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在那次之后,明芙萝已经很少再回到自己家中,她与自己的祖父常住,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和自由。
因为厄利恩能解答她的所有问题,也能够对她的任何话语给予回应。跟随着祖父的明芙萝,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精彩纷呈与无限神秘,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年幼的孩子无法拒绝这样的美好,伟大的天资令她难以忍受寂然的平庸,于是,慈祥温柔而学识渊博的祖父,很快便取代了父母的身影。
厄利恩摸了摸明芙萝小小的脑袋,温声道:“你很正常,阿萝,只是你的父亲没有办法理解你的天赋。就好像我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那么平庸。”
“平庸。”女孩低声重复着厄利恩的话,“那是父亲的过错吗?”
“……不,孩子,那不是。”
老人叹息着一声,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小明芙萝直勾勾地看着厄利恩,又问道:“我听亨德瑞克叔叔说,父亲和母亲……背叛了爷爷,是真的吗?”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所以,是他们导致爷爷你现在……”
明芙萝环视着朴素的炼金工坊,一个如此伟大的五阶炼金术士,竟然只能待在这么简陋的环境发挥自己的才能,她不能理解,自己的爷爷为何会落魄至此。
“不是的,阿萝。”老人的声音依然十分温柔,“不要去责怪你的父母,我的沦落于他们无关。”
“那为什么——”
“这只是我的选择,孩子。”
炉火燃烧,金属鸣响,以太流动着串联起种种素材,无需刻刀雕刻出回路,一样杰作便宛若浑然天成般锻造而出。
它落在厄利恩的手中,那是一个构造复杂的圆柱体,明芙萝看着它释放出微风,又喷薄出火焰,转而又激荡起滋滋雷电,被看不见的能量场包裹,很是神奇。
但没过多久,它便轰然爆炸了。
微小的轰鸣被厄利恩限制于掌心,他凝视着这爆炸很久很久,那种麻木和颓丧。
“我选择了……放弃。”老人垂下眼眸,“这不是我能完成的功业,我的界限,就在此处。”
“爷爷也做不到吗?”明芙萝有些无法相信地问道。
“我已经看到了我可能性的尽头,孩子。”
厄利恩·泽格轻声回答:“那里没有我想要的希望。”
“但……”
他将视线移到了娇小女孩的身上,那浑浊昏黄的眼瞳中,迸发出那么热切昂然,扫去刚才那迟迟暮气的鲜活神采。
老人将双手放到明芙萝的肩头,郑重道:
“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阿萝。”
“……我?”
“是的,你。你是我所见的,在这世界上,仅次于弗拉梅尔先生的天才……不,假如不是弗拉梅尔先生那作弊般的灵质……”
厄利恩语气越发狂热地呢喃着:“你或许有……超越他的可能!”
“唯有像你这样,能够超越界限的天才,才是真正的希望所在。”
“所以孩子,你又何必担心,你父亲说的那些昏头的话。”
他笑着揉了揉小明芙萝的脑袋:“如果我能够让你成为这么了不起的天才,让你有能力实现那个可能,我又何必选择放弃呢……啊,说了那么多,我还没有真正想你提及它吧。”
他看着十分迷惑的小明芙萝,笑着说道:“好奇它是什么吗?”
年幼的孩子并没有在此刻理解这句话的重量,她只是单纯好奇地,以一个孩提的身份,向这个世界所有她不能理解的地方,投向欣喜而热情的目光。
“嗯!”小明芙萝用力点头。
“那么,我会教你的,孩子。”
老人凝视着女孩眼中的璀璨光芒,欣然回应道:
“有关世界,有关未来,有关……一切的变革。”
而后,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明芙萝在以谁也无法想象恐怖速度成长。
她理解了超凡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的特殊,也在厄利恩的指导之下看清了这个世界的凝固,更对厄利恩所描述的那个未来充满了畅想。
【孩子,试想一下,当超凡的力量,当以太甚至是要素能够随时随地,不分对象的利用到任何一个方面……】
【饥饿将不复存在,苦役将得到解放;孩提可以与动物花草成为朋友,彼此交谈;残疾者能重新完整,甚至张开翅膀飞向天空】
【成千上万的钢铁列阵,能够支持我们探索海洋,揭开迷雾,即便是那万分危险的零点迷界也能征服,也许我们能发现新的大陆,新的疆域,甚至是新的世界】
【阿萝,那样的世界,才是真正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才是真正伟大的,光明的……未来!】
当其他的六岁孩子还在和邻居小孩过家家时,同样幼小的明芙萝·泽格,已经在厄利恩的熏陶下,期盼起那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处在回忆空间之中的明芙萝注视着年幼的自己,神情有些恍惚。
实际上,这段时光也并不快乐。
因为莱登总是会来寻找自己,试图用各种方式将自己带离厄利恩的身边,她总能听到永无休止的争执,厄利恩对莱登的态度也从最开始的平和退让,到后面的批评针对,乃至于在极少时候,甚至出现动怒的情况。
而这也让明芙萝更加投入进正常一二阶超凡者都不可能理解的无尽学习当中。
因为比更早得认识这个世界,所以幼小的明芙萝比起其他的孩子,对父母的依赖性更低,但同时……也能比他们更清楚的看到父母倾注在自己身上的爱。
父亲和母亲是爱着自己的,幼小的明芙萝在童年中一直这么认为,因此她更加无法理解,无法面对父亲和爷爷的争吵——因为爷爷同样也爱着自己,而且他更能理解自己,给自己展示了如此美丽的未来。
女孩在这样令人麻木的两难中无从选择,于是她沉浸在知识带来的美好,用来逃避现实的荒诞。
因而渐渐地,除了知识的瑰丽以外,所有事物都褪去了色彩。
记忆变幻,明芙萝看着刚和父亲争执完的爷爷回到书房,他坐到椅子上,安静地凝视着年幼的自己。
那个幼小的自己无比专注的阅读着书籍,甚至没有觉察到厄利恩进来。
老人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随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发出细微动静被小明芙萝所觉察,女孩抬起头来看他,语气茫然:
“……爷爷?有什么事吗?”
厄利恩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即使看向自己,双手也紧紧抓着书本的明芙萝,沉默了一会儿,慨叹道:
“假如莱登像你一样……那你应该会快乐很多,孩子。”
还没等明芙萝说华,厄利恩又摇头道:“我不是在批评莱登,阿萝。这不是他的错,这是我的错。”
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老人拄着手杖,闭目呢喃着:
“如果我能更坚定的培养他,而不是十余年后因为他的平庸而选择放弃,让他放任自流;如果我能给他提供更好,更有感染力的成长环境,让他坚定内心的信念……”
“如果我曾经这么做了,那即便莱登是个庸才,他也是个有信念,有理想的庸才,他不必去实现那样的伟大,只需去做力所能及之事就好。”
“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他。”
厄利恩叹息一声:“他活得很痛苦,童年,少年痛苦于自己的平庸。如今又痛苦于对我的憎恨,和对你的爱。”
小明芙萝没说什么,她无法理解厄利恩的话,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对于那时的明芙萝来说,还是太过复杂。
她只觉得,自己的爷爷好像有些伤心,所以尽可能地说着安慰的话:
“可是……爷爷还有很多学生,有亨德瑞克叔叔,荣葛尔女士他们……”
“是啊,他们都是我骄傲的学生,是被我寄予厚望的人。”
厄利恩睁开眼,向小明芙萝露出微笑来。
他的话语里,带上了凝视着这份回忆的明芙萝,也仍未觉察的重量:
“所以,我不会再犯同一个错误,我向你保证,孩子。”
“同时……你也要向我保证一件事。”
那枯瘦的,遍布皱纹的暗黄手掌紧握着手杖,已经垂垂老矣,没有半点五阶术士影子的老人,无比郑重道:
“你要答应我,一定,一定不要放弃追逐那个未来,追逐你期盼的可能,追逐你坚信的……理想。”
在这灰色的世界中,厄利恩的身影好像变得凝实,好像是真正在明芙萝的眼前活过来一般,说出了这句话。
而这句话,本该让明芙萝感觉到充满力量,让此刻坠入回忆的她,重新坚定信念才对。
可明芙萝却只是怔怔地看着祖父的身影,看着那张在自己记忆之中如此鲜明的苍老面庞,心中无论如何都泛不起什么波澜来。
因为假如因为这一句话就重振旗鼓,那她的理想……到底成了什么荒谬的东西?
不知道缘由,不知道该如何实现,但仅仅因为记忆中的那句“你一定要坚定理想”就可以击破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经历的所有迷茫痛苦,那不就证明……她的理想,就只是因为这句话本身吗?
太好了。
明芙萝甚至在庆幸,她在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厄利恩的话语而重拾信心,她在庆幸自己的信念,不是来自在六岁时听到的一句话语。
这是她在十几年的人生中确切体悟,不断积累,最后才得出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真实存在的东西。
画面再次开始变幻,除了学习以外,几乎是永无休止的争吵,父亲和母亲的,父亲和爷爷的,父母和爷爷的……还有爷爷的学生,父母的友人……
自己的父亲始终没有放弃将她从厄利恩身边带离,而厄利恩也表现了绝不退让的姿态,幼小的明芙萝从一开始的两难无助,逐渐变为了漠然麻木。她开始学会只专注于学习和提升自我,于是这个世界那无趣的灰白在她眼中便越发鲜明。
接下来,似乎很快就会来到明芙萝绝不想再见第二次的场景,那个她想尽办法试图遗忘,但却又不敢遗忘,不甘遗忘,不愿遗忘的场景。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场景并未到来,她的回忆高速掠过,展现了她青少年的单调人生,跟随着厄利恩的一众学生学习,研究,继续钻研这个世界,寻找开拓未来的方法。
那是明芙萝这二十一年的人生中,为数不多能称得上快乐的时光,一群有同样的理想和信念的人彼此帮助,对未来充满激情和畅想,而明芙萝也在这个热切的环境和氛围中,茁壮成长。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觉察到……虽然技法和实力上仍有着巨大差距,但在思维模式乃至高度上,自己和他们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差距。
年岁增长,她越来越能理解厄利恩,越来越厌恶这个单调,凝固,一成不变的灰色世界,厌恶着名为超凡的地狱和囚笼,却发现其他人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能足够明晰的认识到这一点,又或者……完全没有能力做出半点改变。
明芙萝回想起了厄利恩曾说过的话,他说只有真正的天才,才有可能实现那个未来。
于是她便开始孤身摸索着自己的道路,而后渐渐习惯于此,越来越少和人沟通,往来。
她变得孤独,然后习惯孤独,直到某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信。
——一个自称浮士德的人送来的交流信。
仅仅是几次书信往来,明芙萝便已经将其视为知己,只是没想到在见面时,会是那般……
轰!!
剧烈的雷鸣几乎让明芙萝的意识消散,
当她回过神来时,看到了黑夜中翻腾的乌云,看到了乌云间的滚滚雷霆,雷霆下的无尽暴雨,以及暴雨之中的……自己和他。
“所以这一切,都是谎言?”
她看到自己,麻木地向同在暴雨中的男孩发问。
“是的,都是谎言。”
金发男孩支着手杖,即便在暴雨中也维持着从容镇定:“是我为了让你全身心的屈从于我,而撒下的谎言。”
“……原来如此,原来你才会拒绝我成为你的契首,因为我不够忠诚,因为我不会把你放在绝对的首位。”
暴雨中的明芙萝,已不再是年幼时那娇柔可爱,懵懂幼嫩的形象,虽然外表上成长得不算特别多,但她的神情和气质已经变得冰冷,变得坚硬,暴雨倾泻在她的身上时,就像倾泻在一块钢铁上。
“原来你也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要实现我们的理想。”
“……没有想过?”
站在她对面的男孩突然发问。
“没有……想过?没有想过,没有想过……哈哈哈哈哈!”
刚才还镇静从容的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黑暗和暴雨也无法遮挡那海蓝色眼眸的光彩,可现在,那光彩却不是美丽温柔,而是……暴怒疯狂。
“所以你的确认为,这么长久以来,我所做的一切,我所说的全部,全都是谎言,对吗?”
“当我表示无法与你站在同一立场时,你就认为我为你做过的所有事尽数虚幻,我所说的任何话都是作假,我对你……”
男孩紧紧抓着手杖,在暴雨中放声咆哮起来,那震怒的声音甚至盖过雷鸣,连天穹都在他的怒火下沉寂:
“我对你倾注的想法和感情,也全都是谎言?!”
“明芙萝·泽格……”
“回答我!”
隆隆雷鸣再度响起,震裂了明芙萝的意识。
她想起来了。
想起了安瑟在那一刻所流露的情绪,那张尚且稚嫩的面庞上,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还有那些话语中的……所有酝酿后喷薄着的,愤怒,悲伤,怨恨,不解,以及……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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