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奈
“魏国公，我们还有得选吗？”
袁从谦看着魏彦吾，长叹一声。
他这一声魏国公，让魏彦吾感到了刺痛。
“魏国公？是了，我是魏国公......”
其中身在帝王家命运难以自择的情感，令魏彦吾深深动容。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人各有志，我相信你会懂我的。可你我怎么会有那一天呢？选择，选择，既然出身如此，没有选择也是应有的道理。”
“我无意荣华富贵，西药局也只是自保而已，仗剑行走在百灶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日。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在京城的漩涡中，而是在尚蜀，配着剑，饮一壶烈酒。”
“我又何尝不想啊？”魏彦吾拍案，语气长恨。
“可那些想要图谋更进一步利益的乱臣贼子，为了我那弟弟，为了那龙塌，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从谦，你最近一定要小心，人手不够，你找我要！”
魏彦吾做梦都想当一代大侠，袁从谦说的话，真是说到他的心底里去了。
看着魏彦吾的表情，袁从谦知道，他的目的已经快要达成了。
接下来要做的，只需要轻轻的推他一把。
“如今龙门乱象丛生，难道你就不能直接让蜀国公当京兆尹，我们去龙门吗？去龙门不受京师钳制，亲自开辟一副天地，如何不快哉？”
“不，我们已经走不了了。”
魏彦吾看着袁从谦，摇头：
“从谦，你是多么天真啊。你真的以为那些来帮助你西药局的人，是想要为这个国家、为平民百姓多做事吗？他们瞄准的就是你的身份，你绝对无法活着抵达龙门！”
少府卿鲤存善黑着脸，肚子喝着茶。
袁从谦听见魏彦吾揭露的血淋淋的真相，脸都白了。
“我只不过是局外人，皇后的侄子......”
“局外人，才是最先要处理的。难道都没有人教你吗？”
“我......阿父亡故后，我这个月才开始去太学，补的武科。”实际上还未成年的袁从谦低声说着。将对政治一无所知的懵懂太学生形象，演绎地淋漓尽致。
让这么懵懂的人卷入政治旋涡，符氏兄弟真不是人啊！
“唉，那则流言后，我对你少有关心。既然没得选，也只能一起保全自己了。”
魏彦吾看着自己的表兄弟，心里也很难受，诉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我过几日，就向阿父请求担任京兆尹。等我成了京兆尹，和阿父把那些作祟的宵小一一清除，你我就不需要在这京城担惊受怕了。”
在外部的压力下，在身后的深渊近在咫尺的情况下，魏彦吾为了自保，不得不往前走。
在今晚高度疑似“支持蜀国公的司岁台暗杀魏国公”的事件发生后，司岁台会怎么样，魏彦吾不知道，可他如果再不有所表示，他连龙门都没得去了。
他心中的任侠之气，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
一个被暗杀了都唯唯诺诺窝囊不堪的魏彦吾，还有价值么？
至于岁兽尸首的麻烦，就只能继续走一步、看一步了。在魏彦吾心里，最适合接替司岁台卿的应该是袁从谦，只有他的表兄弟来监管岁，他才能放心居住在百灶，再去想办法实现自己的大侠梦。
第八十三章 朕躬安（加更5）
宫女提着火红的灯笼在前方开道。
真龙回首望了一眼，七公宅周边的荒原上烟火冲天升起，隐约传来酒楼百姓与勋贵各自唱着的不同的歌曲。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然而，越往皇家别苑走，就越安静。
前一刻还在西苑盛宴，转眼之间，却感到四周空旷寂静，宛如置身于荒芜。
他的人生仿佛也是如此。昔日鲜衣良马、风华正茂的少年时代，转瞬间便是英气逼人、意气风发的中年。然而，再回首时，已是病痛缠身，即将抵达生命的终点。
真龙的脚步时快时慢，然而炎君晏每次都能妥善地跟紧步伐。
望着真龙的背影，炎君晏才发现他的哥哥不知不觉中已经佝偻萧索了很多，不再是那个跟他一起去偷看女相扑的皇子了。可是，炎君晏还很年轻，他才刚到壮年。
“君晏，你怎么看。我对司岁台过问少了，莫非他们真的能够窃取岁的能力？”
真龙忽然开口，话语中带着好奇。
千年以来，埋在百灶地下的岁首尸首一直是诸代真龙的心腹大患，司岁台也一直是真龙们必须过问的官署。真龙可以不上朝，可以不理天师府，却没有不关注司岁台的。
如果司岁台能窃取岁的能力，能否做到一劳永逸的终结岁兽实体对百灶的威胁？
“听闻望与司岁台多有不睦，恐怕就是它的缘故吧。”
“便是说，司岁台当真敢来直接杀我的儿子了？”
“阿兄，此事蹊跷。”
“如何蹊跷？”
“近来京中诸事繁多，魏国公行事也不曾出差错，不会是他自己的谋画。然而，蜀国公在上次家宴后安心就学，备考来年会考，也不是他。”
真龙声音低沉：“我知道不是他们。他们没这个胆子。”
他太了解魏彦吾和蜀国公了，一个喜欢舞刀弄剑，一个喜欢吟诗作赋。让他们去演绎那什么玄武门之变的流言，真龙一个人就能把所有人打趴下。
“锻造、变形、影子，至少需要三个天师同时使用源石技艺才能做到。”
炎君晏为真龙分析着：“战斗的地点在东宫与皇城的边角，这么多源石技艺的痕迹，在皇城外巡视的天师不可能发现不了。实际人数一定少于三个。”
“如果是兽主，能做到吗。”
“兽主？他国的兽主，似乎与炎国并无冲突......”
“杀了一国皇子，还能再让另一皇子负上弑兄杀弟的名头，这么美的事，如何不做？炎国乱了，对他们那群低智的野兽就是最好的血腥味，他们做梦都想把手伸进来。而且，那袁从谦再经营几日，说不定就要跟兽主混上……”
真龙哼了一声，讲了一长串话，忽觉气短，连着低声咳嗽起来。
“官家。”周围的女官围过来。
真龙挥手，直接把她们全部驱散了。
“朕躬安，不要过来。去给朕把炉子备好了，看看我阿弟的手艺。我记得上次吃你的饭，还是十年前的时候，你准备请所有皇室宗亲吃一大锅饭。”
“年轻时的笑谈，阿兄竟然还能记到现在。”
“如何记不得。才过去多少年，我怎么就会记不得？”
真龙哈哈笑着，与炎君晏走到别苑。
皇室别苑内，曲径通幽处，一片繁花似锦的花园映入眼帘。
翠绿的竹篱环绕，篱笆上爬满了藤蔓。花园中央，一座精致的露天厨房掩映在花影之中，仿佛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女官已经穿行在其中备菜。
真龙的步伐停止在花园门口。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所以这姓符的才有胆子要杀袁氏的人，还要来杀皇子？他们就这么肯定，我没有几年好日子可活了？”
“阿兄春秋鼎盛，如我都能夜御四女。”
“诶！你这顽劣异常的，我说什么你都能谈到女人身上去。”
“阿兄，我先去准备宝塔肉，你稍等片刻！”
“好，去吧。”
真龙任由炎君晏告罪先行一步，一个人留在花园门口，静静地站在花影下。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一片殷红，暗笑着直接擦拭在了衣服上。
......
西药局，官署。
凯尔希接待着夜间急诊，莱特夫妇在她身旁戴着口罩闲聊。
夜间医院待班的医生护士都是很无聊的，总得要有人陪着聊聊天。凯尔希虽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莱特先生却以闲着也是闲着为理由加入了过来。
“今晚是什么特别的假日吗，京师人好像很激动。”
“中秋。”凯尔希嘴上回答着莱特先生的问题，手中不停。名称、剂型、规格、数量、用法用量，随后画一斜线以示处方完毕，即消方。
最后，签上她不知道已经写过多少次的名字。
Kal'tsit/凯尔希，百灶外城西药局。
“炎国人为了庆祝秋天，好像有很多个节日。”
莱特夫人说着，开始细数有多少个与秋天有关的炎国法定节假日。
“秋社，秋分，七夕也是在秋天，加上今日休沐三日的中秋。”
“各地为了庆祝丰收，都会在秋天设立节日吧。”
凯尔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再次开好一张处方。
不过，这一次处方不是递给前来问诊的病患的，而是递给莱特先生的，处方上同时写着维多利亚语和炎国字，似乎与别的处方都不同。
“在家中准备对乙酰氨基酚，生理盐水，丁酸氢化可的松......同时准备炎国传统药材中的生姜片，陈皮，红花，益母草等......严禁使用氨基糖苷类抗生素。”
一旁站着打下手的郎中们一听，立刻笑了起来：“当真么？”
“凯大夫，眼力真厉害啊。”
“我不信。让我把把脉看看，我还真不信一眼就能望出来。”
一个女郎中抓过莱特夫人的手，用手指扣住她的手腕，脸上的惊讶越发抑制不住。
同僚对她投以探究的目光时，她竟点了点头！
莱特夫人困惑不已：
“这是什么意思？”
莱特先生老脸一红，拉过莱特夫人，低声讲解起来。
讲了几句，莱特夫人也咳嗽了一声，示意莱特先生不要再讲了。
小克丽斯滕，恐怕要比袁从谦预料的更早面世了。
......
第八十四章 夜放花千树
真龙准备好规制不同寻常的驮兽车，前往内城巡游，于是召魏国公、蜀国公、西药局右丞、宗正卿、少府卿、监天钦钦正、礼部尚书随侍。
前往监天钦宣布命令的女官传来消息。
“官家，钦正如今在天师府内采录函谷关图册，想来是有要紧事。”
真龙听见有人不来随驾，眼中平静如湖泊：“看来天师府正忙着呢。京师佳节，百姓如今都吃完了团圆的饭食，上街游玩，你多看着些。”
“喏。”
“去吧。”
真龙登上豪华的御驾，坐到早已在其中等候着的皇后身旁。
一袭红裙，雍容威重姿仪自现。她棕色的长发上是圆润的虎耳，额心的发色更深邃一些，形成了有如王字的虎纹，束发下是朝天舒展的柔羽。
繁复的剔透晶体点缀在她的头发与脖项上，带着淡淡的寒气。
皇后袁宫霈对真龙笑道：
“可是从谦那小子，又做了什么事？”
真龙哼了一声，倚靠到软榻上。
“他能有什么本事？会耍两手剑，会一点权谋，能帮我斩几个不中用的废物，顺便帮魏国公把西药局给开设起来。倒没想到，真给他整出来个班子。”
“这听起来，不是蛮有本事嘛。”
“可那个班子里，人员太杂，学生懂什么东西？”
“听说，是麟光美儿子找来的人手。”
“呵，麟光美当了一辈子老乌龟，没想到会折在他手上……他倒是有一点好，找来的几个外国人似乎还颇有名气，天师府与工部为了不被后来居上，近来都勤奋了不少。”
“都是好事。”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袁从谦与符氏兄弟，以及魏彦吾今晚被刺杀的事。
真龙拉开驮兽车上的窗帘，望向远处的天空。
就连双月，都在连绵不断绽放出的烟火下黯然无光。京师有多少户人家，就有多少个点燃了光芒的红灯笼被挂起，甜饼与肉汤的香气四处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