
他没有披露这些政策具体如何影响了领主的财政收入，又到底影响了多少，就像是只为了给出一个差不多的理由。
“而凯旋大公的这些要求，严重地影响了伯爵大人对于白涛港城的近一年的完整规划，因此伯爵大人需要花时间去重新调整方向和内容。其中要耗费的精力是你们无法想象的，再加上刚才描述的原因，伯爵府已经无力承担绝大多数公共支出的费用。”
“所以严格意义上讲，不是伯爵大人不想维护白涛港城的秩序，而是城卫队，提供服务的职员们，还有其他从事公共事务的人，伯爵府无法继续维持他们的资金，按照凯旋大公的要求，我们只能把他们的薪酬砍到原来的一半，所以没有谁会愿意继续工作下去，就是这么简单。”
贵族男人无视了下方的嘈杂声，再度强调了港城内所有公职机构将在明天陷入停摆状态，连维持治安的城卫队都不会再出动。
“不过，伯爵大人是宽容良善的，也是对新任凯旋大公万分尊崇的。”
如此说着的他讥讽笑道：“对领民的福利依然会保证下去，这样的话就算没有城卫队，大家也可以去雇佣护卫保护自己嘛，哈哈哈哈——”
“某种程度上讲，这跟直接翻脸开战了也没有区别……辛，辛？圣女小姐？”
安瑟抬手在辛的眼前挥了两下：“你怎么了？”
“……啊？我，没什么，我刚才在想……”
还在脑海中不停模拟和安瑟交锋场景的辛回过神来，立马观察了一下周围，在沉默了快有两三秒后，才慢吞吞地说道：
“为什么，这些人好像都不是特别害怕呢？”
她有些担心安瑟发现她刚才走神的不太正常，不过好在安瑟只是多看了她两眼，便轻笑着说道：“大多数普通人对所谓的政治政策的感觉，其实是相当迟钝的，他们根本认识不到当支配者真的什么也不做，甚至连最基本的秩序都不去维持后，究竟会发生什么，只有等后果到来时才会感觉到恐惧。”
辛总觉得这些话安瑟是想说给明芙萝听的，毕竟她对这些事又不在乎，可安瑟还是继续说着：“现在的他们只会关注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只有上面的那家伙开口说原定的福利全部取消，他们才会立刻着急起来。”
“但贵族没有这么做，平民们也不会着急。”辛歪了歪头，“也就是说，不会陷入混乱吗？”
安瑟笑着摇了摇头：“你以为当支配者都如此鲜明的表态之后，他们的爪牙，他们的敛财工具，还会老老实实的吗？”
少年转头看了眼停泊在港口的商船，视线落在那些站在船头看戏的人们身上，慨叹而怜悯地轻声道：“平时合理不给报酬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即使是现在受到了限制，也完全可以用停工这种手段来作为反抗的象征。”
辛眨了眨眼睛，她虽然不对平民或贵族任何一方的境况感兴趣，但却逐渐认识到，这同样是个好机会，去从更深刻的角度感受如何拆解剖析眼前的事物，去……学习安瑟。
于是，她好奇问道：“可是停工的话，他们不是亏得更多吗？”
“亏得更多？你知道对商人来说什么是亏得更多吗，辛？”
“我不懂这些，魔鬼先生。”
安瑟的视线从商船上移回到人群中，只是短短一瞬，却在脑海中浮现起了另一个世界数百年的历史。
“我更倾向于用另一种词汇称呼它……不过你也的确听不懂，总之，对商人来说，一时的亏损无关紧要，他们无法接受的，是永久且无上限的……成本增加。”
“他们未必是完全不能接受艾拉洛小姐那苛刻至极的政令，但他们不能接受，艾拉洛小姐的疯狂。”
安瑟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艾拉洛小姐早点表示退让，把原定的标准下降几个档次，又或者从一开始就不那么强硬的话，就算这场混乱终会到来，那也是在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了。”
“如果操作得当的话，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贵族接受，而一旦接受者少了，反对者就算再如何不甘愿，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所以说啊，圣女阁下。”魔鬼先生的脸上又浮现起了那种胜利者的笑容，“想要改变这些平民的生活，想让他们过的更好，办法有很多，可艾拉洛小姐唯独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最有效果，但实际上却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道路，哪怕是最拙劣的政治家，都不会做出这些事来。”
“接下来，不管是谁成为新的凯旋大公，恐怕都会受到无比热烈的欢迎吧。”
安瑟微微耸肩：
“到现在，你还想说你的救赎是正确的吗？”
辛没有说话，但蹙起的眉头已经说明了她现在的心情。
有了安瑟的解释，她的确几乎已经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同时也的确完全无法找出什么能洗白艾拉洛的方面。
虽然还是完全相信着神的力量，但辛的不解也更加浓郁了——艾拉洛究竟要用什么方式，才能解决自己一手制造的麻烦呢？
只是现在……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认可她给艾拉洛带去的救赎是错误的。
“还没有到结局，魔鬼先生。”
辛紧盯着安瑟：“神的力量是绝对的，它令我带给世人的救赎，更不可能有任何错误。”
想要赢，一定会赢。
这份渴盼缠绕着辛，她想要依靠神所赐予的力量，从眼前这个她以往甚至都无法与其平等对话的魔鬼身上，得到名为胜利的褒奖。
安瑟倒显得十分洒脱：“好啊，那我就再陪你继续看下去，看到什么时候都无所谓。”
他朝辛伸出手，轻轻抓住女人垂落的发丝把玩着，微笑道：“圣女阁下，终究你会认识到，你的救赎，一定是错误的。”
可这一刻的辛，已不再沉溺于对神的尊崇中的辛，并没有因安瑟的这份冒犯而强调着神的力量，即便之前对安瑟反复提起，也不过只是为了做出伪装而已。
她只在乎那份神赐的职责，只在乎……比任何人都重要的魔鬼先生。
上一篇：霍格沃茨与圣杯战争之遗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