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哪怕只是一瞬间,只要安瑟的情绪被她所捕捉到,她就能从中察觉出安瑟不愿诉诸言语的隐秘。
但这个明明只有十三岁的家伙,却老练的让明芙萝无从下手,她没法从平日的生活里观察到安瑟的任何异样,同时也不敢做出什么旁敲侧击的举动——因为她很清楚,那会被安瑟一眼看穿。
娇小的天才学者看了眼身旁安睡的金发男孩,沉默了很久,抬起手来,似乎想去触摸他的头发,但就在即将触碰到那柔顺的金色发丝前,手又悬停在了半空中。
她没有说话,无言地将手收回,从宽大的沙发上下来,戴好眼镜,准备开始新的研究工作。
至于两人为什么会睡在一起……嗯,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能追溯到安瑟第一次强硬要求明芙萝好好休息的时候。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的睡相都很好,而且从外貌上看,不管对谁的不轨想法都有些犯罪,因而只是非常和谐自然地躺在同一张沙发上休息而已。
明芙萝用法术给自己做了个高效清洁,包裹在黑色裤袜里的小脚就这么踩在地板上,安静无声地走向工作台。
可当她拿起笔,准备投入进演算和研究中时,却无路如何都集中不起精神来。
“……哈啊,又起这么早?”
正当明芙萝呆呆地看着图纸发呆时,安瑟打着哈欠坐起身来:“我说了多少遍,要先吃早饭,阿萝。”
过了两秒钟后,没听到回应的安瑟睁开半眯着的眼睛,将明芙萝沉默凝滞的模样收进眼底,脸上的懒散和随性也逐渐褪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沉默笼罩着两人,直到明芙萝低声说:
“今天早上……没什么胃口,你先吃吧。”
安瑟没有回应,只是托着侧脸,凝视明芙萝许久,最后无奈叹息一声:
“看起来你很把我的玩笑放在心上啊。”
“……我觉得。”明芙萝转过头,眼神十分认真,“那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东西。”
“你还不了解我吗?”
安瑟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对我来说,哪有什么严肃到不能拿来开玩笑的东西?还是说……”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轻,又有些飘忽,像是一个茫然游荡于世间的幽灵在低语。
那双澄澈透亮的海蓝色眼瞳,变得那么深邃,深邃到明芙萝根本无法看清。
“假如我真的打算放弃你我所追逐的愿景,你就打算……放弃我?”
“不要做出这种假设!”
明芙萝的声调拔高,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情,都透着显而易见的烦躁:“你明明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安瑟!为什么非要说这样的话?你是想惹我生气吗?想看我出丑慌张的样子?”
“好,你成功了。”
她跳下椅子,一步步走向坐在沙发上的安瑟,大多数只有漠然色彩的眼睛酝酿着如此鲜明的怒意,和安瑟个子差不多高的娇小术士,一把将金发男孩摁在沙发上,脸几乎要和他贴在一起:
“我现在被你搅的心神不宁,没法好好休息,甚至没法集中精神工作……不管做什么事,最后都会不受控制地去想你到底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你到底……到底会不会真的做出——”
将安瑟压在身下的明芙萝不停喘息着,她柔顺浓密的蓝灰色发丝垂落下来,如幕帘般挂在安瑟的脸颊两边,让他的视线只能容下明芙萝那张平日里永远冷淡,但在此刻却显得如此憔悴的脸。
“安瑟……”
她闭上眼睛,疲惫的轻语着:“你的那个玩笑,的确只是玩笑,是为了玩弄我,对吧?”
明芙萝没有睁开眼,她害怕自己一睁眼,一对上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在顷刻间读出安瑟的情绪时,会得到一个令她崩溃的答案。
沉默究竟是短暂还是漫长,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能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明芙萝感觉到一只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我这算是,又抓住你的一个弱点了吗?”
在听到那戏谑的轻笑声后,娇小的女术士彻底软了下来,直接趴到了安瑟的胸膛上,两人脸贴着脸,体会着彼此的温度和触感,如此亲密无间。
“你真是个混账,安瑟。”
明芙萝有气无力地呢喃着:“你才十三岁,就这么会捉弄人了,真是无法想象……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不管是什么样子。”安瑟轻搂住明芙萝的腰,“你都会喜欢的,不是吗?”
“……”娇小的学者小姐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后就没再动弹,只是用那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顾左右而言他,“我比你大五岁,安瑟……当然,你说的如果是朋友上的喜欢,那么我也不否认……”
安瑟只是在明芙萝耳边轻笑,没有回答。
而后者,应该庆幸自己刚才的选择。
她应该庆幸,自己没有在那一刻睁开眼,没有与安瑟对视,现在更是没有看到安瑟的表情。
那明明在发出如此亲近的笑声,却一片漠然的,诡异而恐怖的表情。
有些时候,痛苦并不一定代表挣扎,而是代表……已经做出的选择。
就好像明芙萝是那么了解安瑟一样,安瑟也再了解她不过。
——她的痛苦,并非源自难以取舍,而是源自,假如安瑟真的打算放弃,甚至是背叛……
那她就一定会,放弃安瑟。
“阿萝。”
轻抚着明芙萝腰背的安瑟温声细语:
“我们再去,看看天空吧。”
仰望天空,仰望着那没有边际的蔚蓝,是明芙萝少得可怜的爱好之一,现在得到了慰藉的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是打算稍微安慰一下我吗?”紧贴着安瑟脸颊的明芙萝轻声说道。
“算是吧。”安瑟笑了笑,“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也是如此,阿萝。
所以,仅此一次……我想,再给你一个机会。
并非是由我主观推断,而是由你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我,还是那空有其表的虚幻执念……
你究竟会,选择哪一个?
直起身来的安瑟依然搂抱着明芙萝,心中如此轻语。
他侧过头,像是在聆听明芙萝的心跳,又像是在聆听命运的低语。
但他只听到了遥远天穹上传来的,隐约的低沉雷鸣。
要下暴雨了。
*
当海伦穿过无人的空荡长廊,来到炼金工坊的大门前时,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自那场袭击之后,她终于回忆起了全部。
并非是遗失的记忆,而是被……抹除的记忆。
暗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她又为何要杀死自己,自己和她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而到底是什么,让局面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海伦已经一清二楚。
那是一场赌局,她作为参与者,而被迫遗忘的赌局。
如今,赌局已经来到了最后阶段,来到了尽数在安瑟规划和掌控之下的……终局。
赢家得偿所愿,败者一无所有。
“父亲……”
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字的海伦,将手放在门上,她闭上眼,伫立许久,脑海中所放映的,全是这段时间自己所见的,所听的, 所经历的一切。
当再度睁开眼时,名为海伦的天才术士,已经下定决心。
沉重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熟悉的光景映入海伦的眼帘,安瑟曾经在这里为她的傀儡做了些小小改造,在那之后,她也偶尔有借用过这里。
而在炼金工坊的深处,操纵支配着尼德霍格,宛如驱使躯干一般轻易自如的娇小女人,也抬头看向了门口。
两人完全在同一时间,对上了视线。
她们两人,仅从外观上看,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差别。
同样漠然冰冷的神情,同样略显娇小的身材,同样瑰丽神秘的紫色眼瞳……唯有细致观察,才能发现,其中一个寂然无光,是在毁灭后彻底新生的我执;而另一个则闪烁着有如钢铁的冷光,象征着无可毁灭的决意。
“在开始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明芙萝挥了挥手,炼金工坊的大门自动合上:“你到底——”
“我是海伦。”
不需要明芙萝将问题说完,与她对视的,眼眸寂然的娇小女人便平静回答:
“是父亲的海伦。”
“……因为你就是我,所以我才会对你抱有最后的期待。”
明芙萝眼中最后的一缕沉静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极致的冷漠和……厌弃。
“没想到,你竟然堕落得这么彻底。”
“没想到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海伦摘下手环,她能感觉到那全新尼德霍格遍布了整个炼金工坊,只要明芙萝意念一动,它们就会把自己撕成碎片,不……是血雾。
但她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一步向前,以不下于明芙萝眼中的厌憎情绪,开口道:“被洗脑到这个地步的你,比我要可怜的多。”
“你明明……目睹了我所经历的一切。”
名为海伦的个体,吐露出如此深沉的痛恨和恶虐情绪:
“却还沉浸在那虚构的荒谬人生当中!”
最敬爱的祖父甚至不愿相信她会坚持那个理想,疯狂到要以性命来为她施加深入骨髓的诅咒,不可摆脱束缚。
从未踏足人间的她,那份信念与理想毫无根据,并非来自实际,而是来自从幼时起就被设计,足足将她拼凑了二十一年的工坊。
最可笑的是,就连这座拼凑出她人生的工坊,也放弃了原有的目的,而被拼凑出的她,更是连那个目的也无法达成。
明芙萝·泽格这个个体,毫无意义。
而唯一能赋予她意义,唯一能施以救赎,唯一能认知她,理解她,引导她,帮助她的人……只有安瑟。
只有……“父亲”!
海伦那满腔的怨憎和苦痛,让明芙萝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她凝视着那双没有任何光彩的死寂眼眸,平静地回应:
“如果,你我的角色调换……那么,我的确只可能会与你沦落到相同的境地。”
“那你——”
“但如果你是我。”
仅仅只是一瞬间,明芙萝平静的声线,便森然如冰,冷硬如铁,那双紫色眼瞳中,迸溅起熔炉燃烧时的底色,那能将极致的苦难,都熔作滚滚铁水的炽烈火光。
如此愤怒,绝不屈从的火光。
“你也会和我一样,站在这里鄙弃着被那魔鬼击垮的自己!”
“听好了……接下来的话,我不会对你再说第二遍。”
*
“我不会对你再说第二遍,阿萝。”
暴雨中,似乎已经将所有暴虐情绪发泄完的安瑟微笑着:“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明芙萝的视线穿透雨帘,死死钉在他的脸上: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你,最大的愚弄,我真是输得体无完肤,安瑟。”
她的肌肤在雨水下透着失去血色的苍白,哪怕再如何愤怒冰冷的语气,都无法掩盖她此刻的摇摇欲坠。
“我不这么觉得,阿萝。”
安瑟半闭着眼,感受着雨水从肌肤上滑落的冰凉触感,轻声道:
“我给了你这么大的机会,我向你坦白了这一切,这是我对我们曾经的友谊,所给出的回报,起码到最后一刻,我是如此的真诚,而从今往后……我也没有什么欺骗你的必要了,不是吗?”
“我该感谢你吗?”明芙萝扯了扯嘴角,“感谢你的诚实和恩典?”
“不不不……这种多余的事就不必了。”
依然半闭着眼睛的安瑟温和笑道:“只要你答应跟我赌上一局,让你我之间,画上最圆满而体面的句号就好。”
“然后再被你当作玩物般作弄一次?你真的当我是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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