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褪色的墨水
在一片令人愈发喘不过气的重压下,突然响起了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冷漠声音。
坐在会议桌末尾的明芙萝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有这个功夫,为什么不直接尝试推进新式以太枪械和浮游炮的研究?这总比造出半成品来得有用。”
一直待在炼金工坊里的她无从知晓其他人的工作进度和炼金物品,那时她认为安瑟说得对,对于这些层面的术士来说讨论是无法得出什么有效结果的,分开研究各自的武器才是最好的选择,但现在看来……
因为伊沃拉给予的巨大压力,所有人被迫陷入追求完美的陷阱里,再加上根本不充裕的时间,导致最后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可以投入这场战争的武器。
女人缓缓闭上眼睛,平复心中翻涌的怒意。
这也是……海德拉的陷阱。
并不是被害妄想或脑补过头,明芙萝脑海中形成的整条脉络,就指向了这一点。
因为那条毒蛇很清楚,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能跟上他的思路,只有自己……可以看见他那份独一无二的超越性。
其他所有炼金术士,学者,都还困囿于时代本身,即便见识了枪械与浮游炮的威力,但一考虑到真正的“强大”,他们还会在第一时间陷入那老旧荒唐的怪圈里——
剑刃,弓矢,盔甲,战锤,法杖……好像这个世界上只能有这种武器,好像以太回路和要素附着,只能用在这些东西身上一样。
好像只有创造出“独一无二”的武器,才算创造出真正强大的武器。
但有一句话,安瑟曾跟她闲聊时随口说的话,明芙萝记得很清楚。
“所有可制造品,最珍贵也最强大的属性,是‘量产性’。”
明芙萝起初也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但随着进一步了解安瑟,进一步看清他眼中的世界,明芙萝才对这句话有了真正深刻的体悟。
以太枪械的确是突破了传统武器限制的以太武器,但它最初的登场并未让整个帝国陷入那无可违逆的浪潮,你甚至可以把它定性为特殊的施法媒介,一种另类的法杖。
而当明芙萝宣布以太枪械能够量产后,这把“另类法杖”所蕴含的意义,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以太枪械和浮游炮。”
亨德瑞克愣了愣,随后苦笑道:“明芙萝,那种东西……”
他话还没有说完,会议室的门便突然被打开了。
这几日一直停留于巴别塔内部的安瑟,带着希塔娜走进氛围压抑的房间里,他迎着或是讶然,或是惊喜的目光,温声说道:“希望我没打扰到你们,本来我没打算参与你们的会议,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听听你们对于现状的认知和后续的规划比较好。”
“不用在意我。”他走到会议桌末尾,明芙萝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下,笑眯眯地说道,“继续吧,哦,中途我可能会提出些许疑问或意见,希望能帮到你们。”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安瑟的出现让亨德瑞克松了口气,在座的巴别塔高层神情也都有明显好转——除了明芙萝。
她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安瑟,看着对方神情自若的模样,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
女人的脑海中疯狂掠过有关他和他最近所做的一切,而后,所有画面定格在他进门前的那一瞬,亨德瑞克想要说话的那一刻。
“我们刚才说到哪了……对了,明芙萝说对枪械和浮游炮进行升级。”
亨德瑞克叹息道:“虽然想法很好,我们应该也的确做得到,但是……明芙萝,这场战争与其说是战争,归根结底,其实仍旧是两个领地超凡者之间的厮杀,我们能做的,就是给他们最强的超凡者提供最好的武装,而枪械和浮游炮的上限……远达不到我们的需求。”
明芙萝没有说话,但那种危及乃至颤栗感,在这一刻上升到了顶峰。
“哦?”
在明芙萝如此沉默的时刻,安瑟突然开口了。
他五指有节奏地轻敲着会议桌的桌面,饶有兴趣地问道:
“所以隆德尔先生觉得,超凡者才是决定一切的东西吗?”
“……”亨德瑞克愣了愣,随后下意识点头道,“的确如此,毕竟归根到底是给超凡者使用,超凡者才是本身……”
说着说着,他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在眼下的语境和情景中,却又无法找到那种违和感究竟源于何处。
超凡者才能决定这场战争的一切,这自然是对的。
超凡者主宰着这个世界,而战争和厮杀只是这种主宰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这种想法,这个念头,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而就是这无比正确的话语,让明芙萝霍然站起身来。
“超凡者……才是本身?”
她死死盯着亨德瑞克,一字一顿道:“亨德瑞克,你觉得,超凡者才是根基?”
“……明芙萝,我们现在该讨论的是有关武器的事,而不是——”
亨德瑞克显然觉察到了明芙萝的情绪变化,他不希望明芙萝在安瑟面前如此失礼,所以想尽快跳过这个他自己也觉得些许奇怪的话题。
但显然……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整个谈话的走向,就已经被安瑟握于掌心了。
“超凡者是根基有什么问题吗?”
年轻的海德拉微微后仰身子,靠在椅背上,说着与三年前那场谈话中截然不同的话语:“超凡者支配一切,当然就是一切都以超凡者为主导了,明芙萝小姐……你在奇怪什么?”
这样说着的安瑟微笑起来,转头看了眼亨德瑞克:
“你说对吧,隆德尔先生?”
似乎隐约已经觉察出某种问题的亨德瑞克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认为,您说的对,安瑟阁下。”
“……”
明芙萝突然沉默了。
她很干脆地不再说话,直接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再试图争辩什么。
这是海德拉的计划。她如此警告着自己。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刻意让她感觉到疏离,感觉到孤立,感觉到自己在世界上再无任何同行者的恶毒手段。
但那又如何?巴别塔是真理的追求者,而非以太院那样,垄断了知识和资源,被贪婪和力量锁上铁链,成为超凡的奴仆。
即便没有了你,我也同样有希望看到新世界的同行者,海德拉。
……况且,没有同行者又怎么样?
我一个人也可以,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就算抛开所有……我也能走下去,我一定会走下去。
更何况,海德拉,你以为我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就一定会选择依靠你吗?
女人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在心中低语着。
你不曾为自己的谎言而后悔,也就说明……你从未真正想要与我同行过,所有的一切,不过只是你的谎言而已。
只是谎言。
只是……
低头不语的明芙萝,看着这具傀儡身躯的胸膛,那里并不存在心脏,只有遍布着以太回路的空腔。
安瑟·海德拉,那个魔鬼如此恶毒地欺骗了自己,他用理想编织出梦幻的光景,试图以此来驯服自己。
他要的,只是自己绝对的,永不背叛的忠诚,其他的一切……他根本就不在乎,包括他描述的那个虚假而灿烂的幻影。
谎言……明芙萝明明知道,那就是谎言。
可为什么,在听到那个人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出这些话语时,她还是会感觉到,空无一物的胸腔内,传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抽痛呢?
为什么这样的痛楚……如此真实,就好像剜割在她的灵魂上一样呢?
是因为安瑟·海德拉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好像已经漫不经心,但又无比彻底地杀死了过去那个稚嫩而充满朝气的男孩吗?
假如是这样的话……
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个自己呢?
第十七章·魔鬼的同行者①(1.1W)
这次会议可谓糟糕透顶。
虽然说亨德瑞克召开这次会议,更多得是想确认整个巴别塔目前的情况,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提振士气的意思,结果这么一搞……别说士气了,能不能在那场战争到来前把手头上的武器全部完成,都已经是个未知数。
他们能依仗的,好像就只有安瑟和明芙萝制造的,被命名为【尼德霍格】的微型炼金武器。
甚至可以说,要不是有这个东西的加持,巴别塔的学者们估计已经开始考虑后事了。
根据明芙萝提供的基础模型,亨德瑞克和另外三个巴别塔最好的炼金术士成功制造出了效果惊人的成品,目前的尼德霍格已经可以啃噬绝大多数的炼金制品。放在平时,这无疑又是一样能震惊帝国的伟大发明,但在那高达六十米的钢铁骑士面前,却又显得如此卑微无力。
大多数巴别塔高层对尼德霍格的态度并不乐观,因为根据黑骑士当时降临在巴别塔广场时,亨德瑞克等人捕捉到的强度数据来看,这台恐怖兵器可以说是无懈可击。
物质械装的原理非常简单粗暴,除了必要的设计与构造外,剩下来的关键就只有一个——堆料。
而毫无疑问,在皇帝无限资源的加持下,以太院的学者们无疑堆出了一个令人窒息怪物。
五阶冠冕,这是巴别塔学者们最后推导出的,让所有人为之绝望的结论。
物质武装·黑骑士,其本身相当于一个五阶超凡者。
这个世界上不乏那种强大的“神器”,诸如征天王朝毁灭后遗留下的宝藏,零点迷界之中的未知物品,又或者像弗拉梅尔这种站在炼金术士顶端的存在亲手炼制的武器。
但这些武器,从来都有严格的使用条件,限制,甚至是代价。不够强大的超凡者,只会被更加强大的超凡所吞噬。
而械装,却没有那么其他强大器物那样的要求,就连三阶的康拉德都能够随意驱使,这就是它最恐怖的地方。
安瑟的层次和地位,注定了能和他直接接触的超凡者,大都是站在顶端的四阶五阶,而与他会见的高阶超凡者多,不代表他们的总数很多。
以三阶为分界线,每一阶的晋升都是无比夸张地跃进式,数量也同样急剧减少,整片大陆,将天途山脉那一头的土地也计算在内,五阶超凡者不会超过三位数。
一个拥有五阶战斗力的兵器被投放到两个领地的战争中……这无疑是场单方面的屠杀。
“……安瑟阁下。”
海德拉的庄园里,亨德瑞克的脸色无比疲惫,他撑着额头,深深叹息道:“很抱歉,即便有您的帮助,我们大概还是……”
“对我和明芙萝的作品就这么没自信吗?”安瑟笑着递了一杯酒给他。
“不,这不是……”
男人张了张嘴,神情苦涩道:“您和明芙萝已经尽了力,但有陛下援助的以太院……是根本无法战胜的。”
“这跟您的能力,跟明芙萝的能力无关,纯粹是……”
纯粹是,那位任性暴虐的皇帝陛下,无解而已。
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任何公平,艾菲桑徳只是想单纯敲打,甚至碾压自己野心勃勃的狂悖逆女,告诉她谁才是这个帝国的真正主人……公平?这个世界上,谁能跟她谈论公平?
名为黑骑士的物质武装无匹强大,但同样的……要将这东西堆砌出来的成本也定然高昂到令人发指,天知道以太院到底消耗了多少资源,要是没有皇帝插手,以太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建造出这头钢铁怪物。
从一开始,巴别塔就没有任何赢面,只是并不了解械装的他们,在起初还存在些许幻想而已。
后靠着沙发的安瑟翘起腿来,他凝视着亨德瑞克,十指相抵,指尖缓慢轻点。
“看来。”他突然说道,“隆德尔先生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是。”
谁也不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中,蕴藏着多少痛楚,绝望,还有……不甘。
亨德瑞克微低着头,手中酒杯里的液面不断泛起细微涟漪,声音酸涩沙哑:“我已经做好了,巴别塔就此崩塌的准备。”
“一件令人悲伤的事。”安瑟叹息一声。
“……这不是您的错,您对我们已经够好了。”
他抬起头来,十分勉强地挤出笑容:“不管是尝试为我们争取机会的斡旋,还是暗中出手寄予协助……像您这样的伟大存在愿意寄予我等这般怜悯,巴别塔的成员都心怀感激。”
年轻善良的海德拉看着这个可怜人,单手托住了一侧的脸颊,遮掩住略微上扬的嘴角。
实际上,在原定的世界线中,亨德瑞克将会有比现在伟大十倍百倍的成就。
巴别塔因为无法承受以太院的压力而崩塌解散,但以太院还不至于狠辣到将巴别塔成员尽数斩尽杀绝的地步,或者说——那个未来的巴别塔,没有安瑟暗中提供支持的巴别塔,并未拥有值得以太院做出如此狠毒之举的价值。
所以亨德瑞克与大多数巴别塔学者虽然失去了资源,失去了培育理想的土地,但最起码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虽然艰难……但终究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们当中有不少在后来加入了革命军,亨德瑞克便是其一,并与明芙萝一样在后期大放异彩,成为了那个新时代的中流砥柱之一。
但现在……他却为了维系巴别塔,而不得不在大皇女的恐怖下卑躬屈膝,不得不参与进他一点也不习惯,更不可能喜欢的各种派系斗争中,他需要结交很多势力庞大的贵族或超凡者势力,为他们提供武器或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炼金器具,以保证在伊沃拉懒得管他们的情况下,巴别塔依然能在以太院的威胁下自保。
如此……可怜。
“既然隆德尔先生这样想,那我也直说好了。”
安瑟换了个姿势,身子微微前倾,语气颇为严肃地说道:“关于我这次邀请你来庄园的目的。”
他的认真模样有些让亨德瑞克感到紧张,巴别塔的可怜领导者正襟危坐:“请讲。”
“为了巴别塔的所有人。”
邪恶的毒蛇,以无比真挚的眼神看着亨德瑞克,沉重而坚定地说道:
“隆德尔先生,请你选择放弃,主动认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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