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奈
“看你这身狼狈的样子,盥洗室在出门左转。明明大秋天晚上是很冷的,再过一个月大荒城都要下雪了,你能出一身汗,也是人才。”
“要你多说?还不是你……”
麟若珑刚想埋怨,忽地停住嘴。
她甩了甩已经扎好的头发,走到袁从谦面前,理直气壮:“有没有衣服换?”
“你衣服呢?”袁从谦愣了愣神。
小麒麟嘿嘿一笑:
“出来的时候忘记带了,全带吃的了,法杖总不能一直带在手上吧。另外另外,我顺便把家里狸奴偷偷带来了,是阿父给我买来的,我一会儿还得去看看它,也不知道小狸奴饿了没有......”
袁从谦扶额,发现小麒麟的事比他想象中还多。
“我还得去大荒城给你买衣服?那你尺寸呢?”
小麒麟张了张嘴,用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了几个字。
“听不见。”
“你就按我个头买就是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向着东边的山头(加更27)
微雨并没有影响到庙会热烈的氛围。
随着袁从谦事迹在大荒城的进一步流传,参加庙会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他那一日洒水开花的事迹也传得越来越离谱。有说神农现身的,有说天洒金莲的。
但凡传得靠谱一点,他弄假成真都有操作的空间。
袁从谦撑着伞,走到大荒城东边,麟若珑就这么紧紧靠在他身旁,共用一把伞。东边是大荒人出行的地方,常年有几辆驮兽车背着,马夫围在一起打牌。
雨点遮盖了些许牲畜排泄物的味道,嗅觉灵敏的小麒麟还是蹙起了眉。
“去东边的山头,混江龙的。”
袁从谦将银钱交给等候在驮兽车前的马夫。
马夫抬起眼皮,看见是袁从谦,没有伸手:“乡长,那边没什么大荒人去的,不妨再多叫点人手。就乡长和这小女娃两个人,我实在不敢拉开驮兽车的门。”
“确实得多喊点人。”
袁从谦沉吟着点头,他确实需要善后的。
上次函谷关有陈氏的家兵帮忙清除痕迹,这次也得喊几个人来帮忙。如果对方真的是故意引诱麟若珑出来的,光堆放尸首就得好几辆驮兽车。
马夫笑了起来,说道:“既然是乡长坐我这一趟车,我就不收银钱了,兄弟们也免费给乡长跑一趟。不过,混江龙那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莫非还欺负到乡长头上了?”
“算是吧,我要他和他背后的人的脑袋。”
袁从谦能感觉到麟若珑扯了扯他的衣摆。
马夫呵了一声,找来一把长刀塞进驮兽车凳子下。
“混江龙的脑袋好要,到现在已经有八个混江龙了,七个的脑袋都去了琅珆。可乡长如果想要混江龙背后的人的脑袋,恐怕不是今天一天能要到的。”
“这里面,原来还有门道?”
“没有门道,就那么点事儿,都不值得说。江湖人给琅珆做脏事,琅珆也就给了想要名气的江湖人想要的名气,后来那群肉兽油蒙了心的,就开始主动截杀小商队。”
马夫咧嘴一笑,“我女儿和女婿去琅珆看公婆,就死在了他们手里,因为他们是大荒来的。只是大荒城嘛,人少地小,天师就两三个,死了人莫非要去报琅珆官府么。”
袁从谦说:“这公道,我给你讨。”
“乡长啊,混江龙的脑袋,和他背后人的脑袋,你只能拿一个。你拿了混江龙的脑袋,入了这江湖武林,这背后人的脑袋你可就不好拿了。”
“如果是乡长,确实拿不到。但我是大荒节度使。”
“那就等节度使的好消息了,我先去喊几个人。”
马夫摆了摆手,拉开驮兽车门,请两人上车。他走到一场激斗正酣的牌局旁,低声说了几句,打牌的四个青壮就面若无事地围了过来。
看见麟若珑展示的箭矢,马夫啧了一声。
“是故意找上门来的啊。莫不是这小女娃到处打听了甚么事,才会吸引到注意力?这箭头是官兵的,恐怕带着长臂,事情不对乡长先走。”
“我们死完了,乡长都不能死。”
一个青壮平淡地说着,取来自己的剑,收到腰上。
他做到驮兽车后车轮附近的木板上,对着袁从谦摆了摆手:“我就坐这儿。如果有人跟上来了,我就吹空羽兽的鸣叫。”
看着几名马夫的做派,麟若珑不断揪着袁从谦的衣摆。
上了马车,袁从谦先拿出一张符箓,麟若珑认得这是什么,闭口不语。带符箓贴在了马车底部,她才艰涩地开口,“这不是我想要的江湖。”
“我反而觉得这种江湖很正统。”
“才不是!他们都不讲义气,大荒城的人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就得被他们排斥?混江龙不是一个讲义气的好汉子吗,他这还不如我阿兄呢!”
麟若珑愤愤不平地点评着,连麟应玟都攻击了一番。
袁从谦觉得,虽然麟应玟已经有了一点点的拟人症状,还是不至于跟混江龙比的。
过了片刻,麟若珑低下声音,凑近过来:“你昨晚是不是偷偷搂着我?”
“没有。我没有这种习惯。”
“你胡说,你的手都伸到我脑袋下了,你当我睡着了么?你敢做不敢认?”
“怕你麒麟角磕着,帮你垫高一些。”
袁从谦语气平缓,像是理所当然,小麒麟只能不断发出无能为力的可爱的声音。她有心找袁从谦理论,可这是能说出口好好理论的事儿么。
“不应该是这样的。”
麟若珑靠在袁从谦身上,双手抱着法杖。江湖应该是快意恩仇,她认为有江湖在的地方就是江湖,可现实似乎与她的想法背离得越来越远。
细雨如丝,天色泛着鱼鳞般的云层的波光。云雨一同为一成不变的山峦和芦苇丛戴上一层朦胧的烟幕,有如麟若珑裙摆上的纱,似有似乎,看不透彻。
“......你看那十家都有九家锁,只有一家门没关。鸟奔山林,虎奔山,喜鹊老鸹奔大树。家雀扑鸽奔了房檐。你看那行人君子奔禾田,耍劲哥们上了梁山。呦呼嗨!......”
马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坐在车前,悠然地唱着两人都认不出来的大荒吆喝的民谣。吆喝声随着雨点飘荡在荒野上,与空羽兽的鸟鸣和近处的车轮滚动声交织,车内熏着淡淡的木香,轻微摇晃。这幅景致和谐宁静地让人想睡觉。
袁从谦猛地睁开眼,一步跃出马车中,手腕翻转,刀霞漫天。刀起刀落之间,芦苇丛上飘起一颗脑袋,将生长在泥泞中的芦苇染红。
再一挥手優,巨大的刀光将大片芦苇丛拦腰斩断,飞起的芦苇被切削成细小碎末。
守在马车后的剑客看向袁从谦,眼中带着惊异。
“好刀,好刀法!不知出自何处?”
“京师一教头,刀来自他兄弟。”
袁从谦轻抖手腕,将刀上沾染的血液洒落。他抬头望去,周边赫然已经鸟鸣不绝,煞是精彩。只是空中不见飞鸟,路边不见树木,只有芦苇丛中钻出了越来越多的匪类。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一人就是我的江湖(加更28)
“看几位贵客的样子,不似商队啊。”
匪类中走出一个白脸的,笑意吟吟地握着略显简陋的法杖,“大荒城的人,莫名其妙坐着驮兽车往我紫府山的寨子开,说不过去吧?如果是来比武的,献上你身后那位小姑娘,我玉面虎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老子大荒节度使,想往哪走还要你教?”
袁从谦眉头一皱,抬刀就是一招承影。
深红色的剑痕在白脸男人脚下爆发。
一转眼,白脸术师就被拦腰截断,鲜血将他周围的一整片芦苇丛全部染红。再一看,他的咽喉已经被剑气戳出好几个血洞,笑意还停留在脸上,不曾散去。
“我曹!”剑客看得眼都直了。
他和他的弟兄要做什么来着,要保护这位乡长?
确定不是乡长保护他们?
提着刀匆匆赶来的马夫也一愣,瞅了瞅躺在地上再无声息儨的白脸术师,又瞅了瞅横刀立在驮兽车车阑上的袁从谦,发现自己对乡长的实力好像估计的有点错误。
匪类对视一眼,轰地一声作鸟兽散,纷纷隐入芦苇丛中。
马夫提起白脸术师的头,端详片刻:
“这个是混江龙手底下的师爷,诨号玉面虎,源石技艺是吹泥浆。混江龙底下管巡逻的地位不高,都是些不愿谋生的闲散懒汉,靠勒索小商队谋生。”
“那看来没杀错了?”袁从谦问道。
小麒麟从他背后探出脑袋,看着死状凄惨的玉面虎,脸都吓白了。
马夫说:“都当了山匪了,哪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真活不下去了,直接来大荒城种地,我们难道还能挤不出来一块给外人吃饭的地么。都是懒得种地又没本事的货色。”
袁从谦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被琅珆城的贪官污吏逼得活不下去,走投无路,琅珆难道还能追杀他到大荒城?大炎的国家威信又不是在乱世,还是很值钱的,山匪江湖只是三教九流。
其他几辆驮兽车上的人也走了过来。
他们把被打断了手筋的匪类甩在地上,脸上带着解气的忿恨,骂道:“少装犊子,拐人都拐到大荒城来了,能耐啊?我打死你个胡哨子!”
“你们真敢动紫府山,还敢动玉面虎,我们迟早要把你们乡镇的娘们全......”
“瞧你长的那样,老么卡哧眼儿,哪个能看上你?”
马夫骂了起来,一脚踩在他两腿之间,传来杀肉兽的嚎叫。
袁从谦找了另一名匪类,拍了拍他的头:“讲讲你们这东北武林大会,到底是个怎么个事儿,是要开拍东北往事了?你们的混江龙是不是叫虎哥?”
“当家的召集各个舵主,来吃秋分的酒罢了,顺带找几个绿林好汉互相看看拳脚,给当家的打一顿,就算是武林大会结束了......大人饶命。”
匪类听不懂袁从谦说的话,也不敢顶嘴,唯唯诺诺地说着。
麟若珑听他的介绍,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失望。
袁从谦摇了摇他的脑袋瓜子,丢到一旁,“能把他看好吗?我们不提倡这个动用私刑,可以留着到大荒城劳动改造,干满五十年就放他出去。”
马夫迟疑道:“看守几个懒汉自然没问题,只是他们真能改造的好?”
“反正劳动就行了,他们觉得自己没改造,那就是劳动少了。”
袁从谦回头,看向小麒麟,“都不用去紫府山,就知道这混江龙是个什么样的德行了,你还准备去看看几个匪类互相打架吹捧对方是武林高手吗。”
“你不是要看混江龙,准备对他动手吗,来都来了。”
麟若珑兴致寥寥地嘟囔着,拉着袁从谦回到驮兽车。
马夫看着垂头丧气的小麒麟,把刀收起,笑了笑:“难怪能被混江龙的拙劣手段给骗到,小女娃还得多长点心眼子啊,江湖就是闲散懒汉互相仇杀罢了。”
“从他拙劣就能看出来,琅珆也没什么水平。”
“是这个道理,可惜他们都没乡长硬。”
马夫吆喝着登上驮兽车的驾座,挥动皮鞭,驮兽车再度晃晃悠悠地出发。
在前往紫府山的道路上,一共还遭遇到了另一批巡逻的盗匪,一批来围剿他们的十来名好手,没有一个能撑过承影的。也许尚蜀的江湖有能人异士,可是在大多都是闲散懒汉的山匪之中,想指望能战胜不开启源石技艺的袁从谦,都是不可能的事。
“只有这种水平,那就让混江龙洗好脖子等我吧。我要借他人头一用。”
袁从谦甩刀,洒下一连串的鲜血。
他的面前是啼哭遍野的山贼盗匪,他身后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马夫。
被特意放跑的巡山汉子慌忙逃窜而去。
马夫默默的把剑插入剑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都还没来得及冲上去,袁从谦就已经把人全部砍刀了,这些匪类甚至都没有靠近袁从谦的机会。就算有人掏出了弓弩,弩箭也射不穿承影的剑气,全被拦截下来。
原来他们痛恨已久的山匪,是这么脆弱的么。
还是说,乡长看起来跟旁边的小女娃一样细皮嫩肉的,其实都是使剑使刀的高手。他们是真正的绿林好汉出身,来清剿这些玷污江湖名头的败类来了?
“接下来是最后一段路了。”马夫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这句话了。
他本以为这是一场血斗,不知道要折损几个人才能把乡长带出去又带回来。他们在结仇的那天就做好死的打算了,可没想到,清算的难度......会这么简单。
简单到,有些荒唐,有些滑稽。
马车上,袁从谦饮了一口味道不怎么好的茶水,看向麟若珑。
“大炎北疆,怕是没有你心中的江湖了。”
一个手下全是歪瓜裂枣的山匪头子,能够被北疆“江湖”称作豪杰义士,还能不断邀买名声,可见这群没有正经工作的活力社会分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成分。
不说毫无作用吧,至少也是作恶多端、鱼肉百姓了。
小麒麟靠在袁从谦身旁,忽地笑了起来,“不对,你说错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