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世界有什么不好的！ 第108章

　　男孩的肤色依旧苍白得如同病态，体态稚嫩得像六七岁的小孩，长着一张与鱼修德极为相似的脸，只是眼睛翻白，浑身散发着象征恐惧的黑气。

　　它身上穿着的已不再是最初研究所的病号服，而是一套正常的、带有可爱卡通图案的童装。然而，这一身装扮与它惨白的脸色和晦暗的气质极不相称，显得格格不入。

　　听到魇的声音，鱼修德皱了皱眉头。

　　他可不喜欢，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称呼。

　　“不要叫我爹。”

　　“爸爸！”魇却依旧亲昵地呼喊着。

　　鱼修德心中不悦。

　　魇身为似湖情商的存在，自然明白鱼修德的反感并非仅仅纠结于这一称呼。可它依旧坚持称呼鱼修德为爸爸。

　　还没等鱼修德发作，魇刚出现在鱼修德身前不足两米的地方，便啪嗒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它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在信众心中多年塑造的形象，也没有一点身为神灵的偶像包袱，直接嘭的一声，小脑袋与地板亲密接触。

　　那模样就像某些地区过年时的习俗，恭恭敬敬地磕大头。

　　“？”

　　哪怕是拥有梦境中丰富阅历的鱼修德，面对这场景，一时之间也愣住了。

　　“！”

　　那些信众见状，更是目瞪口呆，有些人甚至目眦欲裂，似乎从未想过这种亵渎的场景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在众人差点对自身信仰产生怀疑的时候，天空突然“恰巧”划过一道惊雷。轰隆一声，雷光闪烁，刹那间驱散了遮掩鱼修德面容的黑暗，让信众看清了闯入教堂的不速之客的脸。

　　那些内心动摇的主教、传教士以及虔诚信徒似乎也有所明悟。

　　“赞美您，伟大的圣父。”老修女率先发出虔诚的声音。

　　接着，她学着魇的动作，四肢匍匐在地，磕头表示谦卑。随后，信众们也有样学样，纷纷跪下身子，伏在地上开始磕头。

　　“赞美您，伟大的圣父。”颂念声此起彼伏，很快，信众们开始把握磕头的节奏，此起彼伏又迅速变得整齐划一。

　　鱼修德面无表情，脸上没有喜怒，也没有任何异样，仿佛那些信众都不存在，他的注意力始终都在魇身上。

　　那道非常巧合的雷光，是魇制造的。

　　磕了三下头后，魇跪在地上，抬起头来，露出讨好的笑容。没有黑睛的它显得憨态可掬，比起孝顺无比的儿孙，更像是摇着尾巴的狗。

　　鱼修德却感到十分烦躁。

　　原因很简单，魇那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让他觉得别扭。

　　但鱼修德还是克制住了心中的烦躁，他明白，魇长成这样并非它自己能选择的，不能将这归咎于它的错误。

　　身为【神父】的十三号以心目中理想化的自己为原型，哪怕【梦魇】将其拆卸，并利用恐惧粘合重组，充其量也只是让魇看起来邪恶一些，气质阴暗一些，而面容外貌还是和研究所时期的自己一模一样。

　　惩罚是需要正确的理由，而不能够仅仅因为自己的情绪与喜怒，否则无法树立规矩。

　　于是，他面无表情，耐着性子说道：“起来。”

　　“你是觉得，只要向我摇尾示好，就能把你在梦境中的所作所为糊弄过去吗？”

　　魇似乎听出了鱼修德言语中淡淡的威胁之意，原本跪在地上的小男孩立刻立正站好。

　　“当然不是，这都是我发自内心对您的敬爱。”

　　魇似乎察觉到鱼修德对教堂内信众的举动并不感冒，没有黑睛的眼珠转了转，念头微动。

　　随后，教堂内除鱼修德外的众人，心底都响起一道清脆的童声：“不要磕头，但也不要起立，保持跪在地上不动。”

　　原本整齐划一的磕头声瞬间停止。

　　这时，鱼修德的目光从面前的魇身上移开，垂眸打量着教堂内那些依旧匍匐在地上、仿佛在朝圣一般的信众，眼底没有丝毫情感。

　　在鱼修德看来，这些信众都不过是他梦中的人。

　　哪怕他们的表现看起来与真实的人毫无区别，甚至有明确的自我意识，但对于【梦魇】而言，他们也只是一缕缕念想，并非真正的人。

　　鱼修德自然察觉到了魇的传声。魇并非会心灵感应，而是利用自己作为梦境生物的特性，在梦境中拥有了这种能力……至少是表现形式。

　　鱼修德将魇的行为尽收眼底。

　　他随口问道：“你为什么要用传音这种低效的手段，直接修改他们的行为不是更高效吗？”

　　毕竟在梦境中，心灵传音与直接修改行为相比，就像是绕了一个没有必要的圈子。

　　匍匐在地的信众们听清鱼修德毫不避讳的言语，身体都微微一颤。

　　“……我，我可能是习惯了。”

　　男孩回应的语气有些窘迫，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别的东西，只是苍白病态的面庞和翻白的眼睛掩盖了他的情绪。

　　“是么？”鱼修德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该如何教育面前这个天性邪恶的小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果是研究所时期，鱼修德或许不会这么做，但是【双面人】的阴性面提供给梦魇更加新鲜的教育经验，以及更加贴切魇的案例。

　　他深信，教训像魇这样天性邪恶的小怪物，理由越充分，下手越重越好。

　　“那么你跟我具体讲一讲，在梦境中的二十余年，你究竟做了什么，会让这个世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宗教，以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鱼修德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故意没有警告魇不能说谎。

沉默羔羊 : 第159章 古怪的梦中人

　　但接下来的发展，让鱼修德感到几分失望，又有一些意料之中。

　　魇先是邀请鱼修德坐上教堂内，那个雕塑后面高高在上的正椅。

　　待到鱼修德入座后，又在看起来尊贵无比的正椅旁边，变化出一张小小的板凳，非常乖巧地坐在上面，然后相当坦然地向鱼修德讲述了这些年在梦境中的经历。

　　包括它是如何被人发现，为什么创立真实梦乡，以及真实梦乡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

　　“在一次进食前，我发现被监狱审判的死刑犯是被冤枉无辜的，所以我插手并替她洗白冤屈。”

　　“至于为什么创立真实梦乡……因为如果按照法律来讲，我进入监狱属于非法入侵，所以我想要让自己的行为显得合法一些。”

　　一切的一切，它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鱼修德，并对自己的行为做出阐释。

　　“我认为，仅执行死刑不足以震慑潜在犯罪者，也不足以弥补受害者及其亲属心灵的创伤。”

　　“虽然在梦境中带给他人恐惧，是我赖以生存的必要方式，但是我未尝不可以融入社会体系，用我自己的方式为他人发光发热。”

　　“我让那些有罪之人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恐惧，并且将他们在梦境中的丑态制作成电影，播放给大众……有年龄分级的那种。”

　　似乎是为了避免鱼修德揪住辫子，魇还严谨地补充道：

　　“当然，也都是经过后期处理，毕竟这些纪录片着重突出这些罪人的恐惧。”

　　“这种方式可以让人们意识到道德与法律的威严，让他们清楚死亡并非平等，犯下罪行接受审判之人就连死亡都要更加痛苦，同时用这些有罪之人的恐惧与痛苦，治愈那些被他们伤害过的人。”

　　“他们对我的信仰都是自发的，我并没有强迫他们信仰我，供奉我，毕竟如同您所言，他们的信仰对我毫无用处。”

　　“我只是有选择，尽可能符合道德标准的进食，过了二十多年，就变成了这样……”

　　魇一边说着，双手撑着胯下板凳前缘，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鱼修德，企图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找到任何情绪，想法……例如赞许，或者认可。

　　但理所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

　　这让魇内心有些失落，虽然没有从它脸上表现出来。

　　但魇的偷瞄，自然同样没有逃过鱼修德的眼睛。

　　并非“心灵”领域命格拥有者，也非“语”领域命格拥有者的“梦”领域命格拥有者，面对并非他梦出来的造物小心翼翼的举动，凭借着自己如同大海一样的阅历和情商，迅速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

　　‘这个小怪物企图揣摩自己。’

　　那就很有可能还在伪装！

　　鱼修德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毕竟魇是以他自身为原型创造出来的怪物。

　　在研究所时期，自己也在伪装，只不过在研究所的时候他在研究员面前伪装成一个呆傻自闭的面瘫儿童，而魇则在自己面前伪装成一个乖孩子。

　　不过嘛……

　　鱼修德低头认真打量着自己从十三号抢来，还在滔滔不绝的娃娃。

　　只可惜，它终究只是对自己劣质的模仿。

　　鱼修德认可梦魇如同深渊一样的城府心计，但却并不认可它拥有和自己同样的智慧。

　　毕竟一个吞噬数十万人梦境的存在装小孩，手段实在是太过拙劣。打消警惕心也不是这么打消的。在同类型的梦魇眼中完全没有可信度。

　　“……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您觉得事实与我说的不符合，那也不意味着是我想要骗您，而是我没有能力仅仅凭借着言语，就浓缩勾勒出二十多年的一切！”

　　“我真的没有骗你呀，爸爸！”

　　魇有些急了，连带着它苍白的脸庞也有些发红。

　　就如同鱼修德无法了解它的内心想法，它也无法了解鱼修德的心理活动，鱼修德的毫无反应被它理解成对自己话语的不信任。

　　“那么我希望你归纳重点的能力，再强一些。”

　　鱼修德的声音依旧平和，没有纠正魇的称呼，表情依旧淡然。

　　“以及，不要揣摩他人对你的信任。”

　　他没有将自己对魇的怀疑表露在外，反而向魇表示自己相信它。

　　无论钓鱼执法还是钓鱼教育，当被人意识到是在钓鱼时，只会事与愿违，产生更糟糕的效果。

　　当然，面对魇为自己的辩解，非要鸡蛋里挑骨头，找个借口教训它，对于阅历丰富的梦魇而言也是很轻松的，从道德人伦的层面，从社会影响的方面……

　　湖泊和海洋还是存在量级的区别。

　　但鱼修德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略感无聊地“论证”魇话语的真实性，仅限于魇的行动而非想法，然后继续耐心地倾听魇的“狡辩”。

　　从一开始就看穿了魇拥有如同湖泊一样的阅历，并且知道它在装小孩的鱼修德，是不会被这种程度的伪装，就放下心中的怀疑。

　　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已经确立，而对于会通过“回忆梦”不断加深自己记忆的梦魇而言，更是难以磨平。

　　不过魇展现的乖巧并非没有效果。

　　就如同内心的阴暗被法律法规束缚住而没有实施的人，也可以成为建设社会的中坚力量。

　　如果魇确实和芳雪沐不同，虽然天性邪恶，但却不会像芳雪沐那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很识时务的话，那么鱼修德就要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暂且放缓试探。

　　不知道鱼修德内心还在考虑如何钓鱼的魇，诚恳地在教堂内讲述三天三夜。

　　教堂窗户外投射进来的光线，亮暗交替。

　　那些原本匍匐在地的信众在魇的命令下早已离开，毕竟他们不仅身体无法支撑住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的唠唠叨叨，他们还拥有自己的生活……即使他们不过是梦境中的人。

　　只有那位老修女一直侍立在魇的旁边。

　　那位被魇悄悄赋予各种祝福的老修女，低着头，听着魇的讲述，脸上忍不住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

　　而就在这时，大体游览完魇二十年经历的鱼修德，才将注意力从魇身上挪开少许，微微正眼看了一下这位老修女。

　　这位梦中人，似乎有些奇怪。

沉默羔羊 : 第160章 成绩单

　　鱼修德觉得奇怪，并不是这个老修女和这个梦境里其他的梦中人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对方依旧只是自己梦里的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让鱼修德稍微注意到她的特殊是其他的方面。

　　这时，魇的说话声停止。

　　它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进一步将二十多年于梦境中的经历，做出进一步阐释，它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尽可能全面地将二十多年的一切都告诉鱼修德。

　　可当汇报完毕，现场只剩下沉默后，它又有些坐立难安。

　　因为鱼修德依旧对它的言语毫无反应，只是背靠着椅背，毫无神采的双眼彻底放空，似乎在发呆，像是一个雕塑，没有听它在说什么。

　　但实际上，鱼修德对于魇的话语一字不落，现在的他只是以一种高维的视角观测某些信息。

　　“爸爸，您在现实生活近期如何？”

　　只是沉默地坐了一个小时，不像它原型一样沉稳的魇就按耐不住性子，尝试和鱼修德继续套近乎。

　　虽然在它的主观意识中，不像梦魇一样能够将他人的梦境当做自己额外人生利用的它，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再见到鱼修德，但是当鱼修德再一次出现在它的面前，它还是很渴望亲近鱼修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