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灰白之裔
“五月七日”把衣服穿上,对高乃依说:“我被送到‘魔术师’领域经营的圣尤利安娜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们,这是寂寞的朱庇特之树随机的在魔女身上留下诉说的文字。
它并非灾难,而是圣痕。”
“那么,你自己的记忆呢?你是怎么失踪的,又在那一周发生了什么?”高乃依问。
“五月七日”摇摇头:“只记得一个很高很高,散发着香味的人带我漫游。
沧海化作桑田,文明建立又毁灭,主宰大地的物种更替,就连大陆也分分合合,有时它们聚为一体,有时又七零八落。
在这样的岁月流逝里,我感觉失去了自我,或者说,我感觉自己并不重要,十分渺小,那微不足道的人生和大自然的变化相比……”
她叹息一声:“最重要的是,‘梦见魔法’自动在我身上觉醒了。”
“这不像是魔法,简直像是神术。”高乃依说。
“我家的藏书里说,在最初,韦特所有的魔法都由朱庇特之树授予,那时候,人们与树的关系比现在更加亲密,祂们是族群的一员,经历着同样的喜怒哀乐。
但渡海而来的征服者们改变了一切。他们对朱庇特之树做了些很过分的事,导致朱庇特之树远离人群,不再授予魔女们魔法。
魔女们也渐渐失去对树的敬畏,在征服者们关于神祇认知的科学方法论下,大家不再祭祀橡木,不再心怀信仰,树与人之间的友谊结束了。
朱庇特之树的寂寞持续累积,祂们最终选择了‘女祭司’领域的王,选择传达那些至关重要的命令,但这还不够,祂们正在成长的意识,让祂们随机的把寂寞的感情宣泄。
于是,祂们再一次授予了魔法。”
这种描述是联邦之外的文明对于神祇的感性认知,而在与旧帝国文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联邦,以科学方法论为指导,人们会将感性的要素从神话、传说和家族私史里剔除,以求从其中剥离出真正的历史。
高乃依对“五月七日”叙述的历史另有看法,但他没打断她的叙述,而是听她继续说。
“五月七日”说道:“梦见魔法实锤了我背后的羽翼是圣痕,因梦见魔法是‘命运之轮’领域的领域专属魔法,所以林中之王西比拉亲自前来检查。
她承认了圣痕的存在,并宣布将我直接晋升为‘新晋者’,那时候我七岁,刷新了‘新晋者’的最小年龄记录,这件事引起了轰动。”
“神童。”
“是的,神童总是很受期待的。我记得,不认识的人们突然涌来我的家,向我的父母贺喜。
我被推来推去,送到一个又一个不认识的人面前,那种感觉,没有一点喜悦,我甚至有些害怕。”
高乃依忽然想起在他姐姐成为超凡者的那一天。
他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看炉火已经升起,而同床共枕的人已经不见,于是爬起来,拉开窗帘。
窗户上的六芒冰晶正在融化,一串串水珠将透明的窗户分割成二色世界。素白的光芒涌入他的视野,下过雪的天阴沉沉,厚厚的积雪堆积在庭院里,好似厚实的被褥。
卡米拉就站在那里,冷风扫下枝头的落雪,又奇妙的围绕她的裙摆飞舞,好似童话里的精灵。
高乃依高兴的拍着巴掌,只觉得姐姐又为他展示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但随着母亲一声刺耳的尖叫,一切都改变了。
母亲让卡米拉回家换了身正式的衣装,抓来父亲,让他去通知乡里有名望的人,而她也发疯似的和旅馆里打工的帮佣,住宿的客人分享卡米拉。
高乃依对这一幕感到害怕,以为姐姐犯下大错,立刻回房间找到存钱罐,看里边的钱够不够他和姐姐逃出去。直到两个小时后,母亲才终结了他愚蠢的理解。
“皮埃尔,你的姐姐成为超凡者了!咱们家的富贵,你的富贵都有了,太好了!”
三母亲把高乃依抱起来,一连举了几次才放下。一听姐姐不是犯错而是干了厉害的事,高乃依也跟着高兴起来。
他想要去找姐姐贺喜,但却被不认识的人阻隔,大家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卡米拉围在中间,嘈杂的声音好像一百只发情的流浪猫同时嚎叫。
有那么一瞬间,高乃依看到了卡米拉,卡米拉的目光也与他相遇,她面无表情,毫无喜悦,仿佛一只漂亮的人偶接待围观她的访客。
然后,他被旁人遮掩了视线,挤开了位置,封挡了声音。他和卡米拉是姐弟,但他距离她更加遥远。
从回忆里醒来的高乃依说:“就像一群狂暴的大象蹂躏了家。”
“五月七日”点点头:“很贴切我心意的形容。好不容易捱过这些,又累又困的我睡着了,父母终于有心思照顾我,但他们又开始讨论美好的未来。
我那时不知道,陌生人们闯入我的生活仅仅是一个开始,为了美好的未来,我的父母带我到处去参加访谈、活动,出版书籍,与各种人物见面。
在余下的时间,他们用赚取来的钱财为我聘请来了各路魔女,对我进行填鸭式教育,好把我培养成全才……对神童来说,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我受不了,但他们总有办法逼我按照他们制订的计划进行。我为家里赚了很多很多钱,我的父母的确变得幸福,而我也过上了比过去好的多的生活。
人人都说我真是个幸福的人,但我一点都感受不到幸福。”
“因为这些是用你的劳累换来的,而你心灵的疲惫也在积累中。”
卡米拉的影子再度浮现在高乃依面前,他的父母也对姐姐赋予了沉重的负担,只不过因为见识匮乏的原因,他们无法为卡米拉争取很多赚取财富、扩大影响力的机会,被迫让卡米拉有一些自由的时间。
“没有人帮你吗?”高乃依问,“哪怕是一点点的治愈也好。”
“有,但他们很敏感,将其视为染指我的控制权,于是把他们赶跑了。”
苏莲娜忍不住说道:“你可是魔女,又是最年轻的‘新晋者’,怎么还要看你父母脸色,不该是他们向你跪下吗?”
“五月七日”嗫喏道:“我还是个孩子,梦见魔法也只是在梦中随机的看到别人的命运,每次做了‘梦’,回到现实里我都会产生一种无力感。
而且,他们教育我,他们为了我劳心劳力,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无法反驳他们。”
“然后呢?”
“我熬过了这些艰苦的日子,甚至渐渐适应它。在我所学的魔法里,我的父母着重开发了梦见魔法的变现,待我梦到某个人的人生时,他们就会根据情报,去为当事人消灾解难。
他们选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所以事后的回报都很慷慨,只是,梦见魔法发动的频率不受我控制,所以他们的心思,转向强化我的梦见魔法。”
“是想强制提高魔法的发动频率吧。”高乃依说。
“是的,梦见魔法在浅睡眠时发动的概率较大,而我睡眠质量很好,浅睡眠的时间不算多,所以他们用了药物和魔法……”
“睡眠很重要,睡眠不足的人,各个方面都会出问题。”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所以,这种短视的举动摧毁了你的神童之路?”苏莲娜问。
“不,睡眠质量的下滑,导致了很多问题,比如发育不良,生理功能紊乱,让我渐渐丧失了表达的能力,变得内敛,但这些还没有摧毁我。
因为‘命运之轮’领域专属魔法的性质,每当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就能获得永久性的魔力上限提升,而这种提升是无上限的。
一方面,我的身体正在衰弱,但另一方面,不断提升的魔力又为我带来新的活力,就好像……就好像一直在吃药,在药效期内,哪怕瘦弱疲惫的身体也能迸发巨大的能量。
真正改变我的另一件事:父母利用梦见魔法捞钱的举动,得罪了一些人。”
第二卷 俄狄浦斯王 : 第一百四十章 27%
“这不难想象。”
苏莲娜说:“你的‘梦见’是无法控制的,迟早会发现别人不愿暴露的秘密,你的家人又爱张扬,说不定会让原主察觉自己的秘密已被你知晓。”
“五月七日”回答:“大概是这样,我得罪了很多人,所以并不能知道报复我的是哪一个。
又因为如果直接以谋杀我为目标,让我‘梦见’自己的概率大大增加,说不定会看到参与阴谋的人。
所以,他们谨慎的给我设下了一个陷阱。
我的影响力和财富,归根结底来自于梦见魔法的精准性,只要能够降低命中率,就能摧毁我的信用,让我名誉扫地,以后我不管说什么,都没人再信我了。
所以,我受到了一连串的针对,梦见魔法预料到的事情,却被人抢先一步进行破坏,导致我父母姗姗来迟通知对方时,换来的不是感谢而是大发雷霆。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我受‘正义’领域邀请,参与破获一切可疑的凶杀案。他们没有对我做出强制要求,毕竟‘梦见’是不可控的。
我梦到了由证据延展的未来,告知负责人,执法者们将我‘梦见’的犯人抓捕归案,但审讯结果证明,这是误判。”
“如果你的魔法没错,那就是有人调换了证物,使得你的‘梦见’弄错了对象。”高乃依说。
“嗯,是这样,自此之后,官方机构再没有和我合作过,媒体倒是一如既往关心我——冷嘲热讽伍的意义上。
他们几周前还在唱我的赞歌,几周后就恨不得把我打成历史上最大的骗子。”
“不要对我们这个时代的记者的职操有过多期待。”
高乃依耸耸肩:“我见过有良知的记者,但更多的是收了钱,就枉顾良心替金主服务的御用打手,或者为了博关注度而胡写一通的无良写手。
他们不敢惹怒真正的权贵,但对其他人重拳出击还是有勇气的。”
“五月七日”的面具里发出一声叹息:“那时候我应该被骂的很惨,但我不看报纸,所以不知道。
但我的父母因舆论而争吵,酒瓶出现在我家里,并且越来越多,他们砸坏的东西和争吵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在两个月之后,我醒来吃早餐,发现母亲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她看到我,先是给了我一巴掌,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梦到父亲卷款跑路,然后又紧紧抱住我,说以后这个家只剩我们两个了。
她说,我们要加倍努力,把父亲带走的钱赚回来,要回击外界的质疑,要他们跪下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她一脚一个把他们踢进臭水沟里,用金币把他们的鼻子砸断。”
“说是‘我们’,但她其实只想着自己吧。”苏莲娜说。
“五月七日”为母亲做了辩解:“不,她是想着我的,但她没有能力那么做,所以只能依靠我。一个家庭里,有能力的就该照顾没能力的,这是应有之理。”
“不对。”高乃依轻声说,“不是这样的。”
“?”
“这是父母应该承担的责任,他们只是推诿给你,你们的关系完全错位了,你变成了‘家长’,而他们变成了‘孩子’,用爱,用责任,用家长的权威,用价值观,用道德绑架,向你无限制的索求。
你满足不了他们的,因为你只是个孩子,你的能力覆盖不了大人贪婪的边界。”
高乃依想起在童年记忆里,自卡米拉成为超凡者后,父母就把一系列责任渐次的转交给她,甚至以家族爱的名义,把高乃依托付给卡米拉,好似养育弟弟是姐姐的责任。
这是起点,他们的关系由要好的姐弟转变为可悲而病态的乱伦男女,卡米拉的控制欲,他的软弱,都在这些不该承担的责任里推动了他们的悲剧。
高乃依不能保证这段记忆是真的,也不能保证卡米拉没有别的想法,但……如果他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相信,那么他由记忆浇筑的人格,也就成为空中阁楼。
他必须去相信。
“五月七日”摇摇头:“已经无所谓了,为了赚钱,为了取回名誉,我接取了之前一些看不上的工作,也在剩余时间更加努力的学习魔法。
如果我能晋升成‘资深者’,就可以回应外界对我的指责,所以我不断的‘梦见’,然后去改变他人的命运,以获得永久性的增加魔力持有量上限。
为此,我得罪了更多人。我的母亲也已经接近疯狂,她带着敌意警惕劝说我们停手的人,我们就像一列制动系统失灵的火车,在人生轨迹上一路狂飙。
然后,我们被人制裁了。
那是在‘世界’领域,我受邀去参加一场慈善活动,结果在会场边缘,那里的楼梯出了问题,我以后脑勺着地的方式坠落。
动手的人将高度和时机算的很精准,我从台上跌落到台下柔软的地毯上,自身没有致死风险,但在人们围上来查看我情况的时候,那个人趁机动手,封闭了我的圣痕,让我失去了圣痕赋予我的梦见魔法。
我的信用彻底崩塌了,媒体似乎提前得知了这件事,铺天盖地的黑稿袭来,神童在被发现的3年之后彻底成为一个笑话。
这次,我看报纸了,他们从我的童年开始挖掘,我玩的每一个锡兵玩具,说过的每一句话,在公开场合露出的每一个表情,都好像是我失败的伏笔。
我的家庭成员也被深入挖掘,他们半是事实,半是谎言的编织了一个人们喜欢的,愚蠢的一家三口把自己玩脱了的故事。
虽然结论是事实,但里边混杂了太多不是事实的虚构成分,以及全方位的攻击……好像人只要失败了,她的一切都是错的。”
“五月七日”摇摇头:“那时候,我觉得这很不公平,为什么‘失败了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的’,这个标准不适用于所有人?
如果我要因为这个遭受攻击,那为什么记者、报刊还有那些嘲笑着我的人,不能用这个标准去抨击他们?他们不是过着比我更失败的生活吗?
这些话,我被记者诱导着说了出来,那个大姐姐说她是站在我这边的,结果……她转头就把我出卖,把我那满是怨气的录音转换成文字版本,刊登在报刊上。
后来我才懂得,大家的恶意不是针对我,而是平等的针对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的每个人,可我当时不懂,所以我亲自为我的神童生涯竖起墓碑。
但我经历的不全是坏事,我们的王西比拉顶住外界的压力,依然保留了我‘新晋者’的位置。
她也找人帮我看到圣痕的问题,告诉我,我要么是中了‘女祭司’领域的专属魔法‘封闭魔法’,要么是中了‘世界’领域的专属魔法‘虚轴魔法’制造的反事象兵器。
别说复仇,那时候的我,就连探查真相的能力都没有,所以我选择和神童的身份告别。
我把已经酒精成瘾的母亲送进疗养院,剪短头发,用和原来的身份告别的那天当做自己的新名字,重新学习魔法,渐渐追上了曾经的自己在魔法上走过的路途,然后超越了过去——
我以自己的力量打开了被封闭的圣痕。
在被提携为‘资深者’之后,我难得购买酒精饮料灌醉自己,在醉梦里,梦见魔法没有发动,但我看到了向当初攻击我的人、向敌人复仇的美好未来。
但等我醒来之后,看到一个又瘦又小,皮肤与头发干枯,战斗能力低下的自己,美好的梦境就此结束。
这幅鬼样子,能向谁复仇呢?
而且,我发现,当初攻击过我的人,早已把我遗忘了,神童陨落的故事,就像韦特其他发生的一切,都被岁月无声的掩埋了。”
“某种意义上,这是好事,这样你可以避免受到更多伤害。”高乃依说。
“五月七日”摇摇头:“和你的看法相反,高乃依先生。被想要复仇的对象忘记,是一种耻辱,我甚至都没有被记住的价值。”
“如果你把大众视为复仇对象,那么结果一定是这样的,他们……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高乃依说:“我在高地邦也受过不少批评,有一次,我气不过抓住一个说我坏话的,问我对他做了什么。
他对我说,他听别人说我很坏,于是也说我的坏话,好和其他人有共同话题。”
“……”
“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对吧,所以我放了他。我想,他还不值得脏了我的手。”
“高乃依先生有的选,而我们这个领域的魔女,能做的也只有‘梦见’罢了,除了增加魔力持有量上限的现实意义,我们如此狂热的改变他人的命运,或许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
为了……不在恩与仇的意义上被人遗忘。”
“那么,你缠上我真不是什么好主意。除非顺路,目前我不会对你的复仇事业提供支持,不过,我愿意提供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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