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魔鬼轻声吟诵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经文，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诅咒，露出欢愉而讥讽的笑来。
他要将神的羔羊，引向名为人间的牧场了。
第十七章·牧场·其一
“安瑟先生，这是东港那边传来的加急报告。”
微微沙哑的女声凭空响起，安瑟身后的影子里探出一条触手，将卷着的报告递交给他。
安瑟习以为常地接过报告，快速浏览一番后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看来我们的圣女小姐，比我想象中要诚实得多啊。”
影沼分布在东港的人手，耗费了大量时间精力，终于揪出了协圣教会没处理干净的尾巴。
在安瑟宣布成为摄政王以后，直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总共只有十二位主教的协圣教会，竟然派遣了足足七名主教，通过那条唯一航线来到了帝国，算上驻留于此的白衣主教暮，已有八名主教潜伏了帝国某处。
——但实际上，协圣教会派遣来的人手不是七人，而是九人。
有两个主教通过某种不知名的方式越过了天途山脉，从西国入境，而这则消息，是我们诚实的圣女小姐提供的。
至于那个穿越天途山脉的方式到底是什么，辛并没有说，因为她也不知道。
“让他们回来吧。”
安瑟手中的报告迅速朽烂为烟尘，转瞬便于风中消散，正在往帝都最高处拾级而上的他语气悠然，像是在散步那样：“该把人手放在北地那边了。”
“东港的动乱有些严重。”玛琳娜的沙沙声音温柔动听，像是轻轻趴在安瑟背后细语那样，“继续无视吗？”
大公之死让各领地失去了实质上的最高掌控者，贵族们失去了制约，要么忙着分食遗产，要么忙着互相倾轧。
强大的超凡者组织倒是稍微好些，毕竟他们最多只能算是寻求晋升的同路人，至强者的死对于这种松散联盟来说不一定有过大的冲击，但影响也还是在的。
但要说有多乱，其实也没那么乱。
本就几乎没有规矩可言的西国自然不必多言，那边现在还正忙着处理龙灾；南境作为海德拉领所在的地域，所有贵族们都很自觉地将自己视为摄政王殿下的从属，大家和和气气，仍旧一片祥和。
北地宣布独立不在考虑范畴之中，而东港这个将“利益至上”形成了明面社会风气的地方，自然是最容易混乱的地域。
如果安瑟想管的话，倒也不是难事，但……
安瑟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转头俯瞰着脚下的帝都。
在他入主之后，这座本来因为大公之死，强者之陨而越发混乱的城市，已经重新井井有条起来。
不过，海德拉那双海蓝色眼眸中，却并不存在什么名为满意的情绪。他的视线越过术士们修建的高塔，掠过飘摇着烟气的工坊，从繁华的内城区一直看向朴素的外城区，最后停留在这座本该永世屹立不倒的雄城入口。
飨焰的徽记仍高立在那，毕竟他现在只是个摄政王。
也只是现在而已。
“用比较宗教的话来讲……唯有体会过灾祸的恐怖，才会对神的恩赐感激涕零。”
安瑟收回视线，站在被修缮好的宫殿之前。
这座象征着飨焰的永世权柄，无上威严，似乎会矗立于此千年万年，直到一切湮灭于时冉间尽头的宫殿，在太阳的照耀下，却早已不复曾经的辉光。
它本是由开国皇帝诺尔兰纳德凯撒·飨焰亲手打造的，宫殿的每一块砖石都是能让炼金术士为之发狂的珍贵素材。虽然被艾菲桑徳当作玩物对待的黛安娜大公重新修缮了这座宫殿，但却不可能再有让大公们登上台阶，看到宫殿的第一眼时，便心生无穷敬畏的效果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也没有大公了，至于敬畏……
安瑟会给从今往后登上台阶的人，留下一个比起区区宫殿，更值得敬畏的标识。
“我明白了。”
当安瑟踏上台阶后，玛琳娜的身影也从影中浮现，披散至腰间的黑色长发与华丽而厚重的黑色百褶裙仿佛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她始终站在安瑟影子所在的范围里，就好像她才是安瑟真正的影子那样。
玛琳娜很快明白了安瑟的意图，对于因为安瑟的无动于衷，东港的平民要在这场动乱中饱经多少煎熬，她毫不在意，魔女小姐的思维甚至发散开来——如果安瑟先生需要一些苦难的话，我是不是可以……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不敢继续往下想，而是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
安瑟踏入宫殿，这座完全为了象征权威，取悦皇帝而存在殿堂已经不再是昔日的辉煌模样，本来唯有一张王座的大殿之中，竟然不伦不类地摆上了一张长长的……会议桌。
虽然制作这张会议桌的匠人已经在很努力将桌子的风格融入进宫殿里，而效果也的确不错，但宫殿尽头那张矗立着的王座，多少还是显得会议桌有些莫名其妙。
长桌的两侧已经坐满了这次会议的出席者，唯有尽头的主座空置着。
最荒诞的是，这张普普通通的主座，就放在平日里见者必须下跪俯首的飨焰王座阶下，而没有一个出席者的视线是停留在王座上的，各式各样的视线，全都落在那张随便一个贵族家里都能找到的椅子上。
当手杖轻轻点地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时，所有人的视线立刻从主座上收回，却也没有人敢去看大殿的尽头，每个人要么低下脑袋，要么不自然地看向对面身后的空气。
直到那位……摄政王殿下，回到了他的位置上。
“上次会面，是四天前的事了，诸位。”
年轻的海德拉将手杖放到一旁，侍立在他身侧的女人十分熟练地接过，而后规规矩矩地垂眸站着，一言不发。
但无论是哪个出席者，都不会真把这个散发着令人生厌的恐怖气息的女人，当作是什么“侍从”。
阴影与群鸦的魔女，玛琳娜·兰斯马尔洛斯。
她的名字并没有像希塔娜那样传遍帝国，但在超凡者和贵族们的上层圈层里，却是比希塔娜更令人颤栗的魔咒。
在安瑟刚宣布自立为摄政王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帝国全境还是发生了不小动荡的，但仅仅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那股崩塌破灭的苗头便被立刻掐灭，让混乱只是限制在混乱的程度里。
而这，正是因为这个仿佛缠绕着近乎实质化恶孽的女人。
她是海德拉的眼，是海德拉的手，是海德拉意志的延伸……只要有阴影和群鸦所在的地方，她都能窥视秘密，降下杀戮，没有人知道她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就好像从未有人知晓……噬之首的极限在哪一样。
“上一次，我们讨论了帝国律法改革的事项，其中关于超凡者遵循的律法……啊，对了，在这之前差点忘了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摄政王殿下身子后靠，那十分闲适轻松的样子像是在和出席者们单纯聊天，而不是召开什么会议一样，更是让他身后那张王座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我的理念与皇帝陛下的理念，略有不同。”
他十指交错，笑容温和道：“诸位的意见和想法对我而言是十分宝贵的东西，所以不必无条件的答应奉承我，我要的是有深度的看法——这一点，我在第一次召开会议时就强调过了。”
“但直到现在……”安瑟轻声叹息道，“诸位却还是只会逢迎我的观点和提案啊。”
就算安瑟强调了很多遍很多遍，但依然没有人在议会上做到心口一致。
这是理所当然的，哪怕不是皇帝安瑟也是摄政王，哪怕不像艾菲桑徳那样癫狂暴戾，他也是目前为止最不可冒犯的至强者。
上面的人说畅所欲言，你就真以为自己能畅所欲言了？
能坐在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在见过大公乃至皇帝之后都能全身而退的聪明人，不管安瑟怎么说，他们都不会信，也不敢信。
即便安瑟提出的事宜匪夷所思到宛如皇帝复生，他们也会笑容满面地表示支持……当然了，到时候支持成什么样，自然也只有他们清楚。
这些贵族和超凡者们在安瑟的叹息声中保持着沉默，没有任何人敢开口。
帝国的真正上层者几乎全数覆灭，坐在这里的人跟安瑟起码差了两三个层级，大公们好歹还会开开口说说话，但他们可没有那个胆子。
“算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沉默让安瑟失笑着说道：“不过，我对诸位的看法还是很在乎的。所以既然诸位不愿说实话，那我只能希望诸位别介意我窥探你们的心灵。”
在出席者们皆是色变的这一刻，海德拉丝毫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抛下了一颗更恐怖的炸弹。
“律法的事暂时放置一边，我们来聊聊最近的流言吧。”
自称摄政，却实打实篡夺了皇帝权柄的叛逆者笑眯眯道：
“聊聊突然出现的伊沃拉殿下， 怎么样？”
本来就完全沉寂的会议桌，现在更是一片死寂。
谈这个？为什么要突然谈这个？
政治生物开动政治生物的头脑，超凡者们站在超凡立场上思考，但由于安瑟这句话的威慑力实在过于惊人，让人感觉下一秒他突然随便抓个人，以“勾结大皇女”为罪名当场弄死也不奇怪。
而正当他们所有人头脑风暴的时候，年轻的海德拉又慢悠悠地抛下一句话，彻底击穿了他们的思绪和理智。
“首先我要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并不是流言，而是事实。”
“伊沃拉还活着，她还有回归王座的可能。”
*
希塔娜在帝都内四处奔忙。
这次她老实按照安瑟说的，很认真的找了那个什么……监管局的人，确认了受害者们的情况。
按照监管局那边的报告，他们推断这些死者死于天霜之塔的独有法术——没错，就是灰塔大公建立的超凡者学院，让希塔娜深恶痛绝的那个地方。
同时，他们还指出，行凶者必定是一个不小的集团，不只是单纯有不俗的硬实力，在后勤保障上也相当完备，在身份的伪装和隐匿上已经做到完美。
剩下来的都是受害者的基本信息，死了两个灵魂术士，一个炼金术士，一个以太学者……狼小姐大摇大摆地找了三个术士的亲友去询问情况，但都一无所获。现在的希塔娜已经来到了下一个目标，灵魂术士的妻子的住所前，并反复嘀咕着“一定要得到有用的信息”。
只不过，在她刚打算敲门的时候，辛的身影便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可千万别说什么‘我本来就很久没见到他过了’之类的话——咿！”
希塔娜发出短促的尖叫，她猛然扭头，神情愤怒：“你干什么！”
辛乖巧地收回伸向希塔娜后背那冰凉的手：“因为野狼小姐在发呆，所以我想帮你清醒一下。”
“我很清醒！”
希塔娜不满地捉住辛的手：“有事直说，我很忙的！还是说……”
她打量了辛一会儿，而后轻咳一声，微抬起下巴：“是准备来给我帮忙的？”
“不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询问野狼小姐的意见。”
辛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希塔娜和辛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可不觉得这女孩是会露出这种眼神的人，因而有些讶异于她所说的询问意见。
“这么郑重干嘛……有事就说呗。”
“好。”辛点点头。
“我希望野狼小姐，能向我开放你的灵魂？”
单手叉腰的希塔娜歪歪头：“开放灵魂？什么开放灵魂？”
圣女小姐相当耐心地解释道：“就是让我用我的力量去触及并改变你的灵魂，不要对我的做法有任何抗拒。”
“如果野狼小姐你能够顺利接受我的力量的话，那么就可以跳过一切毫无意义，浪费时间的环节，直接清除并救赎你所背负的罪孽，这样一来，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希塔娜看着神情肃穆庄重，就差直接原地发誓的辛，沉默许久后幽幽说道：
“辛，我只是脑子偶尔会短路，不是傻子。”
第十八章·牧场·其二
让我摸摸你的灵魂……
神经病！这是什么鬼话，哪有人会把自己的灵魂交给别人乱搞啊——安瑟当然除外。
希塔娜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辛，又觉得这家伙没那么靠谱了。
“野狼小姐不是傻子，是天才。”辛点点头，“所以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希塔娜满脸莫名其妙：“我干嘛不拒绝，难道把灵魂交到他人手上也是天才干的事吗？”
而辛则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因为我能清除野狼小姐的罪孽。”
一听到这个话题，希塔娜就略有烦躁，毕竟谁喜欢听人在自己耳边不停唠叨着“你有罪你有罪”呢？
“而当罪孽得到救赎，野狼小姐就能迎来——”
“啊奇奇怪怪的话之后再聊吧。”
忙着干活的希塔娜不太想听这些让人不快的话，她打断辛的话语，同时敲了敲房门，转头看了眼规规矩矩的圣女小姐：“我现在忙着呢，你总不至于这么着急吧？”
“如果野狼小姐需要等待的话，那我会等待的。”辛十分乖巧地回应着。
希塔娜满意地点了点头，没过多久，这栋小屋的门也被打开了。
“您好，请问——”
门的后面是个虽然漂亮，但面容憔悴，甚至显得有些瘦削的女人，她嗓音沙哑地恹恹问着，但在看到敲门人的面貌时，话语便立刻顿住了。
“兰，兰斯马尔洛斯大人。”
白如雪花的短发，凌厉英气的面庞，高挑窈窕的身姿……帝都哪还有人不知道希塔娜·兰斯马尔洛斯的大名呢。
见希塔娜上门，女人立刻诚惶诚恐起来：“您怎么……不，您竟纡尊降贵，是我失礼了，请快进。”
“不用这么紧张，还有，叫我希塔娜就行了——不用倒水，我就是来问你几个问题的。”
这样说着的希塔娜大大咧咧地走进屋内，在客厅随便找了张沙发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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