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因为安瑟刚才的那一番解释，让明芙萝明白了，自己究竟浪费了一个多大的机会。
现在的辛根本不会把神和协理区分开来，对她而言这就是一个东西，但实际上，这却关乎着她未来将选择的路。
如果在她对神的信仰产生疑惑，对自己坚持的协理产生迷茫的时刻，再提出这个她之前从未考虑过的话题，那无疑将会给辛的信仰，造成一记前所未有的重创。
可现在，她提前知道了这一点，又因为那扭曲的逻辑而将其无视，后续再次提起时，效果或许将大打折扣。
并且，安瑟显然还有着关于协理的，更深层次的计划和安排，如果让他利用这个弱点，甚至能给辛带来致命一击。
明芙萝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误，无法接受自己又一次——
“哦，抖了一下呢。”
安瑟轻轻握住明芙萝的双手：“要提竿吗，阿萝？”
“……什么？”
“好像有鱼咬钩了。”安瑟很耐心地重复道，“要不要提竿？”
明芙萝沉默片刻，随后低声道：“我不会钓鱼。”
年轻的海德拉笑着问道：“那你之前会操控人心吗？”
明芙萝愣了一下，紫色眼眸中的不甘和懊丧……一点点的消退了。
大概半分钟后，她沉默着将鱼俀竿往上拉了一点点。
鱼线上传来的剧烈抖动说明似乎的确中标了，女人认真地握紧鱼竿，开始用力往回拽。
“看来是条大鱼。”安瑟兴致勃勃，“要一口气钓上来啊，阿萝。”
明芙萝也是这么做的，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强力对抗，很可能会让鱼线绷断。
有节奏的收放鱼线，耗费它的体力……是不是更好些？
可她安瑟的话语就在耳畔，她也不由得去想，安瑟怎么会用一根这么脆弱的普通鱼竿来钓鱼呢？安瑟懂得难道不比自己多吗？
……没有什么好但是的。
明芙萝用力将鱼竿往后一拉，按照安瑟说的，试图一口气将猎物拉上船。
三秒钟后，鱼线崩断了。
明芙萝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鱼竿，而安瑟也没有在这个时候，给明芙萝什么安慰，或是讲什么大道理。
他只是问：“阿萝，你有想过用别的方法钓上刚才那个大家伙吗？”
“……有。”
“是吗，那真是可惜，你该更自信点的。”
海德拉安适地靠在她的怀里，半眯起眼睛，语气有些遗憾。
抱着他的明芙萝沉默了一小会儿，突然浅笑起来：“可那位圣女阁下，已经觉得我够傲慢了。”
“我倒是觉得，还差的多。”安瑟的手指轻贴着明芙萝的脸颊，触感细腻柔软，“再傲慢点吧，阿萝，再傲慢点。”
“你比任何人都配得上这份傲慢。”
第四十五章·贵族
明芙萝错失了一条大鱼，但安瑟却不会让任何一条鱼脱钩。
“北地，东港，教会……”
站在港口的安瑟眺望着无尽的迷途海，又像是在凝视着帝国涌动的暗流。
那天对暮的明示，足够让协圣教会加快他们的动作，从现在开始……这场提前了太久，被他一手推动的大戏，终于要正式上演了。
那场跨度数十年的英雄史诗，被安瑟以一己之力压缩在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对他来说，不稳定的因素将会更多，但对命运而言，祂能影响的棋子也越少。
“真是让我久等。”
年轻的海德拉摩挲着手杖，轻笑着说道。
他身后不远处立刻便传来谦卑的声音：“抱歉，摄政王殿下，刚才有些突发事项……”
在安瑟的双冠之语下，莲徳站在安瑟身后大概五米的位置，以无比标准的贵族礼仪向安瑟致歉：“请原谅我未能第一时间处理好哪些事项。”
“开个玩笑而已。”
仁慈的摄政王殿下转过身来，同样以贵族礼回应，宣告了他的宽恕，那行云流水，无可挑剔的优雅动作，以及毫不将她的迟来放在心上的爽朗回答，让这位美艳高挑贵妇的眼眸中泛起些微流光。
“领地的事宜，领民的生活，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安瑟的视线越过莲徳的肩头，落在深蓝港城无比繁华的港口上，轻声慨叹道：“只是能够正确认识到这一点的贵族，实在太少了。”
而后，他落在莲徳脸上的视线多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认可：
“而莲徳女士，你便是这具有真正贵族精神的极少数，我又怎么可能因为这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对你不满呢。”
真正的贵族精神。
这句话让莲徳的心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悸动，她正是以此为自己的标杆才投入革命军的事业，才去做出这一切在她看来无比正确的事。
这世上任何一人说出这种话，莲徳都不会像这样心潮澎湃，但她面前的这个少年是独一无二的，他是这世上最有资格说出这种话的人。
莲徳的脸上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是我太过狭隘浅薄，低估了您的器量，不过……我离您所说的真正贵族还差得很远，也请您不要太让我骄傲了，摄政王殿下。”
“起码在凯旋港城，就有一个同样值得您另眼相看的人。她是凯旋大公的次女，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挚友，比起我这种人，她有着在贵族中最罕见的良善与温柔仢，如果可以的话……”
谈到这个话题，兴致所起的莲徳略微小心地说道：“能否容许我为您……引荐她？”
凯旋大公的次女……嗯？刚好是阿萝瞄准的那个女人吗？
明芙萝的谨慎让她在做完一定阶段的事情后，会悉数汇报给安瑟，以保证自己就算在无意间影响了安瑟的计划，安瑟也会第一时间知道，所以她刚刚才会抽出一部分对她而言无比宝贵的时间，去见安瑟。
安瑟自然知晓了来龙去脉，他对学者小姐口中的那个“拙劣的模仿者”，艾拉洛·奥森没有任何印象，有可能是因为记忆的缺失，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但恰好串联起来的现实，让安瑟更倾向于前者。
“凯旋大公的次女……”摄政王殿下思索片刻，随后了然道，“你是说艾拉洛·奥森吗？她的名声我也略有耳闻，在东港应该相当广为人知吧。”
“……摄政王殿下，真的对什么事都一清二楚呢。”
莲徳的眼神和声音既充满敬佩，又带着女人的倾慕和柔软：“即便是大公的一位子嗣，您也知道她的名字和事迹……换做是我，我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耐心与重视。”
“吹捧的话放在心里就好了。”
这开玩笑的语气，让莲徳感觉自己和安瑟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即使摄政王殿下一直都十分随和，也不会在谈论公事的时候……这么频繁的开些小玩笑的吧，我是不是……
“不过，莲徳女士。”
就在明芙萝眼中神经病一样的老女人，被某个死小鬼玩弄于股掌之间，产生些奇怪幻想的时候，安瑟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有没有想过，向我引荐她的后果？”
安瑟的身影瞬息间出现在莲徳身前，他用手杖末端挑起莲徳的下巴，脸上的笑意和语气的轻松都很难让人有什么紧张感，但话语内容，却足以让任何贵族心惊胆战。
“你要向我引荐你的朋友，凯旋大公的次女，在这个时候？在凯旋家族的权力角逐最为激烈的时候？”
“……是。”
莲徳的嗓音干涩沙哑，面前少年的笑容依旧和煦，可她却感受到了那无比切实的威压，来自真正的上位者，无可违逆的威压。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对吧？”
“艾拉洛……将有更大的机会，成为凯旋家族的继承者。但是摄政王殿下，艾拉洛她——”
“我不在乎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在继承凯旋家族后会做些什么。”
安瑟仍是微笑，但那海蓝色眼眸中升起的威严，却让莲徳无法再继续对视下去。
“你说她是你的挚友，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想让本来三个家族彼此联合又彼此对立的东港，成为你的后花园？”
东港的三位大公虽然会维持表面上的联合，但始终少不了暗地里的斗争，他们也从来没有真正站到一起过，莲徳对艾拉洛的引荐，站在一个统治者的角度看，不可谓不危险。
但莲徳作为贵族中最精英的存在，会没法嗅到这种政治风险吗？
“我……的确怀着与艾拉洛联合的想法，才提出向您引荐她。”
她竟然直接承认了这个想法，并且语气坚定，没有哪怕半分惊惶。
“但是我绝不是为了让东港落入我或她一人之手……摄政王殿下，东港作为帝国的海路枢纽，唯一能开辟在迷途海安全航线的地域，唯一能通往另一端大陆的地域，它的可能性是无限的。”
“因此这个地方，绝不该陷落进无意义的政治内耗与利益斗争之中，我希望……您能让整个东港，实现绝对的统一。”
看着朝自己单膝下跪，深深低头的莲徳，安瑟的嘴角微微上扬：“哪怕掌握权柄的那个人，并不是你？”
“哪怕如此。”莲徳抬起头来，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宛如践行信念的求道者，“我相信，摄政王殿下一定比任何人都希望看到这一幕。”
安瑟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后轻笑一声：“这还真是令人动容的正直与献身，莲徳女士，比起大公，你好像更适合去做革命军啊？”
这句“玩笑话”让莲徳心头一惊，但多年来的伪装早已让她不会在表面上露出任何破绽，她反而露出讥讽的神情，不屑道：“那群短视者又怎么可能与我相提并论，他们但凡有哪怕稍微一点眼界与智慧，就该在摄政王殿下执掌帝国之后，立刻解散自首才对。”
在某种程度上讲，莲徳也是发自真心地说出这句话的。
这位展望着更美好的未来的新任大公，革命军领袖，哪怕单膝跪地，也依然毫无惧色的与安瑟对视。
嗯……真是有趣。
安瑟根本没有把她的表演放在心上。
看起来，那位艾拉洛小姐和阿萝还有辛会面的事，还没有传到莲徳这边，毕竟是隐藏信仰八年的虔诚教徒，但她们既然是挚友，又有如此密切的利益关系，怎么也应该和莲徳讲讲阿萝的事情，除非……
我们的圣女小姐，顺便把她给净化掉了吗？改变灵魂的能力……真是危险啊。
不过，这正好，应该是说很好。
明芙萝认为自己破坏了安瑟的计划，带来了麻烦，但她没想到，其实她也误打误撞地，给安瑟创造了一个绝好的切入点。
对阿萝这种人，光说说没什么用，得有一个……让她坚持那份傲慢，确信自己正确的理由。
而对辛，铺陈了如此之久，也是时候让她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重新认识她眼中的罪孽，重新认识她的信仰和她自己了。
光是诱惑她向邪异的漆黑之渊坠落，可是远远不够的。
毫无疑问，这个机会是命运给的，而比起以往对命运的动机全然不解，安瑟现在已经完全清楚，命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唯一无法预测的只是祂会使用的手段而已。
而当手段也明了时，剩下的只有……明牌的交锋！
“好啊。”
不知过了多久，仁慈的摄政王殿下微笑应允。
“你猜的不错，莲徳女士，我觉得……东港的确只需要一个声音就够了。”
莲徳凝视着安瑟眼眸的双瞳中绽放起炫目的光彩：“我知道您一定……一定能理解我的！啊，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请原谅我，摄政王殿下。”
安瑟语气温和地说道：“尽早让你的挚友来见我吧，凯旋家族的继承权希望能尽快解决，梦幻家族的也一样，就在这段时间里，决定出东港的新主人。”
“谁才是那个真正合适支配东港的人，会由我亲自决定——希望这不会影响到你和你挚友之间的关系，莲徳女士。”
魔鬼凝视着女大公那沉静的表情，似乎将她那完美的外表一层层拆解，将其真正的内在洞悉得一览无余，而后者却始终没有觉察。
“毕竟你说过。”他笑了笑，“即使那个人不是你，也没有关系，对吧？”
“是，我不会也不可能对您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莲徳的脸上扬起笑容，那是一种欣喜，自信的欣喜。
——不是因为她无所谓究竟是谁控制东港，而是她百分之百地确信，那个人就是自己。
“嗯，最好在战争到来前解决这件事。”安瑟微微颔首，“这样一来，对于抵抗革命军，我们也能有个统一的意见，不是吗？”
这句话让莲徳更加渴望着成为东港的唯一主人——因为这样，她就能真正否决掉明芙萝的防御体系……虽然现在也不是做不到，但她也不敢小看明芙萝的本事，只有当东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时，莲徳才有底气彻底压过明芙萝。
要以如此辽阔庞大的疆土，以及无数人才资源的支撑，她才有信心压过一个四阶超凡者，这件事本身就够匪夷所思的了，而更匪夷所思的是，现在也不会有太多人对此感到匪夷所思了。
明芙萝·泽格，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怪物中的怪物，不择手段不是下作，能胜过她们就已经是值得夸耀一生的荣光。
为了革命军，为了更宏伟的目标，东港的“陷落”是必要的……
……是必要的吗？
莲徳看着那张如此切近的俊美面庞，突然恍惚了一阵。
摄政王殿下，安瑟……他明明能做得更好，做得比谁都好，他是真正认识到贵族的义务，上位者职责的统治者。
毁灭派的鲁莽，还有妥协派内一部分人的瞻前顾后……革命军的路，真的能行得通吗？他们想要开辟的未来，真的会比在安瑟的带领下更好吗？
但另一方面，事实又让莲徳陷入无比艰难的困境之中。
事实就是，海德拉始终是海德拉，如果安瑟是个人类，是个没有任何神灵种资质的人类，莲徳会毫不犹豫地投向他，将整个革命军卖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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