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
此时,善良的圣女小姐正趴在桌上,盯着魔鬼先生的侧脸,心里想着要不要投靠……不对,要不要从他身上学点邪恶的手段。
在来的路上,暮又和她通过灵魂沟通交流了一些事情,辛也明白了主教阁下为什么要暗中交流。
简单来说就是,教会在北地那边发展的很好,但因为帝都的那场动乱,导致整个北地已经变成了马上就要爆炸的火药桶,作为明面上的负责人,暮试图从辛这里得到一些有关帝都动乱更深层的隐秘,来做出必要的提前预防。
这种情况这几天也很常见,在每天尝试着救赎魔鬼先生的过程中,辛总能看到来自北地的“大人物”,他们有天霜之塔的教授,有铁刃阵线的军长,连革命军的人都有——这些人都不想投靠伊沃拉,不希望那个不可一世的大皇女骑在自己头上,宁愿接受安瑟的统治,也绝不愿看到飨焰的残暴支配再度君临帝国。
而且这些人不是单纯来找安瑟商量,而是抱着就算安瑟不同意也绝对不会再回到北地的想法来到帝都的,算是等于直接叛出原来的势力了。
至于为什么能知道这些,对辛而言,只不过是看一眼的事情而已。
圣女小姐不由得为此惊叹于魔鬼先生的威望与魅力,他都已经设计好,把伊沃拉这个大杀器强行推到北地去了,北地都还有人这样叛逃,要是没有伊沃拉的话……那北地不是根本连打都打不起来了吗。
……说起来,魔鬼先生为什么非要点燃北地的战火,甚至不惜把恶魔小姐推过去呢。
在辛懒洋洋趴着思索的时候,安瑟正和暮一本正经地讨论着关于协圣教会的事情。
“暮主教不必太过担心教会的事情。”
安瑟悠然晃着酒杯,语气和善:“我没有道理将协圣教会从帝国驱逐出去,这数百年来,即便没有多少响应,你们也依然只是坚持着自己的教义,没有做过什么逾越规矩的事情,这很难得。”
“这是我们作为神的信徒,所要坚持的本职。”
暮低着头,面对安瑟时,他始终保持着绝对的恭谦,比起神职人员,他反倒更像个精于世故的官场老手。
“神啊……”
曾诱惑着羔羊随他而行,但却遭到拒绝的魔鬼慨叹着:“在认识到神灵种的存在后,诸位协圣教会的教士眼中的神,究竟是什么呢?”
趴在桌上的辛抖了抖耳朵,被挤压成两团的硕大棉花随着身体的微微晃动而轻摇了一下。
面对这个问题,身为主教的暮并没有因为自己所信仰的“神”受到质疑而露出任何不快之色,反而十分爽朗地解释道:“我们所信奉的神,并不是什么切实的存在”
“它是协理的象征,是万物平衡的始源,是一种不可捉摸的伟大存在。”
“那它究竟在哪?”安瑟似笑非笑地看着暮,“我的父亲告诉我,他就是神,我就是神,这世上并不存在除了神灵种以外的更高概念。”
“正因为连神灵种也无法发现,所以才是真正的神。”
暮还没回答,辛便已经开口了,她刚从趴着的姿势变成双手撑桌,瞬间恢复原样的纺锤形丰盈摇摇晃晃。
她的神情是十分少见的,发自内心的极度严肃,那双圣青色的眼眸里终于有了圣女该有的威严与肃然。
好像只有在与神有关的事项里,辛才不是那个散漫迟钝的女人。
“是这么一回事吗?”
可听她的回答,安瑟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它的确存在,只是神灵种无法发现啊……圣女阁下,你的头顶有一头小火龙。”
辛愣了愣,然后抬头看向上方,无比纳闷道:“没有啊。”
“它是隐形的,喷出的火焰是没有温度的,无法被触摸,无法被留下任何印记,无法用任何方式探查到的。”
魔鬼托着侧脸,无视一旁脸色已经逐渐开始变化的暮,笑眯眯地看着辛:“你能证明它不存在吗?”
“能啊。”辛一脸理所应当地回答,“我没有感觉到那只火龙的灵魂。”
“因为你的确感觉不到它,这是它的能力。”
“可神赐予我的力量,怎么会是一只火龙就能击败的呢。”辛很认真地看着安瑟,“就连魔鬼先生你都只能和神赐予我的力量不分上下,我没办法察觉到那只火龙,魔鬼先生又怎么可能察觉到那只火龙呢。”
暮的脸色逐渐从糟糕转变为震惊,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圣女阁下,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魔鬼先生也察觉不到那只火龙,却还是说那只火龙存在,所以就说明那只火龙是魔鬼先生编出来的。”
辛振振有词,显得十分自信,似乎为捍卫了神的荣光和威严而感到愉快,把开心两字都写在了脸上。
而安瑟也笑着鼓起掌来:“说得好,圣女阁下。那么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的头顶上有神吗?”
辛愣了两秒,而后十分老实地说道:“神不会待在魔鬼先生头顶的,神在它的国度中休息。”
“好吧,原来你们的神还有个国度,那么还是那个问题,它和它的国度到底在哪?”
“你看不见呀。”辛很耐心地解释着,“神和它的国度,是不可被观察,不可被认知,不可被——”
圣女小姐的话突然卡住了。
她盯着安瑟的眼睛,而安瑟也只是笑着与她对视,什么也没有说。
觉察到这场谈话的走向极其危险的暮开口阻止,但脖颈上游动的冷厉触感,却让他把话给咽了下去。
侍立在安瑟身后垂眸不语的魔女,不知何时抬起头来,对他微笑。
“……魔鬼先生。”
过了很久很久,辛才幽幽道:“你是想告诉我,神和你的小火龙一样,是被虚构出来的吗?”
她的声音很冷,不是平常那种淡淡的清冷,而是如同来自极北的永冻寒流。
“对我而言,这就是事实。”
安瑟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辛话语中的寒意那样,轻笑着后靠椅背:“你告诉我神灵种之上还有更加伟大的存在,却告诉我那存在不可被认知,拿不出它存在的证据,你究竟让我怎么相信你呢?”
“我就是证据!”
辛突然站起身来,无形的力量在书房中狂涌而起,这份力量没有对物质世界产生任何干扰与影响,但却在那名为灵魂的神秘领域……掀起万丈狂澜!
安瑟眼中的世界,竟然被变幻成了另一幅景象——
盛开着万种鲜花的广袤草坪,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大地,游鱼的鳞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斑斓的美好光影;云雾缭绕间的山峦巍峨高远,盘绕着山峰而上的台阶,与台阶尽头的辉煌宫殿同样隐没在云雾之中;辉日在玉石阶梯与宫殿上照射出圣洁的光芒,受神应允生活于此的神民在恩典与荣耀中吟诵圣歌。
“哦……”安瑟并未对直接出现在自己灵魂视角中的光景有任何震惊,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这就是你眼中的神国?”
“神的国,它的景象如何无关紧要。”
辛的身子微微前倾,让她的压迫感瞬间增加了好几倍,此刻她脸上的肃穆神色终于能和那张美到过分的成熟面庞相匹配:“我想告诉魔鬼先生的是,这份力量……就是神存在的,最好的证明。”
无论是现在制造的虚像,还是之前潜入梦境的手段,都代表她的确有影响安瑟灵魂的能力。
安瑟的灵魂可是浸没于深渊,被深渊所钟爱的可怖存在,常人连直视其中都会被莫大的恐怖击垮,而辛却能做出些许影响,这的确是……值得夸耀为不亚于神的力量。
但归根到底,也只是力量而已。
无论是那个世界之中虚构出的神,还是协圣教会口中的神,在各自的教义与典籍中,都是伟大的造物者,无上的支配者,全知全能,掌控万物——这并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至上的权柄。
海德拉来自深渊,飨焰焚尽世间,龙王代表着生灵的终极,唤溟者意味着融合一切的无限。
即使是这样,它们也只是力量上的顶点,即便被冠以神灵种之名,与那全知全能的无上存在,仍有无法逾越的天渊。
若是力量就可配称为神的证明,那这种神未免也太廉价了一点。
当然,辛的意思很明显——能赐予她这份力量,这份在灵魂之道上能与神灵种交手一二的力量的神,自然有着超越神灵种的能力,如此,安瑟也必须承认,的确有高于神灵种的存在。
但这对任何超凡者而言,都不过是常识性错误的笑话而已。
——什么神赐予的力量,说白了……不就是灵质吗?
超越了一切规则与理论,除却其自身以外不受任何限制的,运转起来时便如同世界基底的规则一般,这世上最不讲理的超凡之力。
学术界对灵质没有任何定论,最广泛的说法是,当超凡者登临三阶,灵与肉完全结合,接触到世界信息的一刹那间,极少极少数的幸运儿,他整个存在的某个部分,接触到了某种信息规则,而后幸运至极的与之相连同化,而这部分同化在现实中的具象,便是某种与规则等同的能力。
因为这个在过程中,灵魂作为超凡至关重要的触媒,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加上超凡者准备掌握的要素,总是与其自身性格和思维有关,因此便被称为“灵魂本质的觉醒”。
这分明就是辛自己觉醒的力量,在她眼中,却成了神的恩赐。
不过,安瑟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看了眼表情不自然的暮,然后十指相抵,笑着说道:“这样倒也还……说得过去。”
他没有就这份力量到底是神赐的还是灵质这件事上,和辛有什么纠缠,因为那是没有用的。
对于这位圣女阁下,你不能用狂信徒去称呼她,因为她不是狂热的信仰着那虚无缥缈的神,而是……完全生活与那片环境之中。
更何况,辛作为圣女,在观念教育上还有更特殊的地方。
对神的否定会让她生气,但不至于暴怒到失去理智,她会认真与你争辩对错,而你永远无法说服她。
就像被狼抚养长大的野人是无法沟通的那样,辛并非狂信徒,但她的思维逻辑却是与狂信徒相仿的,不敬神者对她而言既是让人生气的存在,也是违背“常理”的存在。
她的常理就是“人怎么能不敬神呢”,因而关于力量的争论,最终也会因为她“我的力量就是来自神”的常理而结束——这不是什么值得辩驳的问题,这对她来说就像人被杀就会死一样的常识,而常识是不值得也没必要去争辩的。
得到了安瑟的承认,辛的神情放松不少,她好像不只是单纯生气于安瑟不信不敬她的神,还有某种……幽怨。
幽怨于安瑟这么傲慢,如果这种根本立场上的问题无法达成一致,那她绝对不会去亲近魔鬼先生的。
关于这方面,最庆幸的反而是暮,他感觉到那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锋刃已经撤去,而安瑟也没有继续往更危险的方向发展的倾向,于是试探性地开口道:“那么,摄政王殿下,关于教会发展的事……”
“我会为协圣教会进一步开放东港的口岸。”
安瑟十分爽快地说道:“之前几位皇帝对教会的宽容政策,也一并继承,不过和他们一样,能发展成什么样,就靠你们自己了。”
暮站起身来,万分感激地行礼:“能得到这样的许诺,对我们来说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呵呵,只是小事而已,具体的事宜我们再详谈一会儿……啊对了,接下来的话就不适合圣女阁下听了,玛琳娜,把辛小姐请出去休息吧。”
“是,安瑟先生。”
辛一听要赶自己走,稍微好一点的心情又不好了,她直直地盯着安瑟:“为什么要我走?我难道不能——”
她话刚说到一半,手腕就已经被阴影缠绕,如鬼魅般浮现在辛身后的玛琳娜温柔轻语:“安瑟先生没有向您解释的义务,请离开吧,辛小姐。”
“……圣女。”暮也无奈劝说道,“劳烦您先暂离一会儿,如果有要事的话,我一定会告知您的。”
辛在静静地看了安瑟好一会儿之后,才缓缓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玛琳娜离开了。
等到书房的门合上约莫半分钟后,安瑟才打了个响指,让暮杯中只剩下一半的茶水重新斟满,笑容和煦地说道:
“在虔诚的信徒的确没法开诚布公地说些什么啊,对吧,主教阁下。”
暮神情微变:“我不太明白您所说的开诚布公……”
“宗教只是统治工具而已。”安瑟举起自己的酒杯晃荡着,“我们都是统治者,当然要站在统治者的角度交流,不是吗?”
“……”
主教阁下沉默许久,最后摇头苦笑:“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您看破了。”
“一个主教在信仰之神被质疑时,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波动,反而不带丝毫布道意味地解说神的概念,像个老练的官僚。”
安瑟抿了口酒,有些好笑地说道:“很难让人不怀疑啊,更何况……”
那双海蓝色眼眸的最深处,藏着暮根本无法觉察的轻蔑:“在这个世界,又有哪个超凡者,会相信神的存在呢。”
“如果从小开始培养的话,还是可以的。”不再伪装的暮很配合地回答,“生活在海里的人不会相信人脱离水还能生存,信仰神的人同样不会接受对神的否定。”
“一个氛围良好的环境,一群同样虔诚的信徒,以及一种足够完备的教育……这样就可以培养出更加坚定的信众。”
暮笑了笑:“而整个教国,都是这样的。”
“嗯……八百年的积累,的确有些说法。”安瑟微微颔首。
“但也只是八百年而已。”
暮的神情有些无奈:“希望您不要误解我们,安瑟先生,我们的确以宗教的形式统治着那片大陆,但并没有想过故步自封,停留在不切实际的赞颂里。因此才会派遣教士来到帝国,寻求变革的机会与可能。”
海德拉轻笑起来:“觉得这条路走不通?”
主教阁下叹息一声:“原本的西大陆处在无边混乱之中,初代他们为了尽快终结那黑暗荒蛮的时代,才选择用信仰快速统一。虽然成效斐然,教国如今也安稳平和,但如您所说……这条路越往下走,就越发狭隘,迟早有一天会来到死路。”
身穿白袍的主教说出这种话来,不知道能让多少信徒直接发疯,当场自尽。
而安瑟也颇为好奇道:“按照辛小姐的能力,她难道不能从你们的灵魂中发现神与教会都只是谎言吗?还是说她的灵质另有隐秘?”
这个问题让暮犹豫了一小会儿,但想着既然已经如此开诚布公,那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太多隐藏的必要,说清楚反而更好些。
毕竟,有那个合作者会接受自己的合作对象能无条件读心呢?
“圣女的灵质,并不能单纯用读心来概括。”暮如此解释道,“她力量的核心始终都是对罪孽的审视,或者说是……对灵魂的一种判别。”
“判别?”
“是的,按照她自身的观念和认知对灵魂进行判别,在判别形成后可以对其在基于这种认知的基础上,操弄她眼中的,这个灵魂所持有的特质。”
听起来有些复杂,但安瑟其实早就知道辛的灵质是怎么回事了。
在教国的教育下,她将对罪孽的审判和救赎视作自己的职责,也铭刻进这种灵魂观念,因而在她眼中,灵魂将被具象出有关罪孽的显化。
而辛能够随意操纵被显化的罪孽,无论是将其抹杀还是将其放大,亦或是将其扭曲成别的罪孽,都是轻而易举的。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大用,但实际上这份针对灵魂的能力……恐怖得匪夷所思。
这份力量只能用在善恶概念的控制,是因为辛的灵魂观念就是如此,在她的认知中,她的力量就是用来做这件事的。
而倘若辛有了足够独立,足够自由,足够广阔的认知和理解,那么就不只是罪孽,灵魂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是可以被随意揉捏,拆解,改造,粉碎的存在,危险到无以复加……当然了,要成长到这个地步,跟希塔娜成长为六阶兽王的难度也差不多就是了。
不过,现在的辛对这份灵质的掌控也已经不差,在对罪孽的审判与救赎以外,她已经能做到更多对灵魂的影响,比如潜入安瑟的梦境,暂时在安瑟的灵魂视角中创造光景,还有极其隐秘的灵魂沟通,灵魂探查……这些需要学习的灵魂术式对辛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同时,她的救赎和审判绝对不只是改变人的性格那么简单。要知道,在协圣教会与她的逻辑理解中,罪孽……从来不是与善良相对应的,而是与那神秘的“协理”相对应的,更深层次的概念。
上一篇:霍格沃茨与圣杯战争之遗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