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娅珀女士只是敬仰您很久了,浮士德先生。”
那位玛甘泪小姐的声音在娅珀耳中宛若天籁:“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是……是的,浮士德阁下!”被玛琳娜提醒到的娅珀立刻反应过来,“十分冒昧,我只是想了解您这样的传奇,想招待……不,是想有个机会服侍您而已。”
怎么看怎么像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美熟妇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她甚至一时都没留意自己话语中的歧义。
安瑟又抿了一口酒,并没有对娅珀谦卑乃至谄媚的模样予以态度上的直接回应,只是平静道:“弥拜塔的事,你帮了我一个小忙。”
他的指间凭空出现了一枚黑色龙鳞,而后十分随意地将其甩到桌上。
“你的报酬,拿着吧。”
娅珀先是愣了下,随后下意识赶忙说道:“这怎么能——”
她本想立刻拒绝,但又感觉到了安瑟对面那个凡人少女投来的视线。
忍住转头去看那位玛甘泪小姐的冲动,娅珀温驯地捡起那枚鳞片,放入自己的口袋中,努力露出她已经遗忘许久的,不那么妖媚的纯粹笑容来:“感谢您的恩典,浮士德阁下。”
玛琳娜望着她的样子,心中的疑惑还没来得及解答,便又冒出来新的问题。
为什么……冒险者们在面对安瑟先生的时候,都卑微到这种地步呢?
现在的娅珀也好,死之前的弥拜塔也好,就连处刑者分会驻地的副会长,对安瑟的态度与其说是恭谦,倒不如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卑微。
在帝都,玛琳娜和很多贵族交流往来,他们当中有人是大公的代言人,有人是声名远扬的侯爵,不值一提的小小男爵也有。但无论地位,实力,势力如何,他们也都只是对安瑟保持谦卑与尊敬,虽然程度可能非常高,但那也还是谦卑与尊重,而不是这种他们自己可能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卑微。
少女很想现在就询问安瑟,想将自己现在的所思所想都记录下来,但因为有外人在场,还是忍住了。
安瑟悠哉地喝了大概有半瓶酒,随后站起身来,看了眼玛琳娜。
“该走了,甘泪卿。”
“好的,浮士德先生。”
玛琳娜立刻双手捏着肩带,小跑到安瑟身侧,与娅珀擦肩而过。
娅珀也当即反应过来,赶忙走到安瑟侧身前:“我来送您,浮士德阁下。”
安瑟不置可否,任由她带着自己走出会客厅,作为“客人”的他在此刻反而像是带着两个仆从的主人。
跟随在安瑟身后,凝视着他背影的玛琳娜,心中仍在思索。
答案……安瑟先生说的答案是什么意思?他答应了与娅珀会面但自己却没什么目的,应该是在以此加深我对娅珀的控制和影响,算是对我孤立无援的补偿吗?
还有弥拜塔的事情,安瑟先生本来应该有代替他的人选,影沼那边肯定也不会放任我“擅作主张”,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玛琳娜的脚步突然一顿。
虽然没有什么大动静,但安瑟还是转过头来,略微疑惑:“怎么了,甘泪卿。”
“……抱歉,我有些走神了,浮士德先生。”
玛琳娜如此歉然地回答,在跟上安瑟脚步的同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你到底在做什么……玛琳娜。
你要做的分明是为安瑟先生竭尽一切,替他处理好本不需要劳烦他的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去做对你自己有利的事了?
惊觉到自己所思所想,全都是“为了自己”的玛琳娜,嘴唇有些发白。
争取地位,赢得筹码,在影沼和花园的争斗中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固然重要。但她怎么能忘了自己最根本,最主要的职责呢。
安瑟要在苍茫西国中找到伊沃拉,而她的职责,她的任务,就是帮助安瑟完成这件事,一些私欲的满足,都不能越过这份职责。
你搞错了主次,玛琳娜……不要再犯错。
冷静下来不少的玛琳娜轻轻吐息着,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没有思考过安瑟做的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假如连这种层面都没考量到,那她接下来还怎么配合安瑟,怎么跟紧安瑟的脚步?
浮士德……浮士德……
安瑟先生并没有限制他名声的传播,无论是我借用浮士德之名来收服女王蜂,还是接下委托摘掉弥拜塔的头颅,安瑟先生都没有半点隐藏的意思。
他在让浮士德的名字传扬出去……在西国如今存在诸多浮士德的情况下。
那么安瑟先生这么做的理由是……
“浮士德阁下,需要马车送——”
女人的声音把玛琳娜拉回了现实,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离开娅珀的宅邸了。
安瑟并没有理会娅珀,直接往外走了,而回过神来的玛琳娜则是回头看了眼这位在纷争堡声名赫赫的女王蜂,在对方感激的注视下微微点头,随后快步紧随着身前的黑发青年。
等已经走远了一些后,安瑟才偏头看向玛琳娜,脸上露出了少女无比熟悉的温和笑容。
“怎么了?”安瑟问道,“你好像有心事,甘泪卿。”
秘书小姐的不在状态,外人是看不出来的——其实就连希塔娜都未必能发现,假如她不用那作弊的直感的话。
但安瑟却能轻而易举地看出玛琳娜的不自然来。
“我……”玛琳娜顿了顿,神色有些犹豫,“我不太能理解一些事情。”
实际上问题也不是很大,只是一时间要面对,思考的东西实在太多,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关于自身利益的问题,关于安瑟所做之事的目的和接下来的动向,还有一些零碎的琐事……这份秘书工作,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你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怎么这次有些心事重重了?”
安瑟放缓脚步,和玛琳娜并肩走着,觉察到这一点的少女也下意识地放缓脚步,重新跟随在安瑟身后。
“……”
年轻的海德拉步履微顿,但并没有再把脚步放慢,也没多说什么。
都被这么问了,玛琳娜也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了,但有关职责上的问题是肯定不可能去问的,所以在思索片刻后,少女给出了她刚才看到娅珀的谄媚姿态时,想到的问题。
“为什么……冒险者们对浮士德先生您的态度,都这么卑微呢?”
听到这个问题的安瑟露出了然而忍俊不禁的神情,他将视线投向街道上往来的冒险者们,轻声道:
“甘泪卿,你觉得冒险者是什么样的存在?”
“……什么样的,存在?”
“开拓世界的进取之人?无拘无束的自由斗士?发掘隐秘的探索者?”
安瑟给出了一串明明算是比较正面的说法,但最后却摇头道:“都不是。”
“甘泪卿,冒险者的本质,是鬣狗。”
这足以称得上鄙夷的评价让玛琳娜有些茫然,更让她茫然的是,明明这份评价如此鄙夷,但安瑟却没有带着多少鄙夷的意味,只是在平静地阐述着事实:
“啃食着陨落王朝的尸体,以浩瀚迷界中的残渣为食的鬣狗。”
他转头看向玛琳娜:“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他们吗?”
“……我不明白,浮士德先生。”
少女低声回答。
“我并不是在鄙弃他们的努力,玛琳娜。”
谈到这个话题,安瑟似乎变得非常认真,起码玛琳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和安瑟讨论过问题了。
“从百分之九十九的绝望与黑暗之中,找到那百分之一的蜕变可能。要以莫大的勇气乃至疯狂,才能寻到那一线引向出路的微光——他们得到的东西,与他们付出的代价和所冒的风险,基本是成正比的。”
“但问题在于,他们在得到了那些东西之后,将其转化为了什么,或者说……”
年轻的海德拉转头看向玛琳娜,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们到底是出于什么,才追逐着超凡的宝藏。”
“你觉得是什么,甘泪卿?”
少女将安瑟的问题当作了考验,却没有感受到安瑟的深层意味,她认真思索许久,最后轻声回答道:“是……力量吧,超凡者最终追求的,都是向更高层次的超凡蜕变才对。”
“是吗?”
安瑟笑了笑:“看来你留在西国的时间还不够长……等你认识到大多数的冒险者到底是在追求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就能明白,为什么他们会对‘浮士德’那么卑微了。”
“这样一来……”安瑟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关于那个问题的答案,你就又更进了一步,恭喜你,甘泪卿。”
那个问题……
玛琳娜回想起了安瑟在客厅里跟自己说过的话——在她反应过来,弥拜塔的行为跟皇帝的行为十分相像之后。
而这一次,是有关冒险者的本质……
统治……冒险者……冒险者的统治……
断续的信息瞬间连结成无比明晰的答案,直到这一刻,玛琳娜才反应过来,安瑟所说的“那个问题”,原来只是自己在卧室里等待时的无心之言——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平民在混乱危险的西国定居。
“您……”
反应过来的玛琳娜有些难以置信,因为过于震惊,她甚至说出了以往的她绝对不会说出的,算得上有些自我意识过剩的话来:
“您刚才做的那些事,是为了……解答我的问题吗?”
“我的确挺讨厌那个弥拜塔的,但我也不是那种因为嫌恶就随便杀人的家伙吧,他的确还是有那么点用的,但归根到底也还是个小角色。”
少女惊疑的样子反而让安瑟有些诧异了:“只是一点小事而已,不可以吗?”
“可您……可您杀掉了弥拜塔,会对您有不好的影响,虽然能处理,但总归……”
安瑟的反问让玛琳娜愈发慌乱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只是一个问题而已,我怎么能够,怎么配让您这样——”
哪怕再怎么想要进步,想要成长,但有一条线绝不可逾越,那就是半点也不能损害安瑟的利益。
所以当反应过来,安瑟随手杀掉弥拜塔,只是想给她的问题提供解决的提示,甚至不是为了直接解答她的问题时,玛琳娜显得惶恐又愧疚。
“只是个问题的话,我——”
她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可在对上安瑟的视线之后,却强行把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
“……甘泪卿。”
注视着玛琳娜的安瑟叹息一声:“你觉得,追随着我的你,比不上一个不知所谓的领城管理者吗?”
“你觉得,你那个问题的分量,比不上一个通过操弄民众来愉悦自己的小丑?”
他的轻叹让玛琳娜的心猛地一揪,少女声音微颤地回答:“浮士德先生,我不是……”
“好了。”安瑟打断了她的话,但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反而声音轻柔道,“回旅馆吧,甘泪卿,看得出来你有些累了……和影沼他们较量不是容易的事,这两天,好好休息吧。”
玛琳娜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此刻,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浑噩地跟在安瑟身后。
因为在那一瞬间,在刚才和安瑟对上视线的一瞬间……玛琳娜看到了她这辈子最不希望从安瑟眼中看到的,最令她感到恐惧的情绪。
她期望着,期望那只是自己在极度慌乱之下所产生的错觉。
——她期望安瑟眼中的那一瞬失望,只是错觉。
*
“弥拜塔死了。”
“……什么?!”
“那委托完成了,这是他的人头。”
普通的木屋内,一颗头颅“咚”的一声被丢到桌上。
而木屋内的两人,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开始。”把头颅丢出来的那人说,“处刑者的人叫我去等人完成委托,我还以为是弥拜塔的陷阱,就没有去。”
“然后……那边又联系上了我,说完成委托的冒险者看到我没来,就把东西交到他们手上了。我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找了个地点交货,就……”
就真拿到了弥拜塔的人头,悄无声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确定这是真的?”另一个人问道。
“假不了。”
“见鬼了……那纷争堡怎么还风平浪静?”
“谁知道?我们该愁的是,接下来的选拔赛该怎么办。”
“……是啊,弥拜塔这败类死了,选拔赛还会继续开下去吗……可恶,不该这么早弄死他的。”
“谁能想到真有人去接那委托,而且现在就动手做掉了?”
于是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那份委托,其实是出于一位成员对于弥拜塔的义愤,而发布在处刑者上的。
但其实没人指望这委托能完成,包括委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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