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魔鬼先生甚至……不会怀疑我。不，他不是不怀疑我，是我表现得好像就是依旧深陷困境一样。
【他不知道我知道】【人总是会对难解的问题给出自认为正确的答案】
关于曾经那些零散的教诲，辛始终没有忘记，只是她一直都没有运用的方法，没想到刚回到安瑟身边，她一下子就能完美利用起来了。
那么，要继续让魔鬼先生相信我还没有从对神的盲目尊崇中解放出来的话，就必须……
辛定了定神，用以往那种令人微微不适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安瑟：“我看，魔鬼先生才是自信过头的那个人。”
“我自信过头？”
安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样，嘴角都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他指了指自己，难以压住言语中的笑意：“圣女小姐，你和我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请问在这段时间里，我教了你多少东西，而我又有犯过什么错吗？”
“就算是这样，也不是魔鬼先生你质疑救赎之力的理由。”
辛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代入了以前的视角，从神的角度，从信仰出发，本来就没有完全摆脱那种尊奉感的她很轻易地就进入了角色，情感都充沛不少：“你可以质疑我对神的信仰，但绝不能质疑神的能力！”
“好吧好吧，到最后果然还是神啊……”
安瑟语气遗憾的摇着头，但看似已经生气，实则全神贯注观察着安瑟的辛，却从他的脸上抓到了一闪即逝的得逞笑意。
魔鬼先生果然是故意的，他想要引诱我在救赎上和他……发生争执。
唔，刚才的那句话，一定会严重激怒到以前的我，我该生气了。
“魔鬼先生！”完全进入状态的辛猛然拔高声调，“请你收回对神的不敬！”
对神毫无敬意可言的魔鬼一边假意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一边却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也不是不想收回，但是……”
他将视线移到那群从指点江山，狂喷大公，到现在喝多了酒跑偏到女人乃至更不堪入耳的话题上的贵族们身上，笑容的轻蔑程度又明显了几分。
“你真觉得，艾拉洛做的事是正确的？她被你救赎之后，真能带给凯旋家族治下的所有子民，带去更好的生活？”
“这一定就是事实。”
辛也不懂安瑟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认为艾拉洛做错了，她只知道，救赎真的是不会有错的。
那绝对不是单纯的扭曲人的意识和自我，把对方“变好”而已，如此粗糙的力量，怎么配得上神的名义呢。
而且现在，为了捍卫神的尊严的她，也理应如此坚定的回应。
“好，那我们来打个赌吧。”
这一刻，安瑟脸上那捉弄猎物的笑意达到了顶峰，辛虽然一如既往地无法感知安瑟的内心，但只是这样的变化，就已经足够她确信安瑟的想法了。
果然，这个打赌……就是魔鬼先生的真正目的吧。
“我赌最多在七天之内就会有贵族联合起来或明或暗地反对艾拉洛，凯旋家族的统治马上就会混乱，艾拉洛将无力操控大局。因为你的救赎并不是正确的，只是单纯让她变得更加盲目和愚蠢而已。”
“而圣女小姐你既然如此坚持救赎的意义，那么自然也就站在我的反面，对吧？”
安瑟十指交错，微抬起下巴：“输了的那一方，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怎么样？”
“！”
辛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
“无条件……答应？”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撑在茶几上，上半身前倾到几乎要整个人压到安瑟身上。
“如果我让魔鬼先生接受救赎，魔鬼先生……也会答应吗？”
“会啊。”安瑟十分爽快地说道，“如果你能赢的话。”
辛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先不说安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不被对神的信仰所束缚了，就算还是之前的状态，辛也觉得自己不可能输。
因为神的救赎，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反倒是魔鬼先生……他为什么这么肯定救赎是错误的呢？因为他之前看到的那些人和事吗？
辛回想着自己一路偷窥……不对，一路观察安瑟所得到的见闻，想来想去，也搞不懂安瑟是怎么从这些事里面确定艾拉洛变成蠢货了的。
或者说……魔鬼先生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救赎的分量吧。
但这也没关系，不管魔鬼先生怎么想，他都输定了，因为得到救赎的艾拉洛小姐是绝对不会让凯旋家族的统治出现混乱的，绝对不会……不会……
……混乱？
辛猛然一惊，因为她突然想到了别的事情，想到了，那两个同样暗藏着野心的女人之间的对话。
说起来，魔鬼先生也没有说凯旋家族统治的混乱，到底是怎么来的，只是说贵族会叛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
原来如此，原来魔鬼先生已经做好两手准备了，把艾拉洛小姐推上台，然后再利用蜘蛛小姐和毒蛇小姐引起混乱，接着再让我和他打这个赌，这样的话……艾拉洛小姐应付不了她们两个，就算得到了救赎也没用了。
这样一来，魔鬼先生就能对我……为所欲为了。
果然，魔鬼先生是不可能光凭对救赎的认知就和我打这种赌的，他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要立下了这种赌约。
好危险，魔鬼先生真的好危险！
辛不由自主地萌生了退意，如果不是恰好为了刺探安瑟，先试图从侧面入手，去找了莲徳，发现莲徳和苏丝伦正密谋着把艾拉洛拉下宝座……她就要中招了！
感觉就好像是神在告诉她，不可轻易踏入魔鬼的陷阱那样。
但是……但是都已经演到了这里，如果在这里退怯，魔鬼先生一定会怀疑的。
到时候，我的优势，魔鬼先生不知道我已经不再痴迷尊崇着神的唯一优势……
一边是不愿放弃的优势，一边是宛如神启的预警，进退两难的辛，竟一时间无法做出抉择。
“怎么了？不敢了吗？”安瑟微微挑眉，“这可是你救赎我的大好机会啊，就算不谈这个，你竟然对我继续这样蔑视你的神无动于衷吗？”
魔鬼先生逐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么看来，辛小姐你好像已经有些……”
“我没有无动于衷！”
辛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她继续表现出那完全不像伪装的愤怒：“魔鬼先生，你说得对，即使不为了救赎你，为了让你收回对神的轻视，我也会和你赌！”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好，因为她注定不能在莲徳和苏丝伦面前现身，也不能强行改变她们的灵魂，因为这样必定会被安瑟发现。
但即使毫无头绪，辛对于这份信息差的执着，还是战胜了神启的警示。
因为她见识过这个名为“信息差”的优势，到底能带来多大的回报。
“很好，看起来信心十足啊，辛小姐。”
魔鬼的脸上依然是那毫不掩饰的戏谑笑容。
可这份笑容究竟是真的全然不知辛的转变，所以依旧当她懵懂愚钝而露出的笑容，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呢？
“这才是教会圣女，神的使者该有的气场，不是吗？”
第六十三章·套中套中套（5K）
重新回到安瑟身边的辛和以往一样，基本上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安瑟。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她一直在努力扮演好依旧陷于迷途中的圣女，并正在慢慢掌握诀窍。
至于为什么辛能认识到自己正逐渐掌握诀窍，当然是因为……
“圣女阁下，你现在多少也应该能认识到自己的胜算有多低了吧。”
凯旋家族麾下的最后一座港城里，安瑟坐在靠海的露天酒馆，神情惬意地望着没有边际的蔚蓝海洋，语气悠哉道：“这几天跟我一起走遍了凯旋家族治下的领地，你见过几个不对艾拉洛小姐怀有怨气的贵族？”
坐在安瑟对面的辛老实回答：“只有四个，那四个贵族先生都是十分善良的人。”
“但就算以你的标准来看，都算得上善良的他们，也有些无奈于我们的新任凯旋大公苛刻要求……你还觉得她没有错？”
大多数贵族，实际上既不如丘河子爵那样极端，也称不上什么良善，算得上合格的领主，在怀有私欲的同时也不会以领民的苦难为乐。
而与丘河子爵这种极端分子站在对立面的另一种“极端”，就是辛口中的“十分善良的贵族”，虽然数量稀少，但无论在哪里，也总还是能找到那么几个真正体恤领民的领主。
但就算是他们这种“极端”，也对艾拉洛的一些政策感到苦恼，不是因为不想落实，而是实在是没办法落实下去了。
譬如，一个籍籍无名，领地狭小，就连领城都称得上简陋的小小男爵，虽然他真的非常关心自己的领民，在周边村庄和平民中有着非常高的人望，已经尽己所能地善待了治下的平民，但艾拉洛还是要求他提升治下领民的生活水平，可这个没有人脉也没有资源，还把领地的绝大多数开销都用在领民身上的小男爵，又哪来的财政收入去建设发展呢？
这么一路看过来，艾拉洛的政策要么是过于苛刻，连丝毫商讨的余地都不留下；要么就是荒诞如空中阁楼，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实现的可能。
可以说是愚蠢到连辛都能看出来，这种做法实在是太盲目了。
海德拉悠然晃荡着酒杯：“现在有感觉到后悔吗？”
辛看了安瑟好一会儿，随后慢慢说道：“魔鬼先生，你不是这样的人。”
“嗯？”安瑟饶有兴趣地挑眉，“什么叫我不是这样的人？”
——以另一个话题回避掉对方的问题，这是辛新学到的手段。
她发现这么做真的很有用，它的用处并不局限于回避问题本身，同样也能在原本主次高低分明的对话中，从弱势的一方夺取到话语权。
辛当然不后悔，如果安瑟不作弊的话，她始终不觉得自己会输，无论艾拉洛表现得怎么样，辛都能百分之一百地确定，艾拉洛有别的想法。
她问出刚才那个问题，既是试图抢夺话语的主导权，也算是发自内心地表示不解：
“魔鬼先生，不是只专注于表面的人。”辛紧盯着安瑟，“虽然艾拉洛小姐看起来做得很不好，但是魔鬼先生难道就不考虑她有其他什么想法的可能性吗？”
“我觉得，如果是魔鬼先生，一定不会这么浅显的。”
“浅显？”
安瑟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逐渐浮现起些许玩味：“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圣女小姐，看起来……你得到的成长远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啊。”
辛丝毫不为所动，因为她已经明白，谎言和伪装如果是完全凭空捏造的，被识破的可能性就太大了。
但如果是基于事实，或是扭曲事实的欺瞒，成功的概率就会变得很高。
“我只是更加了解魔鬼先生了而已。”辛十分平静地回应，“现在想想，总觉得魔鬼先生和我打的赌有些奇怪，就好像提前设计好了一样。”
她用力盯着安瑟：“一直在用我对神的尊崇和信仰激怒我，好让我上当；明明不会那么浅显仡地去考虑问题，却还是那么自信地认为艾拉洛小姐犯了错，也没有去想其他可能。”
随着安瑟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辛万分笃定地说道：
“魔鬼先生，你……是不是作弊了？”
谎言是可以用真相去掩盖的。
辛亲眼看过，听过安瑟在帝都是怎么将革命军，贵族，帝国人，甚至是他最亲近的希塔娜和明芙萝轻易欺瞒过去的，那场动荡，即使到现在也让辛印象深刻。
只不过以前的她对安瑟的整个计划，安排，手法，感到无从理解，永远只是一片茫然，但现在，随着将全身心放到安瑟身上，完完全全地，不存在任何芥蒂与障碍地揣摩安瑟的思路，模仿他的做法后，辛已经有点点领悟到其中的一些技巧了。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魔鬼先生知道我其实已经抛去对神的盲目信仰了。
这场赌局本身其实无关紧要，感觉魔鬼先生就算输了，也会有借口拒绝履行赌约。
所以，就算在这里拆穿魔鬼先生的阴谋也没有关系，不对……就是要在这里拆穿魔鬼先生的阴谋。
魔鬼先生很厉害，我不可能一直演戏却不被他发现，曾经盲信着神的我和现在的我，差距实在太大了，魔鬼先生很容易就能发现这种异常。
所以，要让魔鬼先生觉得我有进步，我变得更厉害了一点。
这样的话，就算有时候没有做好伪装，魔鬼先生也不会太奇怪了。
辛凝视着安瑟那张逐渐浮现起惊奇神色的面庞，心中呢喃着。
魔鬼先生，你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把我教得太好了。
辛不知道安瑟教她这些是为了什么，因为即使学到了这些，她也依然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舍弃对神的无用信仰是得到主教认可的，坚持履行自己的职责是完全正确的，安瑟教给她的这些东西，从来就没有动摇过她的根本，现在反而弄巧成拙。
“我本来以为，已经足够高看你了。”
海德拉轻轻起鼓掌来：“但没想到，还是小瞧了圣女阁下的天赋。”
辛看得出来，安瑟其实不是那么惊讶，倒不如说，这种程度的惊讶对他而言才是合理的，他心里一直都有个预期，而自己现在的表现，刚好基本在这个预期范围内。
也就是说，她赌对了，不……她做对了，凭借自己的思考，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从辛的心底油然而生，这种满足感她之前就体会过了，通过欺骗，谎言，诱导等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全新的，从未体验过的美妙和快乐一直都让辛难以忘怀。
而这一次更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因为被她欺骗到的，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小角色，而是一直把她当成孩子和学生一样教导着，一直远远凌驾于她之上的魔鬼先生。
注视着那张看似惊讶，实则满意的面庞，认为自己已经完全看穿了安瑟，并且觉得安瑟对她隐瞒的部分仍一无所知的辛，感受到了一种……炽烈滚烫的搏动。
如果魔鬼先生你知道我其实还隐瞒了更多……如果你知道，你其实已经被我骗了。
你会……怎么样呢？
那份甘甜的快感，甚至让辛有些迷迷糊糊的，脑海中下意识勾勒起安瑟真正发自内心感到震惊的表情。
让她有些欲罢不能的表情。
一想到魔鬼先生会露出那种表情……就好开心。
是因为，我离完成对魔鬼先生的救赎，离完成我的职责更进了一步吗？
上一篇：霍格沃茨与圣杯战争之遗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