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明芙萝·泽格。”
年轻的海德拉睁开眼睛,他的声音浸满深渊魔物的可怖,透着支配者的威严与震怒。
那双海蓝色的眼眸之中,已经是全然陌生的……高高在上。
“你为什么觉得,你有拒绝的理由?”
“……”
“你以为你得到这一切,你以为巴别塔能有现在,是因为什么?”
他手中的手杖轻点在地,却在明芙萝的耳畔发出响于雷霆的震鸣。
“是因为枪械吗?因为伊沃拉的注视和青睐?”
年幼的魔鬼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笑意是那么令人心动,却又那么……残忍而恶毒。
“不,我告诉你,是因为……我。”
“因为我在你的身边。”
他愉快地在暴雨中漫步,靴子踏在天台地面上时的声响清脆悦耳,但在明芙萝听来却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鸣响。
“因为我和你的关系模糊不清,因为你有可能成为我的契首……因为在他们眼中,你有着远超现在一切的,值得拉拢的价值。”
“但假如,我离你而去了呢?不不不……不只是简单的离去,而是……毫不留情的抛弃,舍弃,甚至是……毁灭呢?”
安瑟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还记得,我让你在发布所有枪械,所有武器,所有特殊设计时,不要报上我的姓名,全都以你自己的名义发表吗?”
“倘若我在离你而去时向世人昭告,创造这一切的是我而不是你,那么请问,亲爱的阿萝……”
年轻幼小的毒蛇,朝他最好的朋友,吐出自两人相遇便已然开始酝酿的毒液。
望着明芙萝彻底失去血色的面庞,他愉快地捧腹大笑起来:
“你猜猜看,到那个时候……失去价值的你,失去价值的巴别塔,到底会遭遇什么?”
“从一开始……”
娇小,无助,脆弱的天才学者,在暴雨中颤抖着单薄的身子:“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对我怀有过哪怕半点信赖。”
“我曾予你信赖,无数次!”
方才残忍吐出毒液的幼蛇亮出獠牙怒声咆哮,但又在下一刻恢复到了刚才从容优雅的模样。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我很高兴,我的保险起到了作用。”
“所以……你必须要和我赌。”
魔鬼以平易近人的口吻,宣告他无可违逆的恶毒命令:
“赌你的……未来。”
*
只有一人,且被完完全全封锁的书房里,坐在长椅上的安瑟,正偏头看着这对“双胞胎”对峙的场景。
不,用双胞胎来形容她们,是严重错误的。
因为她们两人,都是绝对的,百分之一百的,没有任何虚假成分的,明芙萝·泽格。
这,就是安瑟和三年前的明芙萝所提出的赌局的……关键。
他要证明,离开了自己的“明芙萝·泽格”注定一事无成,不仅一事无成,她最后反而会因为各种原因走向最极端的境地,也即是……连巴别塔都能够漠视,甚至是毁灭。
同时,安瑟并没有以能完全胁迫明芙萝主动洗去记忆的把柄,威胁她加入这场赌局,而是给了她无比优厚的待遇。
“你可以作为这场赌局的见证者,见证离开了我的你究竟会怎样变化,怎样发展,怎样前进。同时,我还能让你自己拥有更进一步的机会——直到赌局结束之前,你都能留在庄园的地下藏书库内,翻阅研究所有书籍。”
这不仅不能说是胁迫,反而是奢侈到极点的优待。
海德拉传承千年的密藏典籍……哪怕不是放在海德拉领,而是放在帝都庄园的,也足以令所有人为之癫狂。
而这样做的代价便是——
“在这个赌局中,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威逼或是胁迫,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是安瑟常用的话术,但明芙萝本人也很清楚,不做出威逼和胁迫,不代表安瑟不会做出引导和干预,但无论是安瑟最开始做出的威胁,还是开出的条件,明芙萝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因为她相信自己不会被安瑟奴役,相信自己不会屈从于这个魔鬼——现在的自己能做到,未来的自己凭什么做不到?
她怎么可能会癫狂到……连巴别塔也不在乎?
于是,赌局成立。
而最关键的,假如明芙萝作为隐于暗处的见证者,那么……到底由谁来参与进这场赌局,作为主角呢?创造一个拥有明芙萝记忆的人偶,为她构建出完全虚假的记忆?
不,安瑟要的,不是这个。
他要的……是完完全全的,明芙萝本人。
而这件事,世界上恰好,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你相信灵魂能被塑造吗,明芙萝?超凡的根基,每个超凡者独一无二的源头,它……可以被塑型,创造——最杰出的炼金巨匠,连这种事也能做到】
是的,安瑟的父亲,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炼金术士,弗拉梅尔·海德拉,能够创造灵魂——并非是新生的,全新的,截然不同的,而是能与其原主一模一样,毫无区别,完全就是其本人的灵魂。
所以弗拉梅尔才会对明芙萝另眼相看,因为明芙萝是当初唯一一个,值得安瑟亲自找他帮忙的人。
所以托拉多和游隼才说明芙萝十分“有问题”,因为他们是这世界上仅有的,知道弗拉梅尔连灵魂也能创造,不仅见证过这个创造手法和过程,且一个是弗拉梅尔麾下的首席术士,一个是能洞悉所有隐秘的风之首。
只是这与奇迹无异的创造,同样有着极其苛刻的条件——那就是需要原主的灵魂碎片作为素材,并且是数量不少的灵魂碎片。
倘若数量不够,那么新生的灵魂无法维持太久便会崩解;而假如这世上还有存在着它原本的灵魂,那么,她的本能,她的一切,都会驱使她往原有的灵魂靠拢。
要么回归,要么……吞噬。
而在这个过程中,由于灵魂的回归和联系,假如存在记忆的缺失,那么就会与原有的记忆不停同调,直到达成无缺的和谐。
明芙萝自然不会为这个赌局付出太多的灵魂碎片,她切割下的碎片只够新生的明芙萝维持三年,当界限来临,被抹除更改的记忆就会不断苏醒,直至和尚存的灵魂记忆一致。
所以,才有了最开始的那一幕,当时的明芙萝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那一幕。
那就是——安瑟到底为什么要算计自己,把她的灵魂塞进人偶当中?
因为只有这样,安瑟才能借索伦的手,一步步为明芙萝制造出记忆受损的虚假幻象,来防止她在记忆恢复的过程中,发现了自身的异样,从而提前觉察到真相。
——她的记忆,从来就没有受损。记忆的闪回,身体的不适……都是她作为纯度不够的灵魂,对于原本灵魂的渴求下的同调,是希望在完成彻底的记忆同步之后,要么回归原来的明芙萝,要么……吞噬掉原来的明芙萝。
荣葛尔的导师迈隆,也早就被安瑟命令索伦处理,她其实就是索伦的伪装,让明芙萝彻底以为自己记忆的异样,是源自当初的灵魂损伤。
直至今日,在事态已经不可控制,在赌局迎来终末之时,明芙萝,不……是海伦的记忆,才完全恢复。
“接下来的话,我不会对你再说第二遍。”
安瑟凝视着光幕中,神情冰冷,眼神炽烈的明芙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安瑟·海德拉,他在十三岁时,就已经在绝望的地狱中挣扎了整整三年。
那三年足以让他学会,让他认清很多东西——认清他必须足够残忍,足够狡诈,足够邪恶,认清他……没有任何选择。
与其说是明芙萝的理性思维让安瑟学会了冰冷的价值衡量,不如说……是促使了这一切的发生。
因为不需要明芙萝给安瑟提醒,他迟早也会领悟到这一点。
十岁的绝望毁去了男孩的天真温良,粉碎了他的家庭给予他的美好向上。
或许安瑟·海德拉曾有别的机会。
但在那天之后,他就只能做个恶党。
他的本性唯剩下邪恶和疯狂,因为正义和秩序,帮不了他。
价值判断,冰冷牺牲……哪怕没有给他灵感的明芙萝,安瑟也终究会走上这一条路。
所以,即便那时的安瑟只有十三岁,他也足够冰冷残酷,足够邪恶狡诈。
这场赌局,是跨越了这整个三年的计划的起始,也是……最重要的终结。
现在的海伦已经如此沉沦,连巴别塔都视作无物,将安瑟奉为至高,这够了吗?
不,这还不够。
英雄,到底为什么是英雄呢?
“安瑟·海德拉用事实告诉我,我的人生是虚构的,我的存在是拼凑,我的追求是空无的,就连你……就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安瑟很清楚,假如明芙萝没有亲身经历这一切,而是单纯以旁观的视角来看,那么……她断然不会像海伦一样如此绝望。
因为旁观和身临其境,尤其是在这种几近毁灭自我的情景下,感触是天差地别的。
那时的海伦被一切绝望环绕,同时还有安瑟不予任何喘息的步步紧逼,但明芙萝……却有着独立,冷静的思考空间,却有着完全可以喘息的余地。
她能因此,脱离出当时几近绝望的氛围,用那能够理解安瑟,能够跟上安瑟思维的才智去剖析,去拆解,去认知——
就好像希塔娜经历无数沉浮,无数血恨,即使成为追逐进化和力量的霸者,仍相信着纯粹的善良,坚守着心中的道义一样。
她能够从那无尽的绝望中,找到那一缕让她不再有丝毫动摇的微光。
“但凭什么就认为,我的信念,我的理想,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被赋予的?”
面对着怨恨着一切的,如此堕落的自己,明芙萝·泽格的声音没有丝毫迷茫和畏怯。
“又是谁能断言,被赋予的,就一定是虚假的?”
“你又怎么觉得,现在的我无法实现,那么从今往后,我就都无法实现了?”
炼金工坊里的熔炉明明根本就没有启动,可却有一台活着的熔炉呼出滚滚热浪,以苦难和绝望为原料,锻造出百折不死的神兵。
“如果我现在无法做到正确的引导他们,那么我就去思考,去学习,我就走进他们,走近那个魔鬼所鄙弃我的,我未曾步入的人间。”
“哪怕巴别塔是爷爷所设计的,刻意将我拼凑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工坊,但我没有哪怕一次怀疑过自己的意志和内心,哪怕这是赋予设计的人生,在这十五年中,我从未有一刻为此感到痛苦——倘若这不是我的真实,那我的真实又是什么?”
“而我的信念从一开始就是虚无……”
明芙萝扯了扯嘴角,对着海伦露出了讥讽而傲慢的笑容:
“真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之中……即便是认为已经完成新生,自我毁灭了的你,不也还在追逐着它吗?假如那是虚无,那不是出于你的本愿而追求的事物,你又为何在新生之后,仍将其视作性命?”
注视着面色逐渐僵硬,死寂眼眸不停动荡的海伦,没有朋友,没有导师,没有任何人的陪伴,时刻不停的提升自我,吸纳知识,在无尽的黑暗与孤寂中……度过了整整三年的明芙萝·泽格,像是将铁锤高高举起的铁匠,将最后的定音一锤砸向铁毡,那迸溅而起的烈烈星火,就是她在绝对的绝望与困境中,找到的那缕微光!
“在爷爷问出那个问题时,没有谁在引导,没有谁在预设,没有谁在给我设立虚假的道标。”
她一字一顿,向来漠然的声音是如此铿然有力,澎湃着如此炽烈的激情。
“在我将视线投向天空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
“‘我要,改变这个世界!’”
“这是我,这是明芙萝·泽格,从来不被任何人创造,也绝不会被任何人毁灭的……自我的决意!”
安瑟看着明芙萝眼中那如此明亮的光彩,不由地佩服地叹息着。
正如自己有着必须成为恶党的现实一样。
这缕微光——
正是明芙萝·泽格成为英雄的理由。
但是……
“真恶心啊。”
年轻的海德拉如此低语着。
英雄的光彩和伟大,与他无关。明芙萝未来究竟有何等成就,他也全不在意。
他只在意,自己的朋友到底在不在意自己。
而答案……是否定的。
那璀璨的光辉,容不下他这样阴冷漆黑的爬行动物。
在三年前,年幼的安瑟,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他明白了,明芙萝不会因为失去朋友而伤心,而是会因为“失去了能实现理想的助力”而伤心。
真是……伟大又自私的残忍啊。
因此,那时的安瑟也很清楚,作为见证者的明芙萝,是大概率……不会完全沦陷的。
而这,就是安瑟留给明芙萝的机会。
一个独立的,坚决的,不会被摧垮的,如此光芒万丈的,但却……将他彻底抛弃的明芙萝,她也有存在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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