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辛下意识地想要回答，但话到口中，却又卡住了。
“你也知道，这不冲突，对吧。”
海德拉轻笑一声：“毕竟，神不在乎啊。”
神不在乎，它不在乎被自己赐予力量的人究竟怎么看待自己，它不在乎凡世神灵的眼光，理应如此。
辛沉默了，而安瑟则不给她反思喘息的时间，继续追问道：“如果你觉得这是冲突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你认为必须要信仰神才能得到神的恩赐？无信者就永远没有这个资格？你的神……原来这么狭隘吗？”
“不是的！”
辛立刻大声反驳：“神怎么会是狭隘的，超凡者们的力量都是神所赐予的，通往天国的资格，即使是不信奉神的人，也拥有……”
“拥有，这份资格。”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茫然。
是啊，神又不在乎，她早就知道神不在乎，可她为什么还是这么……无法接受呢。
“看来，你没有搞清楚问题的真正源头，辛小姐。”
辛的耳畔，响起了魔鬼那令人心神恍惚的悦耳轻语。
“有问题的，不是神，不是阿萝，而是……你啊。”
是……我？
有问题的，是我？
辛对上了那双海蓝色眼瞳，那双她无论如何都看不透的，仿佛随时会被无形的涡流卷入其中的海蓝色眼眸。
她看到了茫然的自己。
“神不在乎阿萝是否信仰它，尊奉它，依然给予阿萝才能和力量，因为它是神，这是理所当然的。”
“阿萝不信仰神，她从来没有接触过所谓的神，她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的才能与力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安瑟的身子微微前倾，伸手托住辛的侧脸，微笑道：“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问题，但辛小姐你依然认为有问题，那不就证明……你才是有问题的人吗。”
“可我怎么会……我有什么问题？”
辛不由得反问，绝美的容颜上浮现起难解的困惑：“我只是在维护神的……”
“你在维护什么？神的尊严？你的神有要求你维护它的尊严吗？它需要你维护它的尊严吗？它这么自卑敏感到需要信徒去维护它的尊严吗？”
“……”
这是辛第一次面对安瑟在信仰上对她采取的直接攻势，辛没有任何反抗招架的能力，那无往不利的诡辩逻辑在此刻完全宕机，就像是艘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着的，千疮百孔的小船。
“你说过的吧，辛小姐。”
安瑟收回抚摸着辛脸颊的手，翘起腿来，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辛。
“你说，神不需要信仰，教会的存在，信徒的存在，都是自发性的，都是为了瞻仰并播撒神的荣光。”
“也就是说，你的神根本不需要你做什么多余的事情，除了你的，嗯……职责，除了你的职责外，你的神有要求你强行向每个人传播它的荣光吗？”
辛下意识地回答：“没有……”
“那么同理，它有强行要求你维护它的尊严吗？”
“……不是的，但是，这不是一回事。”
在涉及信仰与神的方面，总是能表现出最强势状态的辛，总算是调整回来了一些状态，她有些勉强地说着：“即使神不在乎，即使神不需要，也不是人偶小姐可以不敬它的理由，她不能——”
“这和你的神赐予阿萝能力冲突吗？”安瑟强行打断了辛的话语，“我再问一遍，这冲突吗？阿萝不能不敬你的神，你会说神创造了世界，神维护了秩序，神做了很多伟大的事……所以阿萝不能不尊敬它，但这跟你的问题有关吗？”
被牢牢压制的圣女阁下呆呆地坐着，只能任凭安瑟粗暴无比地将他的论点强行塞进自己的脑海。
“这些该或不该，能或不能，归根到底不还是出自你们的观念，出自人的，世俗的观念？所以你想说，你的神也是这样世俗的？也是这样认为自己做了无数了不起的事，因此所有人都必须敬拜它的？可你不是说它不需要信仰吗？不是说它……不在乎吗？”
魔鬼的最后一句话语，残忍无比的硬生生凿开了辛的头骨，将毒液灌注其中——
“所以，是你太在乎了，圣女阁下啊。”
安瑟的身子微微前倾，这一次，他双手捧住辛的脸颊，温柔地说道：“你太在乎……你的神了。”
“我太在乎……神？”
所有逻辑和思绪已经被安瑟冲击到七零八落的辛，只能下意识地重复呢喃着。
“是啊，你的神明明不需要你做这么多无意义的事，你却还一厢情愿地为了它的尊严不被冒犯而苦思冥想，这不是因为你太在乎它，还能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辛的心中，升起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
她现在就想从这里逃走，逃出安瑟的掌心，但又有个声音告诉她，她不能走，她必须留下，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我在乎神……我在乎神，也是理所应当的。”
辛努力组织起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思绪和言语：“我是神的信徒，所以我在意着神的尊严，我想维护它，哪怕神不在乎我也要这么做，这也算有问题吗？”
安瑟盯了辛许久，而后摇头叹息：“你的情况可比我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啊，圣女阁下。”
随后他微眯起眼，收起了那略显悲悯的眼神，有些戏谑好笑地问道：“那也就是说，你将自己视作维护神的威严的使者了，你认为这是自己的职责，对吗？”
辛总觉得那里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啊，所以圣女阁下，这才是你的真正职责啊。”
安瑟无比惊异道：“原来你是为了维护神的威严而存在的啊，原来所谓的救赎和审判，都是次要的事吗？”
这句话，让辛的身体直接颤抖了一下。
“绝不是……神赐予我的职责，怎么可能是次要——”
“那你在犹豫什么，你在怀疑什么？”
安瑟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如果救赎罪孽就是你的职责，那么知晓了阿萝罪孽的源头，你难道不是应该高兴，不是应该第一时间考虑如何从这方面入手，救赎她的罪孽吗？”
“你为什么反而将这件事视作一个问题？为什么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要给出一种又一种辩解？这难道不是将维护神自己都不在乎的威严，放在了与神的职责同等的地位上吗？”
安瑟牢牢捧住圣女的脸颊，不让她脱逃的同时，一点点将她拉向自己的面庞。
“说起来啊……神，它是不在乎的，对吧。”
“不管你怎样维护它的尊严，不管你怎样彰显它的强大，它都不在乎，也就是说……你做的这些事，对它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魔鬼露出恶毒残忍的微笑：“所以，圣女阁下，你为什么要做对你的神无意义的事呢？你到底是在维护神的尊严。”
“还是在……满足自己？”
“为了满足自己，甚至不惜连神的职责都暂时放到一边……”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露出了从未出现过的，极致惊惶的绝美面庞，魔鬼继续轻轻说着：
“圣女阁下啊，在你心里，神，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哐啷——
这是辛的身体撞到茶几上，把东西撞得一片凌乱的声音。
圣女阁下熟美的肉体已经完全瘫软了，安瑟的话语，死死钉在了她最坚硬，同时也是最软弱的地方。
对神的信仰。
“魔鬼……魔鬼……先生，不对……我……我不是这样的。”
辛的声音逐渐变得颤抖：“我对神的维护不是为了满足自己，可我，可神……”
她现在无法用那永远能自圆其说的混乱逻辑来进行诡辩，因为安瑟的这套说辞，就是建立在她那种逻辑上的真正诡辩。
辛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发现自己给不了答案，而后便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和魔鬼先生说的一样。
神不在乎，也不需要，那么她为什么要去维护神的尊严呢？因为她不能忍受神被侮辱，她是在发泄，她是在……自我满足。
为了这份满足，她甚至将真正的好消息与自己的职责放到一边，不依不饶地追逐着明芙萝的“冒犯”。
我难道……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魔鬼……先生……”
从未如此软弱，从未如此害怕的辛，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用谁也无法抵抗的声音，软弱无比地哀求道：“我到底怎么了……我该怎么做？我不能这样，求求您……求求您魔鬼先生，请帮帮我。”
“嗯……小事而已，顺便帮你一下也无妨，但是……”
安瑟抚摸着那柔嫩顺滑的脸蛋，笑眯眯地说道：“你知道的，我可不会白白帮你。”
得到了安瑟应允的辛欣喜若狂，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我一定会回报魔鬼先生的，一定！”
“很好，很好，辛小姐。”
到这里取得的成果，已经出乎了安瑟的预料。
他本来以为辛会利用她那狂信徒式的自我诡辩逻辑而撑上一段时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顶不住了。
不过，这只是微有惊讶，也没什么特别意外的就是了，毕竟安瑟早就考虑过，该怎么从辛的身上切入。
改变不了辛对信仰的认知，对神的认知。
那么……改变她对自己的认知，不就好了吗？
“我会帮助你的，辛小姐。既然问题的根源在于你实在是太过在意你的神了……”
魔鬼在达成交易的那一时刻，永远是那么温柔。
“那么……学会怎样去不在乎它，不就好了吗？”
第五十二章·亵渎·其二（6K）
东港最大的协圣教堂位于一座相邻着凯旋港城的沿海小城，这座小城的信徒占比在居民数量中超过了百分之二十，这种比例在帝国已经算是最高的了。
这座小城虽然没有因此变得繁荣或是富饶，但却是东港最祥和的领城之一，浓厚的宗教氛围并没有让当地居民变得排外亦或是产生内部矛盾，十分难能可贵。
小城中央的大教堂是一百多年前建立的，经过上百年的修缮和改建才成为东港最宏伟的教堂，不过……它的价值，并不仅仅只是象征着信徒的虔诚与神的威严而已。
这座教堂地下，存在着连生活在教堂内数十年的老教士，都未必知道的密室，而协圣教会明面上在帝国的唯一主教暮，正在这间密室里。
暮站在密室中央，周围闪烁着八道人影，全都披着象征着主教身份的白袍与黑袍，显然是在召开什么秘密集会。
“诸位，关于圣女的事，我想我们需要再认真地讨论一下。”
暮的神情十分严肃：“虽然我已经和寂讨论过这件事，寂也转达了我的意思给诸位，但情况好像远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严峻。”
“圣女在和那位摄政王殿下接触后，变化的实在太快了，她在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始擅自调动教会的力量，这显然已经脱离了可被容许的范围。”
“即使现在一切以‘塔’为优先，但圣女的职责也同样重要，如果在‘塔’的建立实现之前，圣女的思维和自我发生了不可逆的转变，那同样是功亏一篑。”
另外八位主教很认真地聆听着暮的话语，在短暂的沉默后，有一位黑袍主教说道：“我相信暮的判断，既然那位摄政王殿下可能知晓圣女的本质，同时又对圣女有这么大的热情……那么他对圣女的渴望程度，也许要远超出我们的预料。他以操弄人心的手段闻名，如果继续放任他和圣女接触，对我们而言是完全不可控的。”
“除此之外。”一位白衣主教补充道，“圣女并没有抗拒他，这也很关键……按照常理，以圣女的思维，她是不会对任何人感到亲近的。”
“那应该只是为了救赎海德拉的表象，在本质上圣女对海德拉这个存在是无感的，她只想完成神的职责，这一点无需多虑。”
主教们平静沉稳地彼此交换着意见，若是革命军内部能像他们一样，莲徳怕是能感动到落泪。
“但这么说来，那位摄政王殿下，真的拥有足以倾覆世界的可能性？”
“让圣女都为之盲目的协理……你我实在难以想象。”
“没错，圣女近乎完全的力量也无法实现救赎，这到底是神灵种的强大，还是他自身的不可思议？‘塔’建成后，再让圣女完成救赎的话，他应该能成为一个完美的人间之王。”
“他的契首似乎也有着极为恐怖的可能性，这位海德拉究竟为何如此特殊……”
暮轻咳两声：“别跑题了，诸位。我们讨论的是圣女的事，不是那位摄政王殿下的。”
“既然有问题，那么让圣女远离他就可以了。”有位主教说道，“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神的旨意，会管用吗？”
他身旁的白袍主教立刻提出反对：“尽可能不要让圣女收到矛盾的指令，在她看来，神的旨意就是救赎海德拉，如果找借口强行命令她离开海德拉的话，反而会让她困惑不解，甚至极有可能被海德拉利用。”
“那就给她一个更重要的任务，比救赎海德拉更重要的任务。”
“话虽如此……但圣女的本职就是裁定罪孽，她已经将其视作自己的生命，怎么找到一个比这更重要的任务呢？让她去救赎伊沃拉吗？”
“……不行，那个疯子会尝试杀掉圣女的，圣女再怎么特殊，也不可能抵挡飨焰之火——而且伊沃拉……那个满脑子都是毁灭和征服的女人，你确定她的身上，存在什么可能性吗？”
讨论又陷入了僵局，暮的神情也变得忧愁起来，他正是找不到什么能有效避免圣女进一步被魔鬼影响的方法，才不得不在这个关头联系潜伏在帝国的主教们。
那位摄政王殿下就在东港，谁知道现在的他到底有多么强大，掌握着什么力量？暮一直担心，自己与其他主教的联系会被安瑟发现，如果不是实在迫不得已，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召开这次秘密会议的。
最开始，是认为安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动摇辛作为圣女的信念，而只要辛的信念不曾动摇，那么就一切无妨，所以才放任辛和安瑟接触。
但暮猛然发现，辛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他能敏锐的感知到自己在和对方的几次谈话中，辛都在似有若无的常使用话术来试探或者诱导自己——倒不是有什么目的，更像是一种练习。
而现在，她甚至开始驱使教士和信徒为己所用……历代圣女从来不会向教会求取帮助，她们一直保持着游离甚至独立于教会的风格，很难想象那位摄政王殿下到底对圣女做了什么，让她一点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上一篇：霍格沃茨与圣杯战争之遗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