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爆炸鱼
“大家都很忙,我就索性单独过来。”羽生信长语焉不详,似乎有意淡化真实的意图。
老人运刀的手停顿了下,而后继续动了起来,切菜的声音不复之前那般流畅:“是么?”
“忙点好,人总得忙,让自己不要想那么多,”
“若是闲来无事,那业障自生。”
羽生信长笑得灿烂,满口整齐细密的白牙格外晃眼:“我是好人,哪来的业障?”
“第六天魔王也算是好人,那此世间就已入末法,人人堕入魔道了。”老人拿起筷子,在滚开锅里搅动,将准备好的素面丢入其中,语重心长地提点:
“再好的人,在他人的故事中,也可能变成坏人啊...”
羽生信长单手托腮,靠坐在木桌前,静静凝视着老人的背影怔怔出神:“我只求真相,”
“至于好与坏...”
“留待他人去看吧。”
“哼,胡话,”老人叱责一句,却也不愿深入指摘,她清楚羽生信长向来是很有主见的,也不至于为祸苍生,所以才愿意说这么多:
“你啊,喜他人之喜,乐他人之乐,这是彻彻底底的魔道,”
“当心堕入地狱,看谁能救你。”
“你都说我是第六天魔王了,还怕堕入地狱么?”羽生信长嗤笑一声,张口就是大逆不道的妖言:
“谁推我下去,我就打死谁,”
“我发起狠来,连自己都不放过,谁能与我一战?”
“你啊...”老人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太有主见的人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不听劝告,认准的事绝对会贯彻到底。
这不能说是坏事,她知晓羽生信长这么多年来若非坚定如此,早就走错路开始作恶了,但...
总归放心不下。
从小看着他长大,身为长辈,又怎能不担惊受怕?
沉默了一段时间,锅中的水嘟噜噜地翻滚起白色的泡沫,面条一根根顺着水流搅动起来。
老人屏去杂念,将锅中的面夹起,用冷水冲了下,倒入盘中加上准备好的食材,端到羽生信长的面前:
“喏,赶紧吃吧,”
“吃完去看看你奶奶,一年没来了,她一定很想看看你。”
清淡的凉面淋上了酱油,在炎炎夏日中给人难得的食欲,羽生信长拿起筷子夹起放入口中,莫名熟悉的味道让他的鼻尖有些微泛酸。
多年前的夏日,他记得奶奶也是这样给自己做的凉面。
若一切成空,那该多可悲啊...
“婆婆,你还记得我奶奶么?”
少年没来由地问话,令老人一愣,随即陷入深层的回忆当中:“记得,当然记得了。”
也许是年代久远,也许是年事已高,她发掘往日时光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难道真的是老了...?
“那我可以问问你,是怎么跟我奶奶认识的么?”羽生信长吞咽着面条,随口问道。
“怎么现在想起来问这些了?”老人颇有些惊诧地瞥了羽生信长一眼,不过没有细究其中的深意,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开口道:
“怎么认识的,不就是...”
话说到一半,她停顿下来,后续的情节怎么也说不出口。
明明就像是好好记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此刻消失无踪,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有种根本无从说起的荒谬感...
“我还真是老了...”有些气馁的叹息一声,老人的身影佝偻下去:“最近的记忆力一天不如一天呢...”
“大概真的是要去见我家那位了。”
羽生信长拿筷子的手抖动了下,眼底深处闪烁着莫名的情绪,脸上却是在笑:“天朝有句老话,叫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婆婆你心肠这么坏,大概还有几百年好活。”
老人本来黯淡的表情硬生生被扭转成气忿的模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几百年?”
“有你这种整天气人的晚辈,我能多活两天都得感谢佛祖保佑。”
羽生信长吃饭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已经吞下了最后一根面条,他站起身说道:
“婆婆,我去祭拜奶奶了,”
“很久没见,我想跟她说说话。”
少年话里包含的意思老人能够明白,布满皱纹的眼皮抬起,复又低垂下去,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去吧,不会有谁来打扰你的。”
羽生信长的笑容收敛几分,颇有些庄重地躬下身,而后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
直到此刻,一直守候在走廊下的须田源才走进客厅里,踮起脚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羽生信长消失的方向:
“这位...呃,信长哥?”
“好像有点奇怪呢?”
“他奇怪?”老人哂笑一声摇摇头,手中的动作不停,麻利地收拾着桌子,那动作比起年轻人来也分毫不差:“他啊,比谁都懂,”
“人的心思太重就会这样了呢,”
“什么都不肯说,全部藏在心里,这又何必呢?”
说到这里,她叹息一声,眉宇间的担忧挥之不去:
“不过,我也确实帮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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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昏,夕阳垂落,宁静的村庄点亮祥和的灯火。
庭院中央的樱花树枝繁叶茂,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
古寺泽知恩探出脑袋,打量了下夜色,明亮的月悬挂天际,她耸了耸肩,有些不安的嘀咕:
“怎么信长哥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呜——
灶台上,水壶发出尖锐的声音,将少女的注意力拉回,她微微撅着嘴,冲泡准备好的茶叶,只是瞥见特意准备好的第四个杯子时表情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倒水。
老人正坐在榻榻米上,双手缠绕着丝线,仔细而小心地整理,目光斜睨自己的孙女轻哼一声,开口道:
“不用管他,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可是现在已经九点了诶?”古寺泽知恩脸上还是放心不下的表情,把沏好的茶水短到老人的面前:“奶奶,你说信长哥到底在外面遇见什么事情了啊?”
“他以往从来不会提前回来的,更不会连我的面都不见,就去坟前拜祭。”
“你有什么好看的...”在老人身前帮忙的须田源小声嘀咕了句,脸上颇有些吃味的表情。
“源,你说什么?”古寺泽知恩鼻翼微皱,带着恐吓的语气向少年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了,都少说两句,”老人打断友人以上,情侣未满的少年少女,没好气地说道:
“让我安静一会儿,”
“都已经这么晚了,你们还不去睡觉么?”
古寺泽知恩十分了解奶奶的脾性,大大咧咧地笑着,从身后抱住老人腻歪上去:“明天没有多少事,今晚就多陪陪奶奶你吧?”
如果是往日,老人一定会苦笑着由孙女主导,但今天她并没有心思,只是有些闷闷不乐:
“知恩呐,去睡吧...”
察觉到老人的情绪,古寺泽知恩与须田源交换了个眼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用我们陪着你等信长哥回来吗?”
“不用,”老人摇摇头,缠线的动作不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去想太多麻烦的事:“我还没老到动不了。”
“那...”古寺泽知恩是个乖巧的女孩,听从奶奶的话悻悻地站起来:“好吧...”
“源,我们先去睡吧,不要打扰奶奶了呢。”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客厅之中,隐约能听见刻意压抑住的打闹声传来,在佛门清净地里回荡。
直到声音彻底沉寂下来,四处针落可闻,老人才停下,望着窗外墓园的方向,皱眉深深叹息一声。
...
...
一弯月牙当空,清冷微风拂面。
柔和朦胧的光,映照树影婆娑,蟋蟀的鸣声在草丛里久久不息。
一座座冰凉的墓碑在黑暗中无声肃穆,埋葬着截然不同的过往。
羽生信长静坐在奶奶的墓前,凝视着墓碑上那张熟悉的严肃的脸,纹丝不动。
他记不清自己坐在这里多久了,只知道从天明到天黑,从日落到月升,不想动亦不想说。
每年的祭拜,自己都会叙述一年的经历,可是这一次,他不知道说什么。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终是零碎得不成句子,过完的音容笑貌,犹在记忆中留存,这一见,困惑无比。
羽生信长一直在想,想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想孩童时期的日常生活,他无比确信存在过,可细究之下,唯有一片空白。
强烈的自我否定感充斥心头,像是要彻底抹消名为“羽生信长”的存在,将不伦不类的‘源信长’替换进去,似乎本该如此。
事实上,现实里的种种迹象都在证明,他就是‘源信长’,所谓‘羽生信长’,不过幻梦一场。
老家的地,属于四宫...
与奶奶的合照,只有五岁之后...
‘奶奶’的形象,既是河合住子的生母...
一切的一切,都在印证四宫辉夜的话,那正是由自己所编织出的记忆,所以才会那么真实,那么让人留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难辨梦幻。
种种妄念浮现,化身桀笑狰狞的魔,仿佛就在羽生信长的身边妖娆起舞。
他的眼神迷离,似乎视线中只剩下那座墓碑,手掌怎么也攥不紧。
不知何时,一缕浓重的线香刺入鼻腔,惊醒了迷惘中的羽生信长。
他缓缓抬起头,只见老人在他的身侧蹲下,点燃三柱香,双手合十面目肃然地拜了拜,将香火插在坟前:
“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跟我说说吧...”
羽生信长想笑,想表达自己的无所谓,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低下头语气中满是无尽的猜疑:
“如果,过去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呢?”
“记忆,存在,身份,乃至这个世界,全都是虚妄,全都是幻象,”
“那该如何?”
深夜的风微凉,老人咳嗽几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身影更加佝偻: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真与假,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羽生信长笃定地回答,双眉紧锁:“如果是假,那自我存在的意义在什么地方?”
老人抬起枯槁的手,抚摸着羽生信长的眉心,拭去那不安的褶皱,慈祥的温度像是安眠的曲调,能够镇定纷乱的心神:
“既然是假,你我皆在假象之中,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真实?”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怀疑所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怀疑,”
羽生信长凝望着老人,任由她为自己整理散乱的发丝,那和蔼的笑一如记忆中奶奶曾经对自己施加的疼爱,心中好像懂了些什么,又什么都不明白,不敢确信地开口:
“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
“你看,你不是都明白的么?”老人将羽生信长拦在怀中,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那颗迷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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