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夫这暴脾气
不得不说，赵仁冲进来对花满楼横加指责时，屋里这群年轻人瞧着这熊孩子都有点面色不善了。
在西山，谁家不对花满楼感恩戴德？
便是刘二虎这种虎头虎脑的熊孩子也知道自己能吃上口饱饭是因为花满楼，一口一个恩公，何况这些年轻人？
因此，哪怕花满楼说的导购听着仿似就和小二一般是要去做生意，这些年轻人也没什么大的疑虑和抵触，因为他们知道，若无花满楼，那么他们就得和他们的父辈一般，整日打铁做工为生，世世代代都不能跳出这个圈子。
并且，花满楼在西山的时候他们能过上好日子，那万一花满楼高升调离，换来一个二百五掌权的话，他们还有好日子过？
可赵仁身份不明，瞧他那气色和头两日的打扮，大伙都知道这熊孩子非富即贵，也就刘二虎那群半大孩子还不太懂这些才能和他玩到一起。若是他坑了花满楼，那他们这群人还有好日子过吗？
所以这群人都恶狠狠的盯着赵仁，仿似一言不合就要上前收拾他。
而眼见这状况，花满楼也是一脸无语，赵仁不由得就有点懵：“到底怎么回事？”
花满楼叹息一声，让导购们自己交流和演练一下他今天的教的东西，然后则拉着赵仁出门了。
二人慢慢的走在生活区的中轴路上，花满楼道：“你既然要学格物之理，那么就该明白，格物是要观察的。你能观察到厂区这群人的生活状态这很好，但这还不够。所谓格物致知，如你思考地面有磁力和烟会往上飘一般，你有没有想想这背后的问题？”
赵仁不是傻子，冷静下来后他才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而且……
就最近这些日子看到的，明明他觉得这群匠户人挺好，而且非常勤劳，铸造火铳啥的在如今大赵的军事系统中也有一席地位了，可为何他们的气色也好，形象也好，乃至于穿衣打扮，都不如自己日常见到的那些人？
花满楼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你只看到了匠户们的生活难过，他们只能喝掺了沙子的黄米粥，餐桌上也没有大鱼大肉，不穿绫罗绸缎，甚至都没有一身像样的衣服……可是你想没想过，就是这般日子，天下还有许多人想过都过不上呢！”
赵仁傻傻的看着花满楼：“可……可如今是中兴之治……”
花满楼斜睨着他：“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话？哦，你绝对没听说过，不过这都无妨，总之……”
迎面过来两个匠户，他们见到花满楼便一脸笑意的拱手打招呼，花满楼回了礼，继续道：“你看他们，他们在这里起码能吃饱穿暖，好好干一些时日还有奖金，这点奖金虽然在你我看来非常微薄，可在他们看来，这些钱足够给老婆孩子添置点衣裳，可以买点肉尝尝鲜，甚至还可以买那么一二两浊酒……如此一来他们就认为这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可是曾经呢？你觉得曾经他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花满楼指了指刚刚给他打招呼的那匠户，叹息道：“那人叫史大锤，他以前是造作局的人，一年到头的收入还不够他全家老小吃个半饱，前些年他娘病了，结果他连抓药的钱都没有，只能看着他老娘活活病死在榻上。旁边那人叫王二麻子，他摊上了个克扣工钱的上司，便是他拼死拼活的做工到手也没几个钱，如今他三十多岁了，却连媳妇都没娶上……”
“可他们在这里，没有人克扣工钱，甚至我还特地提高了他们的待遇，上工的匠户还有后勤那边提供大锅饭，他们的妻女可以去后勤帮忙，也有饭吃，孩子也可以读书……”花满楼看着赵仁，苦笑道：“我本人觉得这事儿非常稀松平常，甚至我都没有刻意的去管过他们，可他们依然拿我当恩公看。”
“方才在屋里，你就没发现你吼完我之后，那群年轻人看着你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么？”花满楼再次叹息一声：“我不觉得是我施恩给了他们，可他们却固执的认为，若没有我，他们就没好日子，如此一来，你口口声声控诉我，说我贪污渎职，若是我被撤换，你猜猜他们以后的日子会怎样？”
赵仁傻傻的听着花满楼的话，脑子一片混乱，他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可我还是不懂，他们……这样的日子他们就满足了？”
花满楼没直接回答，转头瞧了瞧，恰好看到一队少年兵巡逻，便扬声道：“李大牛，过来一下！”
一个少年立刻出列，小跑着来到花满楼面前，抬手行礼。
花满楼点点头，对他道：“给这位公子爷说说，你们那里遭灾后，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大牛人如其名，瞧着有些憨，他闻言便直愣愣的道：“是，千总！”
说罢他转身面向赵仁，大声道：“遭了灾后，俺先是吃草吃田鼠，后来抓不到田鼠，就只能啃树皮，吃树叶子，饿极了想吃观音土和青石，但俺娘没让！”
赵仁傻傻的看着李大牛：“田鼠……能吃？”
“报告！能吃，但很难吃！可是俺饿，不吃田鼠怎能活下来？”
赵仁张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花满楼冲李大牛点点头：“入列！”
李大牛走了，赵仁还在震撼中。
花满楼轻声道：“田鼠，树皮，土，石头……你都吃过么？反正我是没吃过，而且想想就觉得胃难受。你我一直在京中生活，接触的也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他们讲究食不厌精，讲究脍不厌细，可这些人他们却只能吃这些。虽然……只是遭灾时如此，可你以为他们没遭灾的时候吃的是什么？大鱼大肉？还是达官贵人桌上那些东西？我跟你讲，他们吃的还不如西山的匠户呢！”
拍了拍赵仁的肩膀，花满楼笑得非常苦涩：“现在，你还觉得我对他们坏么？”
赵仁呆滞的看着花满楼，浑然不知该说点啥。
“陛下给的银子，多半都用于买材料买矿石，实验的花费比想象的要多的多。现而今账面上已经快空了，我如今做的也就是想多搂点钱回来，也好能再次提升他们的待遇。”花满楼远远望着生活区的孩子们，一脸感慨：“所谓无功不受禄，他们拿我当恩公，可我真没做多少事情，受之有愧啊……”
（有人问一天几更，啥时候更……我这貌似不太确定，但总归是能更多少就更多少，偶尔一天万字，忙了也尽量保证两更，嗯）
137.何不食肉糜
花满楼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而且连他也不知为何要和赵仁说这些。
原本依着他自己设计的发展路线，咸鱼才是他的王道，可他最近在西山忙的要死要活，根本不似一条咸鱼，很难说这其中有没有一种惭愧的心理在影响着他。
不都说宅心仁厚么，他前世哪怕工作了也趋向于个宅男，由此可见宅男都是好人……
总之，每每听得生活区的匠户们叫他恩公时，花满楼脸上都在发烧，总觉得该给这些人做点什么。
匠户们的感恩之心沉甸甸的，一直压在他心里，而旁人貌似对此都不觉得奇怪，所以，或许因为是赵仁和他的感官一样，他才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他也需要舒缓一下这种压力。
然而……
倘若赵仁真是个官员子侄的话还倒罢了，但身为大赵太子，未来的皇帝，今日的这番见闻和花满楼的这番话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不得不说，如京师、江南这些地方，经济自是要比其他地方好一些的，因此这些地方的人一般来说生活也会好一些，城镇居民尤甚。
比如说《阅世编》中记述明末中产人家的宴会时是这么说的：“缙绅之家，或宴官长，一席之间，水陆珍馐，多至数十品。即使是士庶及中人之家……有多至二三十品者。若十余品则是寻常之会矣。”
大赵的情况类似，士大夫自不必说，便是寻常富户和中人之家也有‘一会之费，常耗数月之食’的现象，吃的东西不只是菜品多样，连果品也甚为考究，还经常性地举办各式宴会。宴会中全用“簇盘”、“糖缠”等物来招待客人——这玩意类似于拼盘和果仁糖，极尽奢华，但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八大菜系多半都是这个时代形成雏形继而发展起来的，足见这时代的饮食情况了。
只是，以上都是中人之家以上的阶层，那么往下走呢？
只能说，很惨。
土地兼并是封建王朝迈不过去的坎儿，每个王朝的中后期都会发生这种土地和财富聚集在一小撮人手里的事儿，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连温饱都不能满足，只能勉强活着，最后来一场天灾致使许多人活都活不下去，继而揭竿而起……
所以说，吃饱穿暖，有暖和的房子住，在西山的匠户们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赵仁因此一夜没睡着。
不管是来东宫给他讲课的几个大学士也好，詹事府的翰林侍讲也罢，他们都不曾和赵仁说过这些东西，也从未告诉他外面百姓的生活是怎样的，只说如今是中兴之治，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偶有难民，那也是个例。
说到底，士大夫也根本不曾了解过底层人民的生活现状，便如花满楼前世信息都那么发达的情况下，城市里的人也不怎么知道贫困山区里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一样，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
此外，士大夫中很有一部分人活在优越的条件下，致使他们根本不把那些挣扎活着的人视作是人，便是看到了也会彻底无视，所以他们又怎会告诉赵仁这些事情？
那么这样看来，‘何不食肉糜’这句话使得晋惠帝被笑了千年，但这事儿真的能将锅彻底扣在晋惠帝头上么？不能吧？
同理，身为大赵太子，赵仁今日看到的听到的也彻底颠覆了他的三观，刘二虎那一碗掺杂着沙子和麸皮的陈黄米汤仿佛一直在他面前晃荡着，嘴里也一直有种怪怪的味道，让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过着这种生活的人都已经很满足了，那么那些难民又该惨成什么样？
这些人并不笨，也并不懒，甚至非常勤奋，那么他们何以穷成这样？
这俩问题赵仁想不明白，一整夜他都在炕上翻腾着，难以入眠。
……
花满楼却是不知自己给太子殿下来了一出震撼教育，且这一出教育对未来都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这一夜他抱着沁儿睡得非常之香甜。
翌日。
第一批火炉已经造出来了，工匠们在其内壁抹上了厚厚的黄泥作为隔热层，待得晾干后已经可以使用了。
瞧着匠户们送来的那尖塔造型的火炉，花满楼再次感慨了老半天：这玩意放在家里不但可以取暖，不用的时候也是个挺别致的摆设，比之前世那或方或圆的火炉好看了不知多少倍……什么叫匠心？这就是！
一群人鼓捣着在墙壁上开了孔将烟囱装好通向屋外，接着起火加煤炭，待得炉火旺盛的时候，屋里已经彻底暖和起来了。
站在火炉边儿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意，花满楼无比的惬意：“果然冬天就该如此嘛！”
几个匠户也都挺满意自己的杰作，有人还不忘提醒花满楼：“恩公，你说的那豪华版也做好了，今日差不多该送去给陛下了吧？”
花满楼点点头，正待找人将火炉装车时，赵仁来了。
“咦？你怎么……昨夜没睡好？”看着他一脸疲惫，花满楼略有些惊奇。
赵仁直勾勾的看着花满楼道：“能睡好么？我昨日才知，原来天下还有这么多人挨冻受饿，一想着这事儿我便睡不着了。”
花满楼乐了：“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慈悲心肠呢？”
赵仁没理会花满楼的调笑，径自问道：“那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让这些人都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花满楼见他不是开玩笑，便叹息道：“让全天下都吃饱穿暖……恕我直言啊，这事儿可能数百年后都解决不了。”
他说这话不是没根据的，毕竟……
前世的经济高速发展，社会形态都发生了变化，可即便多数人都能过上这时代的人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但依然还有些偏远地区的人们穷困潦倒，甚至还有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的事例。
赵仁急切道：“那总归得想办法吧？只要有人去做这事儿，那……那总会有些人好起来吧？就如你这西山一般，他们即便过得依旧不好，可也能活下去了不是？而且，而且我觉得是陛下被小人蒙蔽，不知百姓是如此活着，若知道的话，那……”
“那也没办法。”花满楼翻个白眼：“你当陛下是神呢，抬手间就能生生的变出一大批粮食？”
“可是国库总归有收入吧？若是用于赈济百姓，那总可能救活一大批人吧？”
再怎么聪慧，可赵仁仅仅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罢了。他寻思了一夜，想了许多办法来解决如今人们吃不饱的问题，而且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国库收入。
在他看来，岁入那么多，可百姓要的却那么少，若是将这部分用于赈济的话，至少能让他们吃口饱饭。
花满楼无语的看着他：“咱先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开国库，可你知道朝廷岁入的用途有多少么？”
赵仁瞪着他：“天大的用途也比不过这事儿吧？”
花满楼咂舌道：“啧，我说你长个脑袋就是为了看起来高一点儿？别瞪我，你自己想想看啊，鞑靼、瓦剌，东南的倭寇，西南的土司，这些家伙动不动就袭边，你觉得他们的危害如何？要抵御他们的话，需不需要养兵？养兵的话军饷和粮草要不要钱？”
“这……”
“还有治河，不知道什么是治河的话，黄河十年九灾的事儿你总该听说过吧？一旦黄河决口，你猜猜会发生什么？我跟你讲，如今的开封是建立在前朝的东京遗址上的，东京又建在汴州上，汴州建在大梁上，那么为何会如此？”
“这个……”
“漕运要不要管？若无漕运，南方如何将大批的物资运往北方？漕运断掉后，京师缺粮饿死的人更多！”
“呃……”
“还有宗室的用度、官员的俸禄，你要不要给？”
“……”
赵仁被花满楼一通抢白呛得直翻白眼，但又无话可说。
花满楼喷完后，拍了拍赵仁的肩膀道：“有想法是好事儿，可不切实际的想法就别拿出来丢人了啊。”
赵仁忽然抬头道：“宗室那群人吃的满脑肥肠，削减一下他们的用度不过分吧？”
花满楼笑吟吟的说道：“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可你觉得你有办法削减么？还是你觉得这事儿应该让令尊和陛下论一论？”
赵仁倔强道：“便是说了又有何妨？宗室家各个都富成那般模样，便如此还动不动哭穷要朝廷补贴，可真正穷的人却只能去吃石头吃土！”
花满楼嬉笑道：“哦，那你去说试试看，挨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赵仁气急败坏道：“这为何也要挨揍？”
花满楼道：“令尊是朝廷大员，他若是开口削减宗室用度，不定会被什么人嫉恨呢，到时被这些人群起而攻之，你觉得令尊会有好下场？而且便是没人攻击令尊，陛下也不会在此事上做出改变。”
“为何？”
“咳……这却是不方便说，让令尊告诉你吧。”
赵仁气咻咻的说道：“那我现在就回京，我定要将此事问清楚！”
花满楼笑嘻嘻的说道：“哦，去吧去吧，顺便帮我带点东西托付赵大叔交给陛下，就说这是西山上下的心意。另外……”
花满楼忽然就幸灾乐祸，他进屋拿起一盒金疮药递给赵仁：“这是给你的，据我家沁儿说，这玩意挺管用的，你耗子尾汁～”
没挨过社会毒打的少年哟，挨了这么多揍，你好歹长长记性吧？
（加长章～晚上还有～）
138.花满楼是怎么做到的？
就花满楼看来，不论是官员俸禄还是宗室用度，都削减不得。
道理很简单啊，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都杀人父母了，人家可不得和你玩命？
大赵同大明一样，官员的俸禄是非常低廉的，这在历朝历代都很少见，比如说宋朝就是高薪养廉的典范。
花满楼前世就有人计算过包拯的年俸禄，依着当时的物价将朝廷发下来的东西折算成银子，然后在根据银子的购买力来看的话，大体上包大人一年的收入放在现代来看是要超过百万软妹币的。
可大赵的官员么……
先前就说过一个县令的年俸禄不过四十五两银子而已，那么四十五两银子的购买力如何呢？
实际上，在大航海时代未开启前，天朝银子的产量非常低而国外的银子又没有大量流入，所以银子的购买力是非常充足的，依着如今的平均米价来说一两银子可以买将近五百斤大米，不考虑生产力的情况下将之折算为软妹币，大体上也是超过一千块钱的。
乃至于，因为银子的购买力太过于充足，所以许多百姓一生都没见过银子，且他们也用不到银子，铜钱就足够了——也就是说，某些小说和书中吃顿饭就几十两银子的事儿，属实有点二：你说出门装上十来斤银子啥的，这是找着让人抢呢还是做负重练习呢？
但是，虽然看起来这四十五两银子非常充足，可身为县令，你总得有几个狗头师爷吧？家中的仆役，出行的轿夫，各种撑场面的花销也得花钱吧？没这些东西的话是会被所有人看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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