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如此说着的男人悄悄地看了眼明芙萝，看着她和希塔娜默契又融洽的模样，眼中既浮现起几分惭愧，又有几分释然。
曾经那个为了实现理想而不惜将两个领地推入血战的疯狂理想主义者，如今更在乎着无数遥远之人的安危，对按照厄利恩遗志，潜移默化将明芙萝推到那个境地的亨德瑞克而言，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值得心安的事呢。
老师啊，明芙萝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她不再是……您的亡灵了。
明芙萝假装没看到亨德瑞克的眼神，比起往昔那些还没能释怀的旧事，还是眼下即将发生的战争更加重要。
虽然达成了协议，但战争终归是战争，除了【五阶超凡者禁止参战】，以及【战争中禁止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法术】以外，安瑟和伊沃拉也没有达成什么多余的协议。
她们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开始，也不清楚地方的战术如何，最多只从安瑟那里得知，革命军不与两位大公的联军同路，将会绕过一座要塞，奇袭东港，其他的一无所知。
必须尽快在战争开始之前，将前线的领城全部武装起来。
西国龙灾中，明芙萝对如何布置领城的城防体系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不过这次的对手是人类，不是像活靶子一样的发狂巨龙，还要在此基础上不断调整。
侦测手段要进一步升级，除去单兵武器以外，更加强大的城防武器，还有护罩发生装置，不，不只是这些，如果破城的话传送设备也要升级，各领城之间的超凡者联系也需要更强的通讯系统……
明芙萝缓缓揉动着眉心，接下来一段时间，她算是有的忙了。
那张虽然娇小却十分成熟的面庞上，浮现起绝不动摇的冷色。
即使不知道前路位于何处，但有一点是绝对不会错的。
——改变世界，应当建立在创造，而绝非毁灭上。
“那我们接下来……”
希塔娜转动着椅子，好奇问道：“是先去问问安瑟，还是直接……”
话说到一半，她便自己停了下来，挠头叹息道：“不过就算去找安瑟，他也不会说什么的吧。要我们自己去找答案啊……”
“阿萝。”狼小姐忍不住问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太依赖安瑟了？”
这个话题一开启，亨德瑞克便很识趣地告退了，留下她们两个在会议室里。
明芙萝瞥了眼希塔娜：“怎么，觉得自己被安瑟讨厌了？”
“嘁，你想多了，我昨晚在你昏过去之后还跟安瑟鏖战了四个小时呢。”希塔娜不屑地撇撇嘴，“只是觉得安瑟这么做肯定有动机的吧，在西国之后……他，他不是变得更那个了一点嘛。”
饶是战斗力傲视群雄，勇猛的狼小姐也脸色微红，下意识地飘着视线：“变得，侵，侵略性太强了一点，没那么温柔了……当然我不是说他变坏了啦，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
明芙萝当然知道希塔娜说的不是床上的事，她也感觉到在玛琳娜成为契首之后，安瑟的性格在往……更早之前的状态滑落。
而且，这绝不能归为倒退，因为没有遇见她和希塔娜的安瑟即便冷酷恶毒，但本质上仍在心底留存着脆弱与迷茫，可现在的安瑟，绝对没有这些软弱的特质。
抛去滤镜，从客观角度来讲，他成为了一个更加无解的恶党——这场目的未知的战争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过很可惜，不管是她还是希塔娜，都已经不可能抛开滤镜，站在客观的角度去看安瑟了，她们从来没有认为过安瑟引发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不正当的，一直在往更加正当的方向猜测。
所以，明芙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
“是侵蚀哦。”
“啊？侵蚀？什么侵蚀？”
希塔娜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乖乖坐在椅子上的辛。
“……”
“……”
两人就这么沉默对视着。
“你……”明芙萝微有震惊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寂，“你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刚才，在野狼小姐说出‘鏖战四个小时’之后。”
“不要把这种话当作切入点！”
希塔娜脸色通红地大叫起来：“你来干嘛？不对，你怎么来的！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
辛迷惑地歪了歪头，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模样。
希塔娜看着她呆头呆脑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拍了拍额头：“算了，我也习惯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辛，你刚才说，安瑟的情况是深渊——”
“深渊侵蚀。”辛十分笃定地说道，“魔鬼先生被侵蚀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希塔娜张着嘴，脸上逐渐浮现起焦躁的神色，而明芙萝则沉着脸，神情同样忧虑而阴沉。
深渊侵蚀，这是行走于深渊的超凡者都绕不开的死结，更是让四位神灵种在短短百年间便走向毁灭的诅咒。
照理来说，安瑟既没有继承弗拉梅尔的力量升华为六阶，又有着十分坚韧的强大灵魂，怎么说也都还早得很才对，但是……
明芙萝和希塔娜对视一眼，两人十分默契地在灵魂中沟通起来。
【是……深渊布道吗】
【只能是安瑟的灵质了，在西国的时候，没有我们的帮助，他应该……强行对自己布道了很多次】
两个女孩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忧色。
深渊布道，既是安瑟身为海德拉在对力量与支配的极度渴求时觉醒的灵质，也是他作为深渊青睐者的证明。
能无条件将力量按照受布道者所期望的方向，擢升至极限的无解力量，其代价也高到让人无法接受。
但安瑟已经对自己使用过布道很多次了，即使在六年前那场绝望之祸后，安瑟多少已经掌握了对自己使用布道的程度，但这种侵蚀……几乎是不可逆的。
【而且……我们似乎都没怎么被深渊给影响过】
为了化身机械降神而舍弃躯壳，坠入深渊的明芙萝如此低语：【我会定期对自己的心智做检定，但从成为契首直到现在，我的心智一直都没发生什么巨大变化，契首需要分担的侵蚀虽然存在，但影响却微乎其微】
【……你是说，安瑟，安瑟在压制契首分流来的深渊侵蚀吗！】
“啊，说起来，有一件事很奇怪呢。”
在希塔娜和明芙萝的内心越发震惊乃至惊慌失措的时候，外形是熟美大姐姐，却像乖宝宝一样坐着的辛突然开口道：
“魔鬼先生受到的侵蚀，一直在回流呢。”
希塔娜猛然转过头来，死死盯着辛，要不是这是她的新朋友，估计都要上手揪住辛的衣领了：“回流……回流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辛老实回答：“魔鬼先生，野狼小姐，人偶小姐，还有乌鸦小姐……你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吧。”
“虽然隐隐约约的，但是，我看得见哦。”
她的视线落在希塔娜和明芙萝的背后，而后又不知道沿着什么东西，转头看向了北方。
那是帝都所在的方向，也是……安瑟所在的方向。
辛慢吞吞地说道：“所以，也能看见通过这种联系，一直传递而来的……深渊的影子。”
“一直都是魔鬼先生那边传过来呢，但是又会有很多流回去。”
在希塔娜和明芙萝逐渐呆滞的注视下，好心善良的圣女小姐贴心说道：“在魔鬼先生身边的话，我看得更清楚呢。”
希塔娜直接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就打算往外走，还好明芙萝把她给拉住了。
“先坐下。”脸色同样很不好看的明芙萝盯着希塔娜有些失控扭曲的兽瞳，“别太没样子了，你觉得你这样，安瑟会听你的话吗？”
“……”
希塔娜微低着头坐了回来，但不管怎么看情绪都非常不稳定。
站在辛的视角，更是可以说直接爆炸了都不奇怪。
好惊人的暴怒之火……没想到野狼小姐竟然会这么生气。
燃烧着熊熊怒焰的饿狼不停喘息着，凶狞的狼口中发出低低的吼叫，那种不甘与痛苦仿佛化为实质绞杀着她的灵魂，让她在辛眼中的灵魂投影分外狰狞，仿佛要挤满整个房间。
而辛那无人注视的圣青眼眸中，却有种宛如稚童的纯粹欣喜。
果然……是对的。
野狼小姐，总是愤怒于自己的错误，或者说，唔……无能？
【我为什么……还不够强！】
静静聆听到这心声的辛，明悟了。
原来如此，野狼小姐，憎恨着弱小的自己，她渴求的，她愤怒的源头，原来是……力量。
所以，只要野狼小姐变得足够强的话，她的暴怒之罪，就能成功被消除了。
好简单……魔鬼先生教给我的东西，真好用。
协圣教会加诸于辛身上的认知障碍纷繁复杂，其中这份窥视灵魂聆听内心的能力，其本意在安瑟看来，是为了让辛在面对像他这样棘手的“罪人”时，拥有破局的能力。
但实际上，辛的天赋实在太过强大了，她根本不需要关注任何多余的细节，只需要使用那股能轻易扭曲灵魂的力量即可。
而这也使得辛不依赖于，甚至不怎么看重这份堪称邪恶的能力，同时也因此，对人心人性的认知有着既广博，又浅显的矛盾理解。
而安瑟，侽为她打开了这扇门。
辛琢磨了很久都没琢磨出希塔娜愤怒的源头，但按照安瑟所教的，只是三两下就确定了缠绕着希塔娜的那份暴怒，究竟源自何处。
只不过，用了一点点无伤大雅的，不太好的小手段。
但那也没什么关系，让野狼小姐和人偶小姐去关心魔鬼小姐，这不是件好事吗？
而且……还是魔鬼先生提醒她，可以这么做的。
这样一来，就能确认救赎野狼小姐的方法了。让她变强……嗯，该怎么才能让她变得更强呢？
正当辛因这个问题陷入沉思的时候，明芙萝开口道：“你是协圣教会的圣女，圣女……辛，对吧，我暂时就称呼你为圣女阁下了。”
“叫我辛也没有关系。”
不管圣女小姐心里想的是什么，她的外表神情加上声音，怎么看怎么人畜无害。
明芙萝没顺着这句话，直接问她：“安瑟找你是为了治愈玛琳娜的侵蚀，既然你能治愈玛琳娜，那么也同样能治愈安瑟，应该没错吧。”
希塔娜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她一下子抓住辛的手，声音的软化程度几乎是仅次于面对安瑟时的：“辛……你肯定可以的，对不对！安瑟跟我说了，你对琳娜的治疗是有效果的，那阿萝说的是不是也是对的，你也能治疗安瑟？”
辛凝视着希塔娜的眼眸，平日里睥睨一切傲气无比的野狼小姐，现在软弱可怜得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
涉及魔鬼先生的事，野狼小姐也会变得很弱小呢……
辛能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对希塔娜而言，任何与安瑟有关的事情，都会让她立刻陷入与平日截然不符的状态——截然不符的弱气，截然不符的乖巧，截然不符的……小心。
这也是能好好利用的特点呢，而且这样的野狼小姐，看起来有些……有些……
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好像是愉快，但又是某种似是而非的东西。
在短暂的对视后，她轻柔地回答：“如果是魔鬼先生的话，对不起，野狼小姐，我是帮不了他的。”
“为，为什么？”希塔娜焦急地问道，“安瑟和琳娜的情况难道不一样吗？怎么会帮不了呢？”
“乌鸦小姐的灵魂是一汪小小的水潭。”
辛双手并拢放在腿上，坐姿端庄，声音平和：“即便被污染的很严重，我也可以努力净化掉一点，延缓污染的蔓延。”
她说着说着，眼神有些恍惚起来：“但魔鬼先生的灵魂……”
辛的脑海中浮现起那别说看透，就连窥探都艰难万分的，属于魔鬼的灵魂本质，摇了摇头。
“魔鬼先生的灵魂，是看不见尽头的海洋，他受到的污染即便和乌鸦小姐是同类的，也不是我能够处理掉的。”
“……”
这直白形象的比喻让希塔娜失魂落魄地放下手，看起来难过极了。
“海洋……”明芙萝则显得冷静许多，“那么，那些污染如果更多的流向我们这边，安瑟受到的深渊侵蚀会减缓吗？”
“会哦。”辛点点头，“而且应该会很有用，只是……”
她突然顿住话语的样子，让明芙萝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种……十分生涩的刻意。
敏锐的学者小姐微微眯眼：“只是什么？”
“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侵蚀的本质。”
辛依旧是那副纯良圣女的模样：“魔鬼先生是神灵种，但他还没有到被深渊严重侵蚀的地步，那么他的侵蚀究竟是从哪来的呢？”
“如果……我能知道根源的话。”
她天真无邪地坦明道：
“说不定，能找到办法呢。”
希塔娜猛地抬头，还没开口，就被明芙萝按住了肩膀。
“抱歉，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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