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党的驯服主角之路 第320章

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在这样的体制,规则,阶级的影响下,这份世俗凌驾在了超凡之上,因为规定这一切的存在,就是凌驾于一切的神灵本身。

  在这个框架下,世俗的秩序和投影成为了绝对,而世俗的矛盾和纠葛,造就了世人眼中的不公。

  贵族欺压平民,会有人刻意去强调贵族的超凡者身份吗?不会的,那份矛盾直指着贵族的身份,却无人会将终点放在贵族的超凡者身份上。

  那么超凡者欺压凡人……这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吗?当然不是,因为超凡者这么做了,凡人又能说什么?超凡者凌驾于平凡便是理所当然。

  贵族欺压平民,平民也同样做不了什么,但这两者……存在根本性的差异。

  那就是这世界,这人间的共识。

  当超凡者套进了这贵族的框架里,他们彼此的身份和各自的职责,以及其最后的行为倘若有所不符,那就是破坏了订下的秩序与规则,那就成了错误。

  而倘若双方的身份,只在无拘无束的超凡者和仰望天空的凡人之间,超凡者的一切就都是正确的。

  帝国是一个炼狱,一个被创造出来,用来锚定皇帝人性,用来调剂皇帝心情的炼狱,一个玛琳娜痛恨的,无法接受的炼狱。

  玛琳娜仍记得那一天,安瑟带给她蜕变的那一天。

  在那天之后,她不断的学习精进,不断的磨砺自我,她读了很多很多书,眼界与知识都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增进。

  而其中功劳最大的,当属安瑟自己辑录的书籍,那些被他精心筛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

  玛琳娜为了安瑟,或许也是为了自己,曾无数次思考过该怎么处理帝国这病态而疯狂的体制,该怎么让平民能更好的生活下去——她也曾和自己的妹妹一样,抱有着最朴素的愿景。

  这是一条艰难无比的道路,玛琳娜沿着安瑟记录的诸多书籍一直学习,到现在才啃下不到十分之一。

  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

  拆解掉帝国的制度,改变现在的规则,就能让帝国变得更好吗?

  不,不会的。

  那让无数家庭支离破碎的苛政,让无数平民永恒苦痛的贵族权柄,让这帝国永远存在压迫,无法消灭的压迫的腐朽规则,实际上,却保护了平民。

  因为再朽烂的规则,也比没有规则要好。

  当一切规则崩塌,这世上剩下来的就只有两种人。

  不,是一种人,和一种……玩物。

  而反过来说……无论如何改变规则,只要还存在超凡与凡人的区别,那一切的内核,就始终不会有所变化。

  因为没有规则能约束超凡屈居于凡者之下,用阶级的压迫来取代那份更高一层的蔑视,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压迫,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玛琳娜恍惚着,她听不到黑斯廷,也听不到安瑟的声音,只是隐约觉察到自己被拉着走。

  贵族和统治者就算再如何腐败恶劣,身上也始终有【身份】带来的约束与职责,而冒险者,超凡者呢?

  他们对凡人,有任何应尽的义务吗?

  不,他们向来随心所欲。

  冒险者们不在乎,冒险者们不是皇帝,冒险者们……只是一群鬣狗。

  追逐着王朝的遗宝,追逐着迷界的残骸,追逐着本能与快乐的鬣狗。

  他们选择和皇帝一样,汲取到那份快乐,却没有办法像皇帝一样,连同所有超凡者都支配在内,建立起一个规则详尽而森严的庞大帝国。

  他们只是……竭泽而渔地取乐而已。

  凡人的苦难,凡人的感激,凡人的拥戴……哪些东西能让他们感到快乐,他们就去做,而当这份激情消退之后,凡人过得如何,未来又将怎样,无人在意。或许在某天突然想起来自己手底下还有这么一群人之后,兴致一来便继续布施恩德,亦或者以他们的苦难为乐。

  那是比压迫更高一层的恐怖,倘若压迫还在最低线维持着身为“人”的些微尊严,那么这种仿佛踏碎了凡人所有意义,价值,尊严的操纵与玩弄……才是更大的地狱。

  而更让人绝望的是……

  “小宝贝,真抱歉,你得走了。”

  “……什么?为,为什么?为什么,黑斯廷大人!”

  恐慌而焦急的呼喊声,将玛琳娜短暂的拉回现实。

  她有些恍惚地看见,一个穿着漂亮裙子的清秀……少女?正泪眼婆娑地拉着满脸无奈的冒险者,苦苦哀求。

  “您不要我了吗?我是哪里不讨您喜欢了吗?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好不好,黑斯廷大人!”

  “哎,还不是因为你老爸找你了?”

  “我……我父亲?”

  “是啊,跟着这位浮士德阁下走吧。”黑斯廷耸了耸肩,“虽然挺舍不得你……哈哈开个玩笑浮士德先生,怎么可能舍不得呢,你把他带走就行了。”

  “不要!”这位“少女”惊叫起来,说出了匪夷所思的话,“我不想走!”

  那不是什么少女,正式安瑟的目标,那个失踪了的,被斑斓蛇卖到黑斯廷手里的男孩。

  他穿着女装,成了这位冒险者的禁脔和玩物。

  玛琳娜的眼眸中,倒映着这个男孩的身影。

  他分明是被拐走的。

  他分明遭受了很多很多的苦难。

  他的父亲愿意为了他拿出所有的积蓄,哪怕是见到尸体都好。

  他现在只是个奴隶……不,连奴隶都不是,只是个玩物而已。

  可他……不想舍弃掉这个玩物的身份。

  “你……没想过吗?”

  在这个少年哀求着黑斯廷的时候,玛琳娜用飘忽的,虚弱到仿佛即刻便要死去的声音说:“你没有想过,他迟早有一天,不……他很快就会玩腻你吗?”

  “那些话语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这话语让少年愣住了,可他却死死抱着黑斯廷的胳膊,一言不发。

  他有想过这个问题——玛琳娜能从少年犹豫瑟缩的眼神中读出这一点。

  但他此刻依然选择留在这里,而答案……很明显。

  ——就和玛琳娜不愿接受的,那令她颤栗的问题的答案一样。

  “我不想……不想回去。”

  他不想回去。

  “不想回……”

  不想回到,那脏污,腐臭的下城区里。

  哪怕代价是成为冒险者的玩物,哪怕很快就会被抛弃。

  生活在西国的平民们,也不想接受贵族们的压迫统治,不想感受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阶级的威压。

  他们情愿接受毫无章法,不守规则的冒险者们的统治,因为他们不在乎凡人,恰恰就是因为……他们不在乎凡人。

  于是,便会有无需付出代价,来得莫名其妙的恩赐——就像主人随手丢给宠物的零食一样。

  这份随性,是身处阶级环境中的贵族们,大都不会做的事情。他们也会把平民们当玩物,但那却是建立在鄙夷与蔑视之上的。

  而不是像独立的冒险者,超凡者这样……完全不将其当做一种,和自己有关联的生物。

  哪怕可能会过的很惨,会因为这无序而遭受苦难,但那又怎么样?

  【超凡者大人愿意帮助我们,就已经是仁慈了!】

  生活在西国的平民们远离了来自帝国的阶级压迫。

  却心甘情愿的,将自己视作了比受压迫者,更卑微无数倍的,任由超凡者支配宰割的玩物。

  并觉得……

  “如果父亲……”那少年怯怯道,“父亲知道我在黑斯廷大人这里过得很好,他……他一定不会强求我回去的,请冒险者大人您……这样转告他,好吗?”

  玛琳娜闭上了眼睛,失去血色的面庞上浮现起凄惨而讥讽的笑容。

  并觉得,理所应当。

  无需他人压迫,无需外力威胁,便自发地认为……超凡者全然凌驾于平凡人是世间真理。

  ——无条件的自我贬低与……奴化。

  他们或许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比帝国其他领域的人要好的多吧?

  这就是……您要我看的东西吗?安瑟先生?

  玛琳娜终于能理解,安瑟那时为什么会对自己显露出失望的神情,为什么在和自己独处的时候,会那么认真沉默着思考什么。

  他比谁都要富有智慧与远见,也比谁都想要改变帝国。

  而当他用这份智慧去实现自己的渴望,在一点一点拆解帝国本质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时——

  当他发现,超凡者永恒凌驾,绝对凌驾于凡者之上,哪怕帝国这样的炼狱,都比毫无规则的荒芜要来得更有“人性”时——

  当他发现,即便自己真的能够将帝国的整个体制都进行彻底的革新,将一切规则都推倒重来,可最后却仍无法解决那个问题时——

  他到底……有多绝望?

  “……浮士德先生。”

  玛琳娜看着这几天,传说中的浮士德算是认真下了功夫,才找到的那个目标,看着他楚楚可怜,怎么也不想回去的模样,有些恍惚地呢喃着:

  “您能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吗?”

  “告诉我,梦醒之后,这个世界,不是那么悲惨疯狂。”

第二十四章·太阳与太阳

  安瑟和玛琳娜站在纷争堡下城区街道的边缘,再往下就是深不见底,积淤着污水和垃圾的矿坑底部。

  委托已经顺利完成,安瑟并不在乎那个男孩到底想不想回去,直接把他敲晕带回到了纷争堡,回到了这个他情愿做别人玩物也不回来的地方。

  年轻的海德拉看着茫然望向矿坑深处,好似凝望着无尽深渊的玛琳娜,轻声道:“你还有很多不解的地方,甘泪卿。”

  玛琳娜在这起小小世间中窥见的荒诞,只是这世界的一角。

  社会的构成无比复杂,从一件事,一些人,便确定整个世界的全貌,显然并不合理——不是所有凡人都是这份委托中的那个男孩,也不是所有超凡者都是支配着纷争堡的恶人。

  少女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但她却没法持有什么乐观的心态。

  因为无论外在的表现到底是什么样的,超凡与平凡根源上的差异,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和动摇。

  那是凌驾在社会矛盾,凌驾在所有斗争,压迫,黑暗之上的,终极的不公。

  而在这不公的基础上所演化的社会现象,又是另一回事,是更加庞大,复杂,宛如参天巨树的地下根系一般,盘根错节,难以拆解的困境。

  想要从这几天经历的这些事看清本相,显然有些太过天真,安瑟也从来没期望过玛琳娜现在就能理清思路。

  “安瑟先生。”

  玛琳娜的声音依然很轻,有些恍惚,她甚至忘了用浮士德来称呼安瑟,又或者说……她现在真的很需要帮助与依靠。

  但安瑟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他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等爱着玛琳娜的回答。

  年轻的海德拉怎么会看不出玛琳娜的状态和心意?

  早在赤霜领时,出于驯服希塔娜的目的,安瑟就已经顺手将玛琳娜调教到死心塌地的程度。在那时,他还没有对这个女孩抱有太大的期待。

  但随着时间推移,玛琳娜的身上逐渐显露出了那个紫罗兰夫人的影子,她对自身能力的苛刻要求,和对自我提升的不懈追逐,让安瑟逐渐改变了些许看法。

  更重要的事,在这个过程中,她对安瑟的依赖几乎没有加深,这是极为难得的。

  本以为玛琳娜能够很好的维持住自我,但随着时间推移……她似乎还是向着无可回头的深渊逐渐滑落,而这并不是安瑟想看到的。

  书并不是去读就能看懂的,知识并不是获取就能理解的。即便安瑟花了很长很长时间,筛选记录下了来自那个世界的珍贵知识,也不代表他的手下都是将其融会贯通的人。

  要在这个与其相比绝对是“落后”的时代中,找到能理解,剖析这些知识,并将其化为己用的天才,其难度与把普通人变成超凡者相比也不遑多让。

  玛琳娜有这个天赋和能力,安瑟不希望她沦落到那个最无价值的境地。

  现在回想起来……更多的可能还是由于希塔娜的原因,玛琳娜和自己的亲密程度显然高于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她对自己的依赖越发深重,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要说后悔肯定算不上,但安瑟的确有些遗憾,自己当初对玛琳娜下的手,多少有些太重了一点。如果留有些余地的话,她现在应该会更专注于自我提升上。

  因为得到的只是一声平静的回应,玛琳娜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将自己的视线从那漆黑的矿井深处移开,落在安瑟的侧脸上。

  “安瑟先生,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曾几何时,在艾妮丽莎与弗拉梅尔的温柔和期盼下长大的男孩,一直抱有改变帝国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