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奈
老苹老鲁给袁从谦准备的房屋可说是煞费苦心。
一栋维多利亚现代风格的别墅，放在门口的信函里详细地写了按下哪个按钮会有农妇送来三餐、如何联通大荒城信号基站，就指望他少祸害些人。
抛开不接地气不谈，他在大荒城的房屋确实比京师的袁府住起来舒适一些。
仇凤书跑去浴室更衣沐浴，袁从谦独自望着摆在地上的孔明锁。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与大荒土壤深层中的某种联系，似是被莫名切断了。像是有一位熟悉的女性，用她的手，温柔地把袁从谦与大地握在一起的手拿开。
七星龙渊没有反应，也许不是跟邪魔有关的因素？
……
月落星沉，一夜转瞬。
大荒城的神农祭庙会很早就开始了。
热闹的乡镇中，家家都挂起了农家自制的火红灯笼，空气中弥漫着粮食丰收的香气，杂粮堆已经堆地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了。伴随着欢快的鼓声和锣鼓声，大荒城的人们在神农庙前演着社戏，已经上演到了《争四时》。
不过，相比于正在上演的社戏，大荒城的居民更关心另一件事。
他们围在城镇中心的布告栏前，对着一份公告议论不止。
“我们大荒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乡长长官，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他怎么还带了一份最先进的珍贵作物回来？”
“这作物看着也太假了，什么东西能在60%源石污染度的土地上成活啊，那到底是土壤还是源石粗矿？莫不是老苹发疯了，来消遣俺们这些庄稼汉的？”
“肯定是假的！真有这种东西，轮得到给我们看？”
“可确实说是要在神农祭庙会上展示给我们看啊，我们到时候亲眼看着，还能让他给骗了？我猜是强行把好苗子移栽到土壤里去，然后给我们看个稀奇乐呵……”
即使是最老实的农民，也是知道天灾与源石对农业的危害的。
看起来都根本没有人信任公告的真实度，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让这份荒唐离奇的布告在大荒乡镇中流传地越来越广泛，广泛到小孩子都能拍着手唱童谣的地步。
分布着苍色鳞片的手臂放在布告栏上。
“荒唐。”
手臂的主人看着上方的文字，柔美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愠怒。
她平时是完全不会生气的人，对谁都是一副温婉的样子。可看到了这份完完全全是在欺骗大荒城父老乡亲的公告，她才知道，她只是没到生气的时候。
老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黍天师，要不去看看那乡长？他已经带着作物到了。”
“有甚好看的。”黍闭上眼睛。
这种作物到底存不存在，黍难道还不知道吗？
鲁英世劝道：“黍天师，倘若他是骗了乡亲，胡乱用一株作物匆忙插进了污染土壤中，我们也好当面说出来，不能让乡亲们被他哗众取宠的手段骗了。”
“是啊，我们在大荒城这么多年，还是有不少乡亲信服我们的。黍天师你应该是从小就在大荒城长大吧，乡亲肯定更信你一点。”
老苹看向这个他年轻时就在大荒城工作的女子。
她的年龄比老苹大，这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比他大多少。
黍思忖片刻，应道：“好，那便一同去看看。”
她带着两名天师匆匆赶到神农祭庙会的社戏台前。歌颂神农争天时的社戏已经结束，戏班子在台下收拾东西，一丗边盯着台上看。
棕发的虎耳青年，带着黑发的埃拉菲亚护卫，站在台上。
他细皮嫩肉的皮肤与周围人截然不同，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属于大荒城。
几乎所有大荒城的家庭，都派了至少一个人来观看，嬉笑者有之，严肃者有之，讽刺者有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看台上，寂静无声。
一只孔明锁，在他的操控下，降落在看台上。
“语言终究无力，而事实惊霆无声。”
他淡淡说着，伸出两指，让孔明锁开始自己解体。
伴随着金属方块一块块地被拆开，孔明锁内部的事物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盆土壤，土壤中是肉眼可见的源石颗粒。在被丑陋的黑色源石颗粒肆虐的污染土壤中，苹果亚科模样的灌木茁壮生长着。
它的根茎在黑色的矿石颗粒间顽强地延伸，就像是在向命运发起挑战，美得令人窒息。那青翠的绿色，代表着它浓郁的生命力，完全不可能是匆忙移栽过来的。
它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条。
都仿佛在向世界诉说着生命的奇迹！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绽放在源石上的花（加更25）
神农庙周围顿时哗声一片。
人群沸腾起来。
他们都是在大荒城世代种地的职农，自然清楚这种土壤能不能长出东西。他们每日比亲人还要熟悉的田地，都是被种了不知道多少代人的一代代耕下来的地。
鲁天师试验田也有在污染土地上种植植株的实验，可那所谓8%、10%污染度的土地，看起来都与平常农田没有区别。这60%污染度的土地上，匓源石颗粒都直接可见了，这种连菌类都不敢接触的土壤，怎么可能会有植株生长？
“让我看看，给我看看。”
“求你了，俺就看一眼，能看一眼俺也知足了！”
“这是秋收后我们要种植的新苗吗，俺觉得中嘞，给俺瞧瞧吧！”
“止步，止步！全部都到此为止，不要再靠近了！苹天师和鲁天师都说过，这次只是一次展示，不会耽搁大家秋收后播种的......”
迫不及待地，他们想不断靠近，被天师请来的青壮拦下。
可就算是这些青壮，同样伸长了脑袋，想把土壤上的那一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生命的奇迹看得更清楚一点。叶片青葱，生长旺盛，甚至都要开花了。
即使引发了层层沸腾，台上袁从谦的神色依旧风轻云淡。
像是只做了一件十分稀疏平常的事。
农业天师鲁英世眼尖，嚯了一声：
“我滴个乖乖，真吓人，这叶片漂亮滴狠呐。这种状态我在实验室里怎么都养不出来，怎么可能在源石地里种出来呢？”
老苹近水楼台先得月，细细地观察了片刻，迟疑道：“老鲁，你先别急着夸，乡长养作物确实有一手，但这土壤有翻动的迹象啊。莫不是移栽的？”
他们其实都无比希望，眼前的一幕是真实存在的。
它是农业人心中的希望之光。
这一株生长在高污染源石土壤中的作物，代表了他们心中的很多东西。农业天师让大炎人都吃饱饭的梦想、外出留学时对10%污染度可生长作物培育技术的羡慕......
可他们害怕，这是镜花水月，是源石技艺催化的产物，甚至是作假的产物。
会让他们不由自主开始构想的未来，轰然落入水中，成为空想。
于是，他们把探究的目光投向了更加权威的黍天师。
“......”淡黄长发的温婉女性，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翠绿欲滴的植株，她苍色鳞片的手停滞在半空之中。她的目光，已经被那片绿意占据了。
源石污染土壤对植物的伤害，一种是源石毒害，一种是渗透胁迫。土壤中的源石成分会直接压倒植物的水势，将种子细胞逐一灭活，最终无一成活。
她看见了土地翻动的迹象，但那不是移栽植物后填土的痕迹，而是作物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了，猛烈生长后的痕迹。如果不是袁从谦是大炎官方册封的节度使，黍甚至以为他是与自己相同权能类型的巨兽代理人。
不是巨兽权能，哪怕是源石技艺，都不可能做到这种事。
这已经不是法术可以做到的了，只有巨兽权能带来的奇迹，才有可能制造出另一片生命的奇迹。黍当然能让种子在污染土壤中发芽，可那是无法诞生下一代种苗的。
“黍天师，你说话啊，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苹天师心焦如焚，小声催促着。
如果这是假的，他就当袁从谦用精妙的手法把大家戏弄了一番。如果是真的......
黍一言不发，视线从奇迹的植株，流转到袁从谦身上。
袁从谦在台上，面对乌压压的人群和炽热到足以生出火焰的目光，神色淡然。他操控着鲁班锁将土盆捧起，引来一群手提前盖在底下，防止他失手。
“如今是秋分后的时节，但它还没有开花。”
袁从谦从仇凤书手中接过一杯清水，“蔷薇科的植物通常在夏季开花，最晚的也不会超过九月。这株植物开花稍晚了点，在秋分开花的话，想来也不算晚。”
清水从瓶中洒下。
晶莹的生命的雨水，淋在了脆弱的绿叶上，惹得苹天师忍不住大呼住手。
袁从谦脸上带着布局落子时的笑意，双指成剑，让植株飘到人群中央。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灌木绽放了晶莹剔透的淡黄色的晶体的花。
花朵如同害羞的少女，在夜幕下缓缓展开自己的裙摆。
绽放于源石之上的生命的小花。
盛开得旺盛与灿烂。
那鲜艳的色彩，那芬芳的香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广场。鲁天师愣住了，他仿佛看到了生命中最美丽的瞬间，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嘴巴一张一合。
一株在高源石污染土壤中生长的植物，开出了高纯度源石的花卉。鲁天师此刻脑袋空白，分析不出一点原理，说不出一句话。
“开、开花了？只是浇水？”
“怎么可能，现在已经十月了，蔷薇科怎么可能浇一次水就......”
“快，送去作物种质库，先采集花粉看看成分！”
苹天师忍不住了，冲到台上，抱住袁从谦的手。
“你、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啊！怎么可能会有植物，在丑陋的矿石土壤中生存下来，然后开花的？”
他的语气接近哀求。
袁从谦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鲁英世。
“鲁天师，在它种下的时候，是从作物种质库中取到的精确源石污染度60%的土壤。现在可以请你来帮我测量一下，它所在土壤的源石污染度吗？”
“你的意思，你的意思，莫非是......”
鲁英世一愣，双手颤抖着取出自己身上的天师仪器。
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鲁班锁造型的仪器，很简单，只不过是伸手、旋转肘部而已。可这个动作，鲁英世做了足足一分钟，也没有人在催促他。
他右手捏了一个印，捏了三次才成功。
天师仪器在空中改变着自身的形态，扭合重组，被鲁英世小心翼翼地放入土壤中。
“土壤源石污染度......56.2%......！”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他是神农（加更26）
能种植作物的土壤。
泰拉最宝贵的生态资源之一。
土壤中的源石颗粒，是一切动植物的毒药。土壤的源石污染是不可逆的，没有恢复的方法，被天灾污染后的土壤也不再是能够养育人类与牧兽的大地。
一场源石雨，能让作物郁郁葱葱生长的田亩赤地千里。
鲁英世在最极端的时候，认为源石天灾是老天爷故意降下的灾祸，是他抱着恶意惩罚人间小民的虐民的玩笑，他见过太多天师抵御天灾不及时导致的人祸。
可眼前的这株植物，代表着什么呢。
这么一种能种在受灾的高源石污染土地的作物。
不仅能吸收土壤中的源石源石成分，让被污染的土地回归成能种植的土壤，还能将那些源石成分富集到它的花卉上去，成为比等重黄金更宝贵的提纯源石。
它在这片大地上代表了什么？
鲁天师想象不出来。
“给我测试一次。”
苹天师晃晃悠悠地凑过来，像是喝醉了酒。他粗暴地推开鲁英世，接近于抢夺的接过他手中的天师仪器，选了另一处土壤，开始取样测量。
对源石成分极度敏感的天师仪器很快计算出了答案。
苹天师望着仪器，缓缓读出了它的示数。
“土壤源石污染度，55.9%......不，再换另一片区域，它的根系周围，直接已经下降到了40%左右，40%以上源石污染度的土壤只不过是它的根系还没有伸到那里......”
它的根系，能够吸收土壤中的源石成分。
就跟植物从土壤中吸收盐分那样。
消耗土壤中的源石成分，合成出自己的养料，最后富集到花卉上。开花一次，能够降低根系周围土壤中平均3%的源石污染度，并生出工业所需的提纯源石。
所谓不能逆向的土地污染，如今已经不再是难题了。如果能够被植物仔细地吸收其中的矿石成分，那污染土地就成可以种植其他作物的珍贵的可种植土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