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奈
不待重岳反驳,袁从谦就立刻打断了他,晃了晃手指:“你也不想,你的妹妹被卷入天家夺嫡、呕心沥血书写的新文化运动推进奏表因此无疾而终吧?”
第三章 袁郎君,诏狱有请
袁从谦的话语让重岳陷入了沉思与默然。
他的龙尾在身后小幅度的摇摆。
袁从谦靠在舒适的莱塔尼亚沙发上,静静等待着,同样没有出声。九月风寒,隔着窗棂与半遮住窗外的屏风吹进装潢颇有现代化风格的偏厅中,过了半晌,重岳身前的半杯茶已然凉透。
“这么说来,我不帮你不可了?”
重岳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低沉与嘶哑。
在长时间的压抑与沉默后,喉咙变成这样似是必然的。
“宗师,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
袁从谦平淡地回答:
“魏国公离了我,也照样是天子长男。袁家在京师不置地产、不蓄田亩,只剩一点不知还有谁认的天师们的人情。倘若离了魏国公,我就如无根浮萍,转瞬就会被浪涛冲走。
所以,我要让袁从谦变得对魏国公很重要,让我不会在他有一天不计一切代价竞争失败后成为他付出的那个代价。如果魏国公觉得不重要,那就让他和他手下的魏公亲卫知道,袁从谦很重要。”
袁从谦在前世读过很多历史。
越读史,就越知道。
中原文化体系的政治斗争是没有回圜余地的。
与文官政斗结党不同,从先秦汉晋,到唐宋元明,竞争皇位的权力动物之间何时有过亲情可言?魏国公能去龙门当泰拉经济中枢,袁家没了权力,如小儿持金招摇过市,第二天袁从谦就会死在移动城市之间的荒野上。
“唉。就一定要在京师么?”
重岳抿嘴叹息,在袁从谦身上看见了历史上的很多人。
也不知是在感慨袁从谦的执着,还是在感慨他的妹妹。
“巫王昏聩残暴,沙皇年老昏庸。阿斯兰王冷血善妒,卡兹戴尔日月并立。卡西米尔商人治国,哥伦比亚与雷姆必拓更是受维多利亚钳制管辖,不类国与国,更像主与仆。离了大炎,何处有安生之地?”
袁从谦望向重岳身旁的海图。
泰拉是一个拥有优秀匹配系统的大陆。
这个时代的君主大都半斤八两,自顾不暇。
他们境内也是战火纷飞。
再过几十年,就是卡兹戴尔内战、维多利亚内战、乌卡第十次战争,玻利瓦尔内战、莱塔尼亚内战、雷姆必拓围栏流血事件。放眼望去,泰拉竟然没有一处炎国东国以外的地方处在和平之中,放眼万里竟无平民立锥之地!
战火、饥荒,流血漂橹、残破不堪!
从炎国润走确实能过上低品质的安稳日子。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
“……”重岳一时也无语凝噎,不知如何反驳。
袁从谦说的是事实。
泰拉地理环境恶劣,天灾层出不穷,几乎没有安全定居这四个字可言。如果不在移动城市上,借助天灾学者提前规避灾难,荒野上的村庄、聚落每年都要换。天灾落下,源石污染,就又要离开故土,重新定居。
移动城市有固定的农业地块、农业区域耕种,农民数量稀少,泰拉城市居民只能进入血汗工厂。与此同时,源石医学无从发展,源石制品危险,一着不慎就被源石晶体划伤,从人口的分母中划掉自己的名字。
如果炎国不来成为泰拉之光,还有哪个国家能做到?
难道要袁从谦指望那个几十年后才出现的小打小闹的医学组织罗德岛?
“宗师,接下来,我开始讲述魏国公的死士从蜀国公府上切听到的绝密信息。”
袁从谦整理好心中思绪,正色道:
“中秋之夜,真龙将会召集皇后亲族、真龙子嗣、朝廷重臣和老天师入宫,进行宴会,届时京师也会一如惯例在各个坊市举办自己的庆祝活动。举办的地点,就在穿越玄武门后到达的含光殿。”
蜀公准备率领陈光勖、符庭昭、左宣辽、麟应玟等十数人入朝,先去含光殿拜见真龙和皇后,并让符庭昭在玄武门埋下伏兵。趁真龙召魏公与我参宴,一举射杀之。禁军中有蜀公的内应。
如果魏公逃跑,就率领七十来名禁军闯宫冲杀。麟应玟乃是新生代天师中的人杰翘楚,一人足以守住玄武门,左宣辽有神力,将城门闭合,魏公的亲卫就无法冲进去。尚蜀多豪侠,何况蜀公仗义疏财,江南水匪中多有受过他恩惠的人,只需两日就能驰援京师,掌握城防。
于是蜀公带领符庭昭进入含光殿,真龙必会发问外面为何作乱,以及他身边的甲士是谁。符庭昭殴帝三拳,蜀公呵斥真龙偏爱魏公、不允自己建立亲卫,又用剑斩断真龙的衣袖,命真龙宣布自己即位……”
……
重岳风尘仆仆地来,随心而去。
转眼就隐入尘烟。
袁从谦喊来府邸内的女官,刚让她去招呼厨房的伙计准备晚膳,偏厅中的门就被砰的一声粗暴推开。
铁甲碰撞的金属声连绵不绝,袁从谦回头望去,一队甲士已经聚集在门口,一个满身血痕的人被丢了进来。
他看见袁从谦,立刻用被捆绑起来的腿脚在地上扭动起来,发出呜呜声。
袁从谦握住茶盏的动作一凝。
随即若无其事的将那壶凉了的残茶送入口中。
“想来你也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领头的人摘下头盔,看向袁从谦,朗声一笑:“袁郎君,诏狱有请。一国贵戚,就不给你上枷锁了,也希望袁郎君不要让太尉府和袁皇后的脸难看。”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来请我?”
袁从谦啧了一声,大摇大摆地用极不礼貌的箕踞姿势靠在沙发上。
话语回荡在偏厅中,领头甲士身后的俊美青年脸变得通红,右手直接就要往腰间的佩刀伸去,被领头甲士拦下。领头甲士笑道:“小郎君,何必如此?”
“如果不想活过中秋节,或者想提前去地下跟你们的亲人团聚,就向前一步。”
袁从谦歪着头,棕色的猫耳傲慢地立起:
“是不是乃公和太尉给你们脸了?今天进袁府拿人,把袁府的管事毒哑,明天是不是就要进含元殿,后天进真龙寝宫,对袁皇后说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第四章 日暮汉宫传蜡烛
领头人脸色微变,身后众人也纷纷握紧了武器。
然而,袁从谦却毫不在意。
他慌不慌,不重要。
重要的是让甲士们觉得他没慌。
他悠然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气,道:“袁家满门忠烈,世代为大炎尽忠,从未领过一石侯粟,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你若是想要这么简单的诬陷我,那可真是辜负了太尉的信任,错失好局了。”
领头人显然没有意料到,这个从未进入过大炎高层眼中的袁克让之子会如此难缠。以他们对这些勋贵子嗣的认知,犯了事的,能在浑身着甲的人面前双腿不战栗就不错了。
他默然行礼,语气顿时软了下去:
“吾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袁公子不要阻挠。”
本来按照老规矩,勋贵犯了什么事,毒哑逮捕到的下人,推出去认罪,这事也就解决了,血绝对不会溅到龙麟勋贵的身上。可今日起京师流传起了一部吊诡的《蜀公玄武门之变》的谣言,大炎朝廷上下无不鸡飞狗跳。
太尉府、司岁台、尚书台、御史台连夜互相掣肘、互相查案,不是很费劲的就查到了袁府的头上。
然后,就不能再查下去了。
先不谈袁府,这么简单就调查出了散布谣言的人的背景,反而反常!
一府三台纷纷调转目标,开始严查自己政敌的胆子到底有没有那么大,敢做出诬告亲家相残的谣言!还要栽桩陷害到皇后兄长的独子身上!如果真查不来,他们宁可推出倒霉蛋谢罪,也决不能让这烂事被真龙知道。
这也是袁从谦的底气所在。
大炎人都以为政治对手的水平很高,这是一个精妙的栽赃陷害的局。
其实袁从谦的水平很低。
就像前世的商战,大家以为商战是在办公室、交易所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高端博弈,其实真正的商战是偷对家的公司印章、让清洁工剪掉电线、登录对手的QQ号仿制聊天记录。
魏公还没在大炎朝廷上倒台呢,哪有人真的敢把他当散谣的罪犯对待?
虚虚实实之间,袁从谦就有了给这群人摆脸色的资本。
袁从谦微微一笑,放下茶盏,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领头人身上:“奉命行事?好,乃公跟你们走一趟。却也不知,你们奉谁的命?奉陛下的旨意,皇后的懿旨,还是,太尉的命?”
领头人听了,又是一次意想不到的惊喜。面色涨红,显然已经红温了。
扣帽子,也是一门艺术。
直接把对方攀咬到背叛国家、不忠皇帝,看似帽子很高,其实水平很低。
这样阴涔涔的扣帽子,才是最诛心的。
◇
日暮时分,太尉府。
袁从谦从马车上缓步走下,对周围的人笑道:
“昨日,两名莱塔尼亚选帝侯宣布,选帝侯领的本茨汽车将会被选为选帝侯领主行政人员的代步工具,卡兹戴尔军事委员会特雷西斯将军也宣布将开发飞空艇民用化设计,实现对各国的弯道超车。
却也不知,我泱泱大炎的朝廷重臣,何时才能不骑在低贱的车夫、驮兽身上呢?”
门卫心中暗骂是谁把这个嘴皮刁钻的外戚带过来的,面色僵硬地答了一句:“不劳郎君费心。”
在电气都没有实现民用化的大炎讨论汽车民用化,也太不懂礼貌了。
逗了逗太尉府的门卫,袁从谦的目光回到府邸的正门上。
以灰白、鲜红为主,与大炎的传统建筑风格有着微妙的色差,莫名带着几分凄惨与肃穆的感觉。门口的两尊石狮子面色狰狞,爪牙尖锐锋利,让偶尔从路边走过的平民百姓都不敢直视。
“袁郎君,请。”
领头甲士推开府邸大门,向袁从谦行礼,默默等候在门侧。
一直在他身后的俊美青年径直走进太尉府中,瞪了袁从谦一眼,把佩剑递给门卫,甩袖踢裳:“跟我来!”
袁从谦对他冒犯的语气不以为意,一同往里走去:
“不知郎君名讳?”
“与你何干?”
他咬牙切齿,加快了脚步,像是想逃离袁从谦。
领头甲士走在袁从谦身旁,低声说:“太尉府补太学生,武举人左宣辽。”
袁从谦顿时心中了然。
原来,是在自己花了半小时搜集资料想出来的大炎版玄武门民间传说中,“大放异彩”的左宣辽、左同学,没想到这么巧。
毕竟前世明日方舟剧情中,左宣辽已经是一个满头华发的镇边大将、在玉门熬了一辈子的平祟侯,谁知现在这么年轻。他从俊美走到苍老走了一辈子,重岳依旧是那副模样,差点让袁从谦忘了如今的时代。
也难怪左宣辽同学看自己怎么都不顺眼了。
太尉府补太学生兼武举人,换句话说,就是军委特招生。
甲士走到偏厅入口处就止步,目送袁从谦与左宣辽两人入府。
一路兜兜转转,才来到会客用的偏厅。
太尉府的规格比袁从谦的袁府还要高出许多,甚至不少地方是当今真龙亲自下令修建的违制建筑。在封建王朝的大炎,府邸有几个入口、几个房间、建筑高度都被严格的规定,什么阶层就只能开几个门,否则就是违制。
也就是因各国的现代化,水泥等新时代的建筑材料流入炎国,官方逐渐放开了相关法律。不然你在京师修建一座超过四楼的建筑,当晚大炎的纠纠雄兵就能到你家门口。
坐在袁从谦面前的,是当朝太尉·大将军,符虔明。
内衬漆黑,外袍深红,佩玉被摘下放到一旁,金色的腰带松松垮垮地套在腰上,折射着水晶吊灯的闪光。袁从谦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瞬,就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各处传来了毛骨悚然感,如被针扎。
眼睛微眯,他的视线只在袁从谦身上停留了不到数秒,就转移到了自己身前的书籍上。
“谁教你的?”
符虔明的声音雄浑清晰,如高楼洪钟。
袁从谦拱手,低头:“乃是小子心血来潮,偶有预感,提笔写下。不料家中奴仆贪生怕死,偷看了小子写下的戏言,为求活命,于是逃到酒肆茶楼,传播天家谣言。”
第五章 轻烟散入五侯家
符虔明淡淡地看着袁从谦,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看穿,又像是睡着了一般低下头,沉默地审视着眼前有些发黄的书页。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有力:
“如此说来,袁郎君是无从贼之心,只有失察之过了?”
袁从谦心中一紧,面上仍保持着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