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夫这暴脾气
在他看来,今日光兴皇帝把话摊开说就是为了让他出出主意,至少是搞个如前次开互市那般吹个黑哨什么的,可瞧光兴皇帝这意思是要让内阁置身事外?
这就有些反常了。
但很快温阁老就意识到了一些问题:从立场上来说,他本身也是文官。
文官因为其特殊性和理念问题,党争是一直存在的,哪怕是正史上张江陵时代都有不同的声音出现,所以说抱成团是不至于的。可在某些事情上他们必须站在一起,而海运一事正是在这个范畴内。
不管天津水师成立的目的为何,可水师就必须是要下海的,这就给海运增加了一些不可控因素,毕竟如今的海运在江南一带官僚和乡绅的手中,天津水师的入局自是会不可避免的打破一些平衡——毕竟大家没法儿把手伸到天津卫,而且天津卫距离京师实在太近了,有许多不可控因素。
从实际而言,海运已经被江南一带的大地主阶级视为禁脔,且百多年来已经分好了蛋糕,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没人希望这种平衡被打破——占据大份额的家族自是不用多说,占据小份额的家族也害怕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后他们失去了为数不多的资源,所以他们自会通过朝中的代理人对皇帝施压,以求避免这件事。
没错,就是对皇帝施压。
某种程度上说,大赵的朝堂有点像是个股份公司,皇帝是占据大多数份额的董事长这没错,但朝堂里的小股东们也是有发言权的——也就是说,相比前朝,君权是被臣权削弱过的,这帮文官恨不得把皇帝高高的供起来,任何国策都披个同意就完事儿……
可是,看光兴皇帝这决心就知道,他是真的想给军制改革开个好头,并且是真的期望花满楼继续发光发热,因此天津水师的筹建势在必行,那么如此一来,文官势必会正面和光兴皇帝起争执。
可还就那句话,内阁的根在文官集团那边,立场上他们不论如何都得站在文官一方,某些情况下哪怕不乐意他们都会被挤上去站在第一线——这特么又是大赵朝堂的特有风味。
也就是说,光兴皇帝的期望是,内阁能对此保持缄默,不求他们和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但至少要保持中立,否则这件事一开始就不可能实行。
温阁老厘清了这个思路后,捋着胡子半天没说话。
以他的眼光来看,天津水师的筹建于大赵来说是利大于弊的,但这件事是阻碍必然不会低,所以他的期望是:由着内阁两头协调,如互市那般尽量找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由头,让事情成立的同时还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但看光兴皇帝这态度,他貌似不打算这么干。
毕竟,光兴皇帝未必清楚江南一带家族和官僚的盘根错节——这张网太大了,上面的每一个人都举足轻重,所以几乎没人敢在朝中提起这事,光兴皇帝不知道是理所当然的。
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件事的阻碍也有些估计不足,只觉得强势推行就可以。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这样的话,难保会引发一系列的君臣矛盾,并且花满楼那边就危险了——谁让他是倡议者和执行者呢?
老温深知其中利弊,可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法儿将事情和光兴皇帝说清楚,这玩意太犯忌讳了。
“先生可是有别的想法?”光兴皇帝等了半天,见温阁老依然在深思中便提醒了一句。
“陛下,微臣觉得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老温急中生智,很快就想了一个由头出来:“水师的筹建微臣没有异议,可是依着陛下的意思,这支水师行的是募兵制,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国库的银子……”
光兴皇帝微笑道:“朕知道国库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花满楼那小子在西山不是搞得很红火么?将天津水师置于西山卫之下的话,想必问题就不大了。”
“这……”温学林又是一惊:“可……可陛下,西山卫仅仅是个千户所……”
光兴皇帝眯着眼睛道:“朕此前就说过,西山卫虽然名义上是在玄武卫旗下,可实际上是对朕负责的,朕让他有多大的规模,他就能有多大的规模。此外,据花爱卿送回的消息来看,草原上的事情也大差不差能解决了,此等功劳,也该将花满楼的职位提上一提吧?”
眼瞅着这个漏洞被堵上,温阁老一时间没词儿了,最后只是不着痕迹的点道:“陛下英明。只是此事还需先知会花满楼一声,免得到时没个准备……”
老温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打定主意要自家闺女去西山一趟,着她将事情透露给花满楼,然后由他自行解决去。
不是老温高估花满楼,而是老温觉得这件事本就是花满楼折腾出来的,理应由他自行处理。
至于为何是自家闺女去西山么……
前番诗会温凉接触花满楼一事温阁老已经知道了,并且温凉还对花满楼赞不绝口来着,早说过要去西山看看。并且这等机密的事情也只能由她来办了,谁让自家儿子不争气呢?
243.助他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按说,温阁老duck不必让闺女去给花满楼示警。
这非亲非故的,且闺女明显对花满楼有好感的情况下,让她去接触不是羊入虎口么?
可一来温凉是个非常聪明且非常有主见的姑娘,她都已经决定这几日去西山瞧瞧了,老温总不好把闺女锁家里吧?
这二来吧,什么样的皇帝就能用什么样的臣子,光兴皇帝作为一个中兴之主,他用的内阁辅臣能没点气魄么?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坐在内阁次辅的位置上,温阁老已然不是普通的文官了,内阁权力越来越大的时候他们的职能也就越来越接近宰辅,而宰辅从功能上来说就比皇帝只差半级,因此他们的所思所想就和普通文官有区别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思路更倾向于治理国家,而非是更趋向于文官集团的利益,甚至连追求都有所变化——若说普通文官求的多半是财色权力,那么阁老一级多半期望的是名垂青史,以及‘生晋太师,死谥文正’。
这两样难么?
相当难。
太师姑且不说,文正这个谥号源自文贞,花满楼前世历史上第一个得到这个谥号的人相当之有名:魏征。
历朝历代,死谥文正的人可谓是屈指可数,一个朝代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且无一不是名满天下名垂青史的人物,比如:范仲淹、方孝孺、李东阳、曾国藩。
拿李东阳来说,这位是三朝老臣,也是弘治中兴的辅臣之一,在整个大明历史上都留下了色彩浓重的一笔。可就是这么一位爷,去世前听说自己的谥号是文正时都不淡定了,当场给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大学士杨一清跪了……
所以说,在这两件事面前,求财求权之类的事情可谓是无比的苍白——都位极人臣了,要那么多身外之物作甚?
原本温阁老对于这两件事是非常淡定的,毕竟他是内阁次辅,机会上欠缺一点,且时下的朝局也让他难有大动作,太子又是那么个德行,所以他对这事儿并不抱太大希望。
可花满楼的出现让他看到了机会。
于温阁老来说,火铳之类的玩意尚在其次,可推恩令和开互市这两件事足以证明花满楼的能力和前瞻性眼光,尤其是互市一事对大赵的影响非常深远。
虽然多数人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花满楼在互市中的作用,都以为是他老温定下的决策,日后有了效果功劳也是他老温的,可温阁老自己能不知道这是花满楼的主意么?
如今花满楼又开始鼓捣天津水师,以温阁老的眼光不难看出,天津水师成型后不单单可以平灭倭寇,还可能对开海的事情造成一定的冲击,那么何不赌一把?
没错,就是赌一把。
禁海的弊端以及海运中的种种勾当,朝中的重臣大体上都心知肚明,触碰此事会遭遇多少危险大伙也一清二楚,是以连温阁老这样的老臣都不怎么敢动这事儿。
可如今有花满楼这种家伙顶在前面,温阁老有些想法了。
因为吧,于国,开海有好处;于民,开海也有好处;于自己,操作一番的话开海这事儿也能落点好处,说不得就是自己更进一步的砝码。
那如此一来,温阁老若是不搞点小动作的话,他又怎会甘心?
当然,老温并不是想给花满楼拉仇恨,也不想破坏花满楼的计划,这一点从他不惜派女儿给花满楼示警就能看得出来。他想的是,在必要时替花满楼去除一些障碍,并且设计让花满楼走的更平顺一些。
但问题是,无辜的花满楼压根不知道,自己不小心玩了个水师之后,居然真真儿的和开海牵扯在一起了……
……
“小妹,冷不冷?”
马车里,瞧着裹着厚毯子还抱着怀炉的温凉,温玉宸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压根想不通,明明对花满楼颇有微词的父亲为何忽然嘱咐温凉走一趟西山,甚至都不等天气暖和一些。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明明自家小妹无比的怕冷,可听得吩咐后居然一丁点抵触都没有,很快便开始做出门的准备了。
尽管温玉宸心中不满,可看到猫儿一样缩起身子的温凉,他依然觉得心疼这个妹子,于是不由得就问了一句。
温凉摇摇头,笑道:“还好,尚不算冷。只是可惜呢,马车上不能放火炉,也不知此次去西山能不能专门定做一个。”
温玉宸撇撇嘴,虽然心中很是不屑,但到底没说出嘲讽花满楼的话。
温凉没注意他的表情,而是微微合上眼凝神思考父亲的用意——温阁老将朝中的事情告诉了温凉并不着痕迹的让她告诉花满楼,但并没有告诉温凉这么做的意图。
很明显,依着温阁老对温凉的教导方式,大概率是让她自行领悟。
自然,温家大小姐的智商不是盖的,很快她的思路就往开海禁的方向去了,并微微凝起了眉:花满楼虽有能力做这件事,可他此时位不高权不重,所能凭借的只有陛下的信任,可万一陛下扛不住压力的话,他的下场岂不是很糟糕?所以父亲的意思到底是让我规劝他缓步慢行呢,还是助他一臂之力呢?
不得不说,朝争向来都是如此,即便是位高权重的人也不得不慎重行事,而且哪怕小心了又小心,翻车的可能性也绝对小不到哪儿去,守旧派反攻倒算的力度……
估摸着公孙鞅、王荆公、张江陵这些改革家深有体会——他们要么是不得善终,要么是郁郁而终,在么就是人没了还被清算,甚至多有被当做皇帝顶不住压力时抛出来的弃子。
开海禁这事儿也同样如此,这事儿不仅仅牵扯到朝局,还有‘片板不许下西洋’这个祖训可以当做大帽子,真怼上去的话连光兴皇帝都吃不消,何况花满楼?
一路上温凉都在细细思量,可即便车架到了西山脚下她还拿捏不定。
掀开车帘,温凉望着远处轻舒一口气,心中暗道:先看看花满楼的意思吧,倘若他过于激进便规劝一番,可若是他真有把握,便是助他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244.神奇的化学反应
对于师从温阁老的‘叶孤城’的到来,花满楼非常意外。
虽然先前在诗会上相谈甚欢吧,花满楼也确确实实的邀请了人家来西山一游,可毕竟文武有别,普通读书人对花满楼基本上都是避之不及的,哪儿可能真跑来?
但这位古怪的叶公子还真来了,而且来的光明正大,以至于收到名帖的时候花满楼都有点懵。
花满楼急匆匆的迎到了生活区外围,打过招呼后,温凉笑嘻嘻的客气道:“小弟来的冒昧了些,花千总勿怪。”
“倒是不冒昧……”花满楼耸耸肩,将温凉一行人往生活区内让:“不如说,叶兄不嫌弃我这粗鄙武夫就好。”
温凉一边随着花满楼往里走,一边饶有兴趣的四下打量生活区的状况,倒是那位温家三公子,不知为何只顾着死死盯着花满楼,以至于后者不由得有点火大:在我的地盘瞪我?别以为你是阁老之子我就不敢整你哈!
“叶兄今日来此,是来参观热气球研发的?”回瞪了一眼温玉宸,花满楼索性直接和温凉捅词儿,不搭理这货了。
温凉笑道:“热气球……且先不忙,来此之前恩师有吩咐,有些事情想先问问千总。”
花满楼一愣:“温阁老的吩咐?”
不得不说,花满楼接触的大佬其实也不算少了,除光兴皇帝和太子外,几位实权国公他都打过交道,某厂公也被他忽悠瘸了,但到底是没怎么接触过文官。
哪怕是上次开互市时需要内阁协助吧,但跑去协调的是应国公,花满楼自己却没怎么接触过这位内阁次辅。
可如今对方忽然让弟子上门……
莫不是又有什么麻烦事?
一念及此花满楼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警惕了起来,但嘴上却道:“阁老垂问,花某自是知无不言。”
花满楼打定主意:知无不言,不知也不言,反正不管什么麻烦事都一推六二五——这才刚刚把白毛小姐姐的事情搞了个大概,你温阁老的麻烦事和小爷有啥关系?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花满楼住处,引着二人进屋落座奉茶后,花满楼直奔主题道:“却不知阁老有什么吩咐?”
温凉倒是没直接回话,打量了一番花满楼的住处后她对花满楼的好感更甚了——如今花满楼还是住着去岁折腾的那稍显简陋的小院儿,连一般乡绅家的住房都不如,何况官宦家的呢?
在温凉看来,这才是真正做事的人应有的作风。
环视一圈后,温凉才直视着花满楼,微笑道:“听说,此次天津水师的筹建是千总的意思?”
花满楼一愣,正待否认时却听温凉又道:“陛下将其中详情知会给了恩师……不过千总放心,知道此事的不过寥寥数人罢了,断不会泄露出去。”
花满楼听得这话后咂摸咂摸嘴,反倒不知该怎么说了。
水师筹建自己只是搞了个前期,而且在火炮没有研发成功且三卫没裁撤前,这事儿充其量还停在纸面上,可这个时候跑来说这事儿是要作甚?
花满楼狐疑间,温凉还在继续介绍情况:“但是,虽然现在筹建水师一事瞧着和千总无关,但想必随后千总会有一系列动作,到时候这事儿只怕瞒也瞒不住。所以恩师嘱咐我前来便是问问千总,随后是否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花满楼眨眨眼:“好像……鼓捣个水师也不用做什么准备吧?三卫裁撤后搞点舰船而已,要什么准备?”
花满楼没有撒谎的意思,毕竟他随后的计划也只是悄么几的去倭国倒卖点东西赚银子罢了,而且就这还没和光兴皇帝通气儿,可温凉听得他的话就是一愣:“没……没准备?”
恍惚了一会儿,温凉找回思路后才道:“千总莫不是信不过恩师?依我看,恩师的意思是想助千总更顺利的达成此事,所以……”
温凉这话其实完全没错,毕竟有互市的事情在先,温阁老与花满楼也算得上是盟友了,而且就温凉看来,温阁老嘴上不说,但还是挺看好花满楼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让自己来这一趟。
花满楼听着她的话也愣了:“温阁老他……也想掺和此事?”
听得温凉的话之后,花满楼愣是以为温家也想如几个国公府一般入股一笔银子——先前他将计划和应国公这些人说过,因此这几家和温家通了气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儿,花满楼便道:“这没什么问题,有阁老的支持,此事定然更为简单一些。”
温凉点点头道:“正是。那么现在千总放心了吧?”
花满楼道:“对阁老能有什么不放心?虽然不知道阁老听说了多少,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当下花满楼便飞快的将自己以水师护航赚银子的大计的分说了一通,而且提到了三位国公以及东厂厂公的入局,最后又补充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了,温阁老若是想入股的话,同几位国公一般的分成便是……”
虽然花满楼说的很清楚,可温凉却越听越迷糊:开海……是这么玩的么?
所以她茫然的看着花满楼:“这只是第一步吧?接下来呢?”
花满楼眨眨眼:“接下来?接下来还能有什么事儿?”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温凉恍惚间想起了一件事:“千总方才说,此事要陛下同意才能实行对吧?”
花满楼点点头:“对啊,舰队是陛下的,商队也是陛下的,其他人就是入股凑个份子,跟着喝口汤罢了。现在我还没来得及和陛下谈及此事,而且也请温阁老先不要和陛下提及,到时候可能需要他稍稍敲敲边鼓……”
温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从温凉的角度看,花满楼此举是将包括皇帝、实权国公、司礼监以及现在刚刚入局的内阁阁老都拖下了水,用利益紧紧的捆在了一起。
那么如此一来,即便有文官强有力的回击,一群勋贵加上内阁、司礼监以及皇帝的从旁协助,花满楼也能轻松破局不是?甚至他都不用冲锋在前,利益受到威胁的勋贵就先替他将事情挡下来了。
撬动一个集团而动用另一个更加强有力的集团的力量,这策略一点问题都没有。
虽然这个策略充满了铜臭味,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开开海之前,花满楼此举相当于带着一大群人玩走私,性质可谓非常之恶劣。
但问题在于,开海才是最终目的,那么只要能开海,其他的事情还真属于小事儿的范畴,而且谁也没说做大事就非得一副忧国忧民两袖清风的姿态不是?
真摆那种造型的,不是面目可憎的清流就是没经历社会毒打的读书人,而这群人……
温家小姐向来都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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