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党的驯服主角之路 第462章

　　他没有说话，明芙萝自然也只能沉默，同时在脑海中复盘起不久前和辛的对话。

　　毫无疑问，她的确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将圣女小姐的那点小心思爆得连渣都不剩，但却在另一方面，破坏了安瑟的计划。

　　回想着自己的思路，明芙萝实在感觉不到自己有哪方面是被命运推动的，一种强烈的无力感也由此涌上心头。

　　“安瑟……”

　　沉默持续了很久，而并不甘于此的明芙萝问道：“你原来，是打算怎么利用那个话题的？”

　　即使感到无力，她也不想把时间空耗在自怨自艾上，与其后悔，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样才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明芙萝了解安瑟，但魔鬼那任何人都捉摸不透的，在与命运的对抗中所锤炼而出的恶毒，不是光凭了解就能复刻的。

　　不过以她的能力，要是能够掌握安瑟的大致思路，也未必会有太大的出入。

　　安瑟当然看得出要强的明芙萝在想什么，但他并未劝明芙萝冷静，而是顺着她的问题回应：

　　“阿萝，你觉得我会怎么对待我们的圣女小姐呢？”

　　“摧毁信仰，重获新生……由你赋予的新生。”

　　明芙萝把沉甸甸的重量压到安瑟头顶：“我可是熟悉得很。”

　　“在这方面阿萝你的确很有发言权——别咬我啊。”

　　耳朵被明芙萝啃了一下的安瑟忍不住笑道：“我都道歉过好几次了，还换了那么多花样。”

　　学者小姐不接荤话的茬，直接转移话题：“所以我认为安瑟你的根本目的，就是用各种方式摧毁辛的信仰……对神的信仰，又或者，取代那个虚无缥缈的神，在她心中的地位。”

　　“嗯……跟我的思路很合拍啊，如果情报充足的话，阿萝你其实也不会用到那个话题了。”

　　安瑟摩挲着明芙萝的手掌：“所以这显然就不是你的问题了，不是吗？”

　　“……这是两码事，又不是非要你告诉我，我才能把事情做好。”

　　明芙萝握着鱼竿的手用力了一些：“假如离开安瑟你我就无法有所作为，那我对你的意义又是什么？机械降神召唤器吗？”

　　与将力量视作一切希塔娜相比，明芙萝从未有一刻将自己定位为给安瑟提供力量的人，但她能对安瑟做到的最大贡献却又只是提供力量，越是如此认清现实，明芙萝便越觉得难以接受。

　　这种消极的话语，换作以前的安瑟，早就开始进行安慰了，不管怎样首先想着的就是让明芙萝的情绪好起来，但现在的海德拉却始终没有这么做，他眺望着看不见尽头的海洋，轻声道：“那我就说说，为什么关于信仰和神的话题，能用在更合适的地方好了。”

　　“阿萝，你是不是认为，辛已经无可救药了，作为狂信徒的她，根本无法被扭转意志？”

　　明芙萝想了想辛那匪夷所思，各种无视现实而自洽的逻辑，轻轻点头：“是，所以虽然我知道安瑟最终是要摧毁她的意志，但还是想不到……你要怎么做，才能让这种人舍弃掉等同于生命的信仰。”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安瑟悠悠道，“她到底是信奉着神灵，还是追逐着‘协理’，这就是一切的关键。”

　　“维护世界的职责……”

　　明芙萝愣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道：“可那不是她原本成为英雄的路吗？”

　　安瑟摩挲明芙萝手背的动作微顿了一下，虽然有些意外，但也立马就释然了。

　　毕竟是阿萝，能从这点线索中推出辛成为英雄的道路……也不是不可能。

　　辛到底是怎么从狂信徒变为英雄的，安瑟并没有具体的记忆，但他的推断和明芙萝一样——宗教的圣女舍弃对神的尊奉，将她的信念置于更加宏大的层次上，因此成为了世人的圣女……大抵就是这样一个蜕变的过程。

　　明芙萝惊讶于安瑟想要复刻辛成为英雄的流程，因为按照她对安瑟的理解，现在可还没到心软的时候。

　　正常来讲，应该是【必须要把对方玩坏变成自己的东西】→【觉得对方有更具意义的价值】→【因为各种原因而产生了共情】→【她的想法其实不错】→【也不介意多这么一点麻烦】→【心软？什么心软？】

　　怎么对辛就直接快进到倒数第二个环节了，就差最后的嘴硬时间。

　　明芙萝很清楚安瑟绝对不会喜欢辛这种女人，所以才更加好奇：“你是打算在这个过程里……做些什么改变吗？”

　　“辛终究会明白，神只是无意义的虚假象征，但规则与秩序却是能改变世界的真实之物，所以她成为英雄的过程，便是舍弃虚假，走向真实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辛对协理的认识，应该也会发生变化，毕竟按照协圣教会原教旨的协理，嗯……就算辛选择了这种东西，也并不适合成为英雄。”

　　明芙萝下意识问道：“所以这个‘协理’，究竟是……什么东西？”

　　“平衡。”

　　“……什么？”

　　“平衡。”安瑟笑了笑，“一种虚构的平衡。”

　　说到这里，安瑟的语气竟然变得有些感慨。他并没有讥讽协圣教会编纂出的这个概念，反而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甚至是……敬佩？

　　*

　　直到明芙萝离开将近二十分钟，辛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不是什么都没问到吗？

　　明明想借着艾拉洛去试探出明芙萝傲慢的源头，结果直接被她的一个反问给弄得乱七八糟，不仅没问到想问的，还把自己的想法搅乱了。

　　“真是奇怪啊……”

　　圣女小姐看着沉默不语的艾拉洛，万分不解道：“为什么人偶小姐，会对你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艾拉洛只能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圣女阁下。”

　　“难道是因为变色龙小姐你的贪婪吗？”辛直直地盯着艾拉洛，“因为你的善良源自你的贪婪，所以她就认为你不善良？”

　　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艾拉洛，辛万分不解道：“她也不像是这么苛刻的人啊。”

　　“……圣女阁下，我——”

　　“嗯？怎么了？”

　　辛眨了眨眼睛，她圣青色眼眸中的明亮，是令人沉醉的清辉，也是使人忏悔的冷光。

　　艾拉洛本想说辛可能误会了什么，但她知道，在这位圣女面前，自己的任何话语都是苍白的。

　　她成为信徒已经有整整八年了，自然清楚在教会内地位与主教等同，在有些时候甚至略高一层的圣女有着什么力量，眼前的这位圣女阁下是无可置疑的历代最强圣女，对她而言，没有任何辩解的必要。

　　“没什么……可能，的确是我太贪婪了吧。”艾拉洛有些勉强地笑了笑。

　　基于贪婪的善良……这句话戳穿了艾拉洛的伪装与底色，她感到恐惧，同时又感到一种无力的怨怒。

　　对那个傲慢至极的女人的怨怒。

　　有着海德拉的支持，成为了契首，拥有数百年来最顶尖的术士才能，对她来说，当然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可除她以外的人呢？

　　我难道不是怀着改变现状的目的才这么做的吗？ 这种手段……就一定是不齿的吗？

　　【你明明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辛感受到了艾拉洛的愤怒，也听到了她的心声。

　　能力……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难以掩盖心中那份憎怒的艾拉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野狼小姐的愤怒来自对力量的渴求，她觉得自己不够强，不能做到一切她想做的事，所以感到愤怒。

　　那么……人偶小姐呢？

　　她的傲慢，难道同样是因为能力吗？

　　野狼小姐始终觉得自己不够强，但人偶小姐，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傲慢……只有认为自己什么都做得到的人，才会傲慢到这种地步吧！

　　辛的眼眸瞬间明亮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人偶小姐傲慢的根源！”

　　“变色龙小姐，人偶小姐应该不是讨厌你。”

　　认识到这一点的辛瞬间就想通了：“她其实也是好人呢，只是单纯的看不起你而已。”

　　“……”

　　艾拉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还能做出什么回答呢？

　　看不起……对，当然就是看不起了，明芙萝·泽格，有能力有资本让一切按照她所想的运转，如果她做不到，那就去找安瑟，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她得不到的？她的确有看不起自己，看不起任何人的资格。

　　蚀骨的嫉妒，滚烫的愤怒，颓丧的怠惰……漆黑的情绪在艾拉洛的心中翻涌，她却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如果有这种能力的人是我，如果被摄政王殿下青睐的人是我……她能做到的事，我也一样能做到啊！

　　贪婪是人永远无法跨越的原罪。

　　而原罪是什么呢？在辛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原罪是协理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不是因为美德的光辉因原罪而闪耀，是因为原罪本身，从来就无法被消除。

　　但无法被消除，并不意味着人将永恒被原罪缠绕，任何人，在这个被神所关注的，以协理维系着平衡的世界中生活的人们，都有被消除罪孽的可能。

　　审判，亦或是……救赎。

　　“变色龙小姐，感谢你的帮助。”

　　辛轻声说着，缓缓将手放到了艾拉洛的头顶。

　　下一刻，这位大公之女的眼眸中似乎蒙上了一层轻纱，变得混沌无光起来。

　　“看来，这就是你的罪孽存在的意义……向我揭示人偶小姐傲慢的根源。”

　　“你的罪孽已由此得到偿还，你的贪婪，终将归于正途。”

　　艾拉洛什么也看不到了，她能看到的，只有一轮缠绕着荆棘的月亮。

　　在意识的懵懂与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缠绕着这轮明月的荆棘上，生长出了一小颗几乎无法观察到的尖刺。

　　这尖刺在密密麻麻，好似无尽的荆棘条上，是那么微不足道。

　　协理是平衡。

　　原罪的注定存在，是有意义的，并不会因为它的恶性而改变。人即便注定被原罪缠绕，在协理的影响下，就意味着他怀有着与这份罪孽对等的美德或才能。

　　以此类推，更加庞大的协理，意味着更加庞大的恶行与罪孽，同时也意味着更庞大，与之相对的美好与希望。

　　而如果要将这些恶孽在协理的作用下，达成协调平衡的美好展现出来，自然就要清除罪孽——可问题是，如果罪孽被清除，在协理的影响下，还是会滋生相同的恶。

　　所以，这份救赎，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除，而是……转移与背负。

　　那份恶仍旧存在，但却不是原来的人所持有了，他将由此得到升华和蜕变，在协理的影响下，展示出与他曾怀有的恶相对的美好。

　　辛看着艾拉洛逐渐清明的眼睛，声音轻柔地问道：“感觉怎么样，艾拉洛小姐？”

　　“我……”

　　咚的一声，艾拉洛·奥森跪倒在地。

　　她用颤抖的双手捂住面庞，泪流面貌。

　　“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

　　辛没有再说什么，毕竟她已经见过这种场景无数次了。

　　有当场幡然醒悟的，有过了很久，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的，每一个被救赎的罪人，每一种被审判的罪孽，都代表着一次新生。

　　而这，就是她的职责，协圣教会圣女的职责。

　　接受神的旨意，成为协理运转中的齿轮，背负一切恶孽，成就世间一切美好……如此伟大，如此光荣，能让辛愿意奉上自己所拥有的全部，去将其贯彻到底的职责。

　　*

　　“准确的说，是一部分职责。”

　　安瑟轻描淡写的话语，让明芙萝陷入了漫长的惊愕。

　　“对罪人的救赎，对我们的圣女阁下而言其实是小打小闹，你要知道在她的世界观下，协理是一环套着一环的。救赎罪人只是手段，最终目的，依然你所说的……维系世界。”

　　“这种平衡……真的存在吗？”明芙萝甚至有些自我怀疑了，因为听起来的确有点像那么一回事，“而且她的力量，真能起到作用？”

　　“我都说了，这是虚构的平衡。”

　　了解教会本质的魔鬼笑了笑：“只是一种让圣女履行职责，让教会得以成立的说辞而已，在本质上和他们口中的神没有不同，不是吗？”

　　但说到这里，安瑟的神情却认真甚至严肃了不少：“但即便是虚构的，构想出这个概念的人，也是个了不起的天才，了不起的……狂徒。”

　　明芙萝从来没有听到过安瑟对别人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能被他这么认可的，除了他的父母以外，大概也只剩下她们几个女孩了。

　　因此她分外不解：“这种……善恶二元的平衡论。值得安瑟你这么推崇吗？”

　　“所以说你跟我怎么就那么像呢。”

　　安瑟笑着吻了吻明芙萝雪嫩纤细的脖颈：“阿萝，你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很快就认识到，协圣教会的协理，他们虚构出的平衡，不是两端放置着善恶的天平。”

　　“而是一个由无数不同零件拼凑而成的，达成完美球状的机械。”

　　“……机械球？”

　　这次，安瑟并没有回应明芙萝的疑问，他笑眯眯地捏了捏学者小姐的手背：“之前我跟你说的，协圣教会的典籍里都能查到，以你的才能也都可以自行领悟。但再往下，可就属于我的个人理解了——阿萝，真的要听吗？”

　　明芙萝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那我就不听了，我……”

　　在安瑟手掌的包裹下，她死死攥紧手中的鱼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