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奈
袁从谦从仇凤书手里接过自己的佩剑佩刀。
熟悉的重量跨上腰间,安心感顿时涌现出来。
虽然知道跟在真龙身旁,比他自己带着刀剑一个人在京师的夜路上行走要安全的多,可这大概是练了武功的人的通病吧,手里有兵器才会安心。
“我……只是郎君的侍卫。”
仇凤书摇摇头,不想越过袁从谦做决定。
如果袁从谦要走,她就跟在身后。如果要拦车,她就跟在远处。
“姑姑对我说话的时候,直接说的你的名字。从今往后,你已经不是含元殿派遣过来的少长秋了,她没收回你的官印而已。”
“怎会如此?”
仇凤书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我不是少长秋了,如何能护郎君周全?”
“走吧,难得不用被宫中的事影响,可要好好在这百灶街道上吃喝一番。”
袁从谦直接拉过少女的手,不待反抗,就朝着灯火最浓密的地方走去。“你现在不是少长秋,只是一个被我强抢过来的百媚千娇的女侠。”
来京师这么久,他还没仔细转转繁华的内城,还没用轻松地心情去看看百姓。
仇凤书的手浑然不像是练剑的手,光滑细腻,握在手中有一股仿佛能让人安静下来的清凉。被袁从谦的手拉着,她的手像是要反抗。可一旦松开,就立刻握紧。
袁从谦微微用手遮住太过耀眼的祈福灯。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但如今心情愉快的时候,看街坊两个泼皮吵架,都觉得沾上了京师的烟火气。这百灶城我还没好好看过,一看就看不够了。”
仇凤书低声说了一句:“郎君想去哪,我跟着。”
看着少女支支吾吾的模样,袁从谦笑道:
“你那一天拿着一卷邺殿凤衔纸,直接让我盖天师印的时候,仇小娘不是声音很大、很嚣张么。怎么到了如今,声音就只有这么小了?”
“那一日,威风凛凛的女官,是谁啊?”
“不、不是的!郎君确实违反了守孝……”
仇凤书刚想起来那一日她为何要冷脸对袁从谦,刚想反驳几句,就又被拉着走。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夕娥不嫁谁留?”
《夕娥奔月》在街坊各处都有上演,这一场的夕娥已经唱到了杂剧的高潮桥段。
烟火再次在空中绽放,只不过这一次的数量要多得多。
朱雀大街上的行人,几乎都会抬头仰望这比双月的光辉还要耀眼的烟花。
在戏子悠长婉转的歌声中,袁从谦与仇凤书顺着百灶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一路走到安乐坊。期间走走停停,到抵达袁府门口的时候,仇凤书的手上已经拿满了冰雪、凉水荔枝膏、小甑糕蒸之类的街坊小吃。
袁从谦推开大门,发现门旁多了一张案几,上面放着食盒。
不用猜,袁从谦就知道是心思细腻的炎君晏的手笔。
温暖色调的黄色光源石灯亮起,冷清的袁府转瞬亮起,照亮了院中堆起的各式礼物。有来自鲤存善的,炎君晏的,也有来自宁元瓘、麟若珑的。
来自麟若珑的是一把小巧的玉折扇,上面带着少女的香气。
仇凤书在袁从谦身旁踟蹰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
“郎君,我填了一首词。请你帮我看看。”
“直接唱吧。大部分词牌不需跟律诗那样讲究对仗粘对,简单了不少,直接唱出来更容易发现填词中的拗口不通顺的地方。”
“……郎君明明知道,我无从开口的。”
仇凤书的眼睛里写着不满,看着袁从谦:“郎君还笑我不懂人心……果然是不知骗了多少人的嘴,郎君又何曾懂了?”
袁从谦没想到自己逗她的话语被识破了。
只能接过仇凤书手中写着词的纸,看向娟秀的小字。“云冻流天华桂,露浥浮灯蕞芮。困起旧秋娘,宫黄懒歌荣悴。声缀,声缀,一卷星池拂碎。”
“是写少女生活的闺中词,而且符合仇小娘识词多却不善写诗填词的特点。词牌的选取略显适当,小令看起来简短,可字数越少,越是需求功底。”
袁从谦看着仇凤书填的第一首词,笑道:“却是把我讲述给你听的都听进去了。”
华桂即双月,蕞芮即陋小丛聚,荣悴即兴衰。
华桂这个对月亮的指代词,因为文人墨客已经用过太多次,如今看来已经不新鲜,也显得俗味十足。后两个词,就更是少有人用,不接地气。
描写的画面也有问题。月下露珠,少女住在折射星空的池塘旁,给人读来的感觉,不仅不能体会到其中的“懒、困”二字,反而又湿又冷。
总结起来,就是人工智能学习唐五代花间词派后的成果。
可如果要让袁从谦打分,那一定会是一百分。
仇凤书恼羞成怒:“郎君直接说我哪里不好就是。”
“真要说,应是哪哪都不好,可胜在一手少女情怀。”
“还在打趣我,下次不给郎君看了!”
仇凤书急了,当即就要伸手把她填的词抢回来。
袁从谦手一晃,就让仇凤书的动作化作徒劳,小心地将这份足以称之为珍贵的词放在案几上:“虽说哪哪都不好,其中少女的心思却跃然纸上。所以,弥足珍贵。”
第八十七章 你小子往哪看呢?(加更7)
“郎君,你骗过了许多人,可你不能骗我。”
仇凤书看着自己信心满满献给袁从谦看的填词,只觉得全是缺点。
这是一首小令,词牌是《如梦令》。
“天空上的云卷仿佛河流,将流淌在天空中的月亮冻住。
枝叶上湿润的露水倒映出一叠叠细小的灯光。
在困倦中睡醒的少女,眉间画着宫黄妆,慵懒地唱着王朝兴衰的歌。她的歌声在院中连成一片,忽地池塘被风卷过,倒映的星星变得更加细碎。”
她模仿着袁从谦给出的那一首闺怨词的形式。
以景开头,中间入人事,最后以景收尾,符合音律平仄,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也只得形似。笨拙地隐喻在其中的心思,朦胧到了几乎看不出来的程度。
“我骗你作甚?”
袁从谦没有仇凤书那么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也没有令那样望一眼就能把文字情绪望穿的天赋才气,可他知道隔着月光的纱衣拨开少女心的技巧。
“凤书,取墨。”
袁从谦跟初次为仇凤书讲词那样,提起笔。
“文人墨客之间,互相赠诗、互相填词、修改曲调的行为,被称作雅。你为我填词,那我也只能附庸风雅,献丑一番了。”
大炎文化进度可以类比北宋,诗歌杂剧发展得多,诗余填词发展得少。至少,在宋徽宗时提举大晟府、负责谱制词曲的周邦彦,在这个时代还没有风格相近的作品。
周邦彦是一个在中学语文课本中极少出现的词人、音乐家。
他在词上的文学成就堪称北宋婉约派词人的集大成者,被称作“词中老杜”,词中的杜甫。如今,他却要连着借用了周美成先生的两首词,还要改动其中不合时代的部分。
袁从谦心中告罪了一声,提笔写道: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京华旅。妩媚青山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这首词的下半阙,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周邦彦浓郁而强烈的情感。
来自姜齐城的仇凤书,抱着袁从谦写给他的《苏幕遮》看了很久。她就这样,就着醉人的月光,在心中读着《苏幕遮》,忽地就痴了,一个人进入到了故乡姜齐城的回忆中。
袁从谦没有打扰她,熄灭走廊的源石灯,走进卧室。
……
“踏破铁鞋无觅处,可算给我找到了!”
一道足以称得上娇蛮的少女声,将袁从谦从睡梦中惊醒。
什么情况?
这回,这回我家又进女人了?
袁从谦睁开眼,看见了一个龙角金发少女站在自己床前,脸上带着得意。她眼睛比月光更亮,眼中似有微微的笑意,仿佛已经找寻了他很久一般。
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是谁家小孩。
下意识地摸向手旁的维多利亚手铳时,金发少女嘿了一声,袁从谦顿时动弹不得。
她摇着一把很老的木制蒲扇,对袁从谦说道:
“小子,我是为函谷关的事情而来。只不过是简单问询一二,做个小测试,为京师百姓考虑,你最好不要尝试让你外面的那保镖知晓我。”
金发少女的眼眸中闪着烈日的光。
她只是看一眼,就知道陈府里面没有值得她注意的人。
本以为线索在陈府那里就断了,没想到今夜她看对眼了一个与陈府联系颇深的人,而且还是她的熟人袁天师的儿子。
跟小孩子模仿大人一样,她用十分不匹配自身外表的气质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右手丢给袁从谦一枚方方正正的天师印和一个天师的测量用具。
“天师请问。”
袁从谦迅速清醒过来。
金发少女纵身一跳,跳到床上,抱胸说:“就那个测量用具。你用那个东西,释放一下你的源石技艺给我看。你是小袁的儿子,有源石技艺吧?”
她老神在在地摇着老蒲扇,秀丽的金色发丝被蒲扇吹起。
函谷关,源石技艺,天师府!
而且,为什么她对袁克让天师的称呼是小袁?
袁从谦看着不知身份的金发少女,开始迟疑起来。
龙角圆润而挺立,金色的羽翼与袁氏分外相似,显然是很不一般的种族。这样一个拿着与老天师同款老蒲扇的金发少女,会是谁?
金发少女注意到袁从谦的目光,竟老脸一红,后退一步:“你小子往哪看呢?袁小子,你麻溜点干正事儿,赶紧的,别在那里墨迹。”
被金发少女提醒,袁从谦这才注意到,少女下半身穿着黑白相间的纱裙。
因她之前坐姿的关系,黑白相间的纱裙狂放地几乎露出大腿根,此时才被金发少女捂住。少女也没有着屐,是直接用裸足踩在了袁从谦的被褥上。
在窗外的月华下,少女的小腿色泽如白玉,脚趾分明。
袁从谦晃着头,把少女的脚丢出脑海,决定先试探来人的身份。
“可是老天师当面?”
少女瞅着袁从谦,顿时不说话了,扇动老蒲扇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厃她似乎是在疑惑,自己的伪装有那么容易识破吗。
金发少女撇嘴,决定放弃与袁从谦打的哑谜,直接说道:“我可不信小袁的儿子没有源石技艺。你迟迟不给我看源石技艺,是因为那是邪魔外道的能力,对吧?”
“……”
——继续在老天师面前隐瞒下去,没有意义。
这是袁从谦的判断。
只需要向周围人问一圈,老天师轻而易举就能知道自己有源石技艺。
袁从谦伸出手,通过天师测量用具施展源石技艺。
纯白色的孔明锁,顿时染上了肉眼可见的红色与黑色,朝外散发着不安的气息。黑色的雨点穿透天花板无声落下,将袁从谦与金发少女共同沾湿。
“我就说,我当时的感觉没有出错!”
金发少女大喊果然,扇动老蒲扇,让孔明锁漂浮到空中。
她在床板上走到袁从谦面前坐下,两脚向外张开,似是要把袁从谦看得更清楚一点:“你的源石技艺,果然与邪魔秽物有关,真是让我好找!”
第八十八章 老天师,你好香(加更8)
“老天师,是来杀我的?”
袁从谦冷静地应对着。
即使老天师稚嫩的面颊近在咫尺,金色的发丝几乎垂到了他的鼻梁上。
抛开金发少女的实际年龄和她是炎国顶级战斗力不谈,长生种的外表是幼年少女的设定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金发少女脸上的笑意更多的是可爱。
既然金发少女没有直接把自己一巴掌拍死,说明她没有把自己当成已经被邪魔深度污染后的人,而是认为坍缩范式确实是自己的源石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