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圣女能感受到因那份罪孽而强烈波动的情绪以及部分思维，但也仅此而已，与罪孽无关的事情，也即是平时绝大多数的心理活动，她是……感觉不到的。”
暮如此解释着：“而我们都早就习惯于怎么和圣女相处，所以她是不会发现我们内心所想的。”
“原来如此，不过……这还真是个可怕的灵质啊。”
安瑟感慨道：“如果成长起来的话，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暮似乎将这句话当成了某种暗示，立马解释道：“我们不会将圣女的力量用在征伐与战争上，终只会是罪孽的审判者，直到死去。”
“这份名为【觉】的灵质，始终是为此而存在的。”
“这样啊……”
海德拉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很好，如此一来，我们谈下去的空间又多了不少，不过虽然主教阁下你这么说……”
魔鬼刚露出满意的笑容，又带上了完美无缺的虚伪假面，皱眉说道：“我倒不是质疑圣女阁下的信仰是否坚定，但关键是……教会的诸位，好像有些疏于对教义和典籍的重视啊。”
他点了点太阳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么轻易就被动摇了对神的信仰，那后果可是很不堪设想的。”
暮一下就回想起了辛刚才的表现，虽然作为圣女她完全合格，但在刚才的话题中，他也认识到了安瑟所说的大问题。
搭建信仰的基石还不够牢固坚硬，这样一来，哪怕信徒的信仰再如何坚定，那也都只是注定坍塌的空中楼阁而已。
“作为优良的统治工具……”安瑟有些迷惑地问道，“你们好像没有太在这方面下过苦工啊。”
“这……”暮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超凡者不相信神，是因为超凡者所持有的力量与对世界的了解，让他们不信神。
但其实只要够强的话，营造出神存在的氛围却也不难，超凡者在未成长前，本质也不过是社会中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的宗教，因为超凡的存在而省去了太多功夫——不需要苦心孤诣地编纂足够精细完备的典籍与教义来彰显神的存在，只需要将一切伟力全都推在神的头上，那神的存在于弱者眼中便无懈可击。
而与之相对的……他们对信仰的认知，理解，与操弄，反而与那个世界的宗教，全然不在一个层级上。
看着主教阁下有些为难的神情，邪恶的蛇终于露出了它阴毒的獠牙。
“关于这一点……我有个建议，暮主教想听听吗？”
“……还请摄政王殿下指点。”
“信仰的重心都在神上，那么自然要加强神的正确性与合理性。不能让它是我头顶的小火龙，而是无需依靠信仰的强辩，也能合理推断出的存在。”
魔鬼眯起眼睛，温声道：
“听说过第一因这个概念吗，暮主教。”
*
辛在外面等了很久，才等到暮出来。
她发现暮的神情有些恍惚，虽然和这位白衣主教接触不多，但她几乎从来没在任何主教脸上看到过如此失态的样子。
“主教阁下。”圣女小姐不由得好奇问道，“魔鬼先生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看起来……很奇怪。”
“我……”
暮张了张嘴，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天空，而后低下头，万分叹服道：“我只是被摄政王殿下的……才学，折服了而已。”
“所以魔鬼先生跟暮主教说了什么呢？”
暮看了眼辛，轻轻摆手：“一些教会事务上的沟通以及……学识上的讨论，不用圣女操心。”
辛悄悄感知了下暮的灵魂波长，认为主教阁下没有撒谎，这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教会事务和学识交流的确都是她不喜欢的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当时就走还是挺正确的选择。
唔，魔鬼先生是知道我不喜欢这两个话题，所以才让我离开的吗？
想到这里，辛心中那蠢蠢欲动的好奇，又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十分诚实地向暮询问：“暮主教，对于魔鬼先生，还有他身边的野狼小姐，乌鸦小姐，人偶小姐，恶……”
因为那份誓言，辛马上止住了自己的话——在暮询问她帝都动荡的真相时，她可没说过哪怕半点有关伊沃拉的实话。
“总之，关于魔鬼先生和他身边之人的救赎……我没法使用神所赐予的力量。”
圣女阁下有些为难：“对魔鬼先生是很难起作用，对其他人的话……魔鬼先生肯定不会接受，会进一步加大救赎他的难度，所以我也没那么做。”
“在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样才能救赎魔鬼先生他们呢？”
迎着辛虔诚纯洁的眼神，暮有些无奈地回应：“如果实在不行的话，那就暂时搁置吧，神不会怪罪你的。”
“不，他们，尤其是魔鬼先生身上，怀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庞大协理，如果能够救赎他的话……”
在这件事上，辛的决意没有丝毫动摇：“我是不会放弃魔鬼先生的，这是我的使命，我的职责，而关于到底该怎么做……”
辛想了想，没有具体描述安瑟在那场动乱中做了什么，而是简要地说明了安瑟那令她震惊而……垂涎的“能力”，接着向暮问道：
“我觉得听魔鬼先生的话不会是好事，但，但如果能学会魔鬼先生的本领，我说不定就能救赎他了。”
她纠结万分地低声说着：“我心中产生了不依赖神的狂悖想法，这让我感到羞愧，可现在……我的确不能依赖神的力量了，我该怎么做呢，暮主教。”
向那位摄政王学习……
暮回想着刚才与那个少年的谈话，背后竟然渗出了些许冷汗。
辛虽然有些迟钝，但她并不愚蠢，她的异常来自于思维方式的迥异，而在这方面，假若有了安瑟的支持与纠正……
他有些不敢想象，如果辛跟安瑟学到了真东西，那他们的圣女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他也很快冷静下来，因为他知道安瑟是不会那样做的。
辛所持有的灵质极其恐怖，她现在的“无害”，大多来自于教会的引导，让她在灵质的操控上基本只局限于对罪孽的裁定。
如果把辛教得太好，对于那位根本不缺力量的摄政王殿下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从刚才的谈话中，暮已经了解到，这位摄政王殿下需要的早就不是什么力量和战力了，他最需要的……无疑是统治上的有力助手。
而宗教，正好可以完美扮演这个角色。
摄政王殿下也很干脆地坦白了，这就是他愿意支持协圣教会的根本原因。
那么，让圣女去摄政王殿下身边的话，他肯定会进一步帮助我们，加强对教会的归属感，毕竟这样帮助教会，也等于帮助他自己。
毕竟就算不这么做，他也没可能把圣女拐走啊。
想到这里，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没关系的，圣女。”
主教阁下对辛露出温和的笑容，他鼓励道：“你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在实现神所赋予的使命，神怎么会责备你呢？”
辛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神……也会这样认为吗？”
她本来也想用这种方式说服自己，但那淡淡的负罪感，以及几乎从未出现在心中过的异样情绪，让她难以作出决定。
“神一定会这样认为的。”暮万分笃定地回答。
“好，我明白了。”
圣女虔诚地祈祷着：“这都是您的旨意，神啊。”
愿人间一切行于协理之中，如您的意志庇佑于世界之上。
她在默默念诵着这段祷言，心中却滋长出了难以言说的，让人抓挠的心绪。
向魔鬼先生，向身怀那么庞大的罪孽，明明需要我去救赎的魔鬼先生……寻求教诲。
那是一种只要品尝，就终生无法忘怀的欢愉。
越过禁忌的欢愉。
第二十四章·女孩与女人（5.5K）
炼金工坊内的熔炉罕见地没有燃烧， 加工台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零件，工坊的角落堆积着乱七八糟的废品，这段时间对于通用以太炉的推动，看起来仍没有任何进展。
明芙萝也没有再进行每日的锻冶，而是蜷缩在沙发上，皱眉看着从玛琳娜那里拿来的报告。
巴别塔在安瑟的支持下蒸蒸日上，他们的无数畅想得以实现，安瑟给了他们很大的自由度，只是有些东西的大幅量产需要经过他的首肯。
这份报告，就是关于一些虽没有被安瑟许可量产，但也没有被安瑟禁止研发，而是小范围进行试推广的炼金器具。
“民用自律加工装置，串联式以太居家网络，优化版恶意侦测器，便携式简易测量仪……”
报告上记录的所有设备，明芙萝都有所耳闻，她虽然已经不怎么去管巴别塔的事宜，但出于安瑟那“为自己而活”的要求，明芙萝多少还是会偶尔和曾经的老师，长辈，同事们沟通。
这些东西都不是简单的小玩意，有不少是成套的设备体系，而无一例外地，它们的出现都会给这个社会带来巨大无比的冲击。
只要输入参数就能进行极高精度加工的自动机床，以巴别塔的供应力度每个月能产出一百台，只要三个月就能让帝国的所有铁匠铺全部倒闭关门；统合照明，保温，保洁三种基础居家功能，并且可以将极大范围内的所有住房全部串联起来的法术网络；功耗极低，更加敏锐，更为智能，可以直接标注恶意目标的检测器……
以前的明芙萝其实不会感觉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甚至会困惑于为什么安瑟要限制甚至禁止这些构思的产出，但在被安瑟提醒后的如今回头来看，明芙萝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寒。
太快了。
安瑟和她说过，正常的社会变革来自生产力的变革，本质上是能源与动力的革新，而这种革新是跃进式的，从一种能源到另一种能源，从一个层级的生产力到另一个层级的生产力，最后变革带来的效果是变革前的人无法想象的。但就算如此，也不可能无法想象到根本不着边际的地步。
而超凡的力量就是这样不着边际，或许只是因为某个炼金术士的畅想，就能让凡人社会的某个部分瞬间跳过足足千年的发展。这样的炼金术士在巴别塔不知凡几，他们聚在一起讨论时，更不知道会将未来推动到何等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在那无限的未来中，对于这些完全由超凡所带来的可能性，几乎毫无贡献的凡人……又该如何自处呢？
当超凡的力量与超凡者的创想不加节制地疯涨，凡人的世界会以无比恐怖的速度被远远甩在后方，成为完全不必要的东西。
那次和安瑟的谈话给明芙萝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虽然安瑟否认了凡人最终只会是必定会被超凡者舍弃的无用之物，但却也没真正告诉她答案，她去问了玛琳娜，而那个满心都只有安瑟的魔女，则罕见地用十分严肃的神情给了她回答：
“除了安瑟先生以外，没人能看到那个未来的景象，但我能肯定的是……假如失去了某个人就必定失控的未来，那一定不是正确的未来。”
这句话让明芙萝惊觉过来，她曾认为只要有安瑟的帮助自己就一定能将世界引向正确的方向，可如果……整个世界的重量皆系于安瑟一人，没有他就无法实现的话，那么那个未来，真的是正确的吗？
“咚咚咚！”
沉重的闷响暂时让明芙萝脱离沉思，她转头看向工坊门口，会这么粗鲁敲门的只有一人。
“进来吧。”
女人揉了揉太阳穴，蜷缩的脚放到地上，今天的黑色丝袜微厚，和沙发面接触时划过轻微的沙沙声响。
希塔娜“嘭”得一声突入工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要用破门锤把大门直接卸下来一样。她双手叉腰，大大咧咧道：“我来找你玩了，阿萝！”
“你昨天还在抱怨自己不够强，现在又要来浪费时间了？”
明芙萝慢吞吞地走向工作台：“而且要浪费两个人的。”
“这叫劳逸结合，安瑟教我的……而且你那个限制器快被我打爆了。”
穿着清凉紧身运动短裤和露脐背心的希塔娜摘下了手腕上的两个手环，撇嘴道：“喏，上面都有裂痕了。”
明芙萝接过手环，推了推眼镜，皱眉道：“上个月才给你换了新的，这才多长时间……你这家伙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希塔娜的锻炼可不是看起来那样，简简单单的挥舞拳脚，摆摆架势，到了她这个层次怎么可能还用这种普通人强身健体的方法锻炼。她在锻炼时会戴上明芙萝给她做的手环，在将体内以太压榨到极限的同时，还会疯狂抽取希塔娜的体力，并不规则攻击，没错，就是直接内部攻击她躯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连心脏甚至是大脑都有可能攻击。
而以希塔娜的挡位，普通的四阶超凡者戴上这个，要是不幸被攻击到了大脑，那整个头就会被直接炸碎。
在这种程度的限制下，希塔娜硬生生在一星期里压爆了第一代限制器，现在被压爆的这版限制器已经是第三代了。
正常的天才哪怕再怎么天才，好歹也要成长的时间，原定未来中的希塔娜也花了好多年才成长到睥睨世间的地步。
但现在的希塔娜……她有着约等于无限的资源供应，对五阶超凡者而言都万金难求的炼金巅峰的药剂，安瑟能从弗拉梅尔的库存里掏出来给希塔娜当饮料喝。而这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她能把那些正常超凡者用了吃了，多少要休息一年半载的秘宝或药剂当饮料喝了。
明芙萝不得不承认，自己身边这个没心没肺嘿嘿傻笑的笨狗，在武力侧是真真正正无解的存在。她有预感，当希塔娜晋升五阶后……安瑟都未必会是她的对手。
这家伙三阶升四阶的时候就要手撕巨龙，四阶升五阶得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这样想着的学者小姐叹息一声，开始修复希塔娜的限制器。
她对力量倒没什么渴求，对明芙萝而言，超凡层次上的更进一步不过是为了更好的进行创造。而对堕入深渊，并身为渊之首的她来说，晋升五阶只是时间问题，一件根本无需思考，水到渠成的事。
明芙萝平日都不会去考虑这方面的事，但在这段时间的琢磨中，她便不自觉地开始思考起有关自己，有关希塔娜，有关……安瑟的力量来。
假如一切都做到了完美，安瑟实现了对命运的复仇，而她们也完成了各自的心愿和追求，能和安瑟安然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那时候的他们……应该，不，是肯定已经很强很强了。
安瑟未必会抵达六阶深渊，但集齐了所有契首的他实力必定深不可测；希塔娜自然不用多说，那时的她肯定已经站在力量的绝巅；玛琳娜的灵魂得到治愈后，即使不依靠噬之首的力量，光是能从安瑟那边无条件借取力量的作弊能力，就已经够不讲理了；至于她自己……即使再怎么不擅长战斗，但那个时候的机械降神，肯定已经被她迭代到了更加无解的完美层次。
而这样的他们……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不仅仅超越了凡人，就连所有超凡者都一并超越，成为只是凭个人意志就能左右世界发展的无解存在，改变超凡者的世界，就像超凡者改变凡人的世界一样简单。
到那个时候，她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吗？他们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吗？
焦虑在明芙萝的心中蔓延着，手上的动作都有些不自然了。
双手撑在加工台上闲着没事到处看的希塔娜瞥了她一眼，在摸着下巴看了学者小姐一会儿后，突然伸手把限制器从对方手里夺了过来。
“……你干什么？”回过神来的明芙萝微瞪了希塔娜一眼。
“我怕你走神走着走着把自己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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