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扬血者
庄宁想起了普瑞赛斯，在他最初穿越，是这个女人牵起自己的手，她问自己属于哪个实验室，庄宁忐忑地说没有，心里把垃圾系统骂了上万次。但普瑞赛斯不介意，这个女人有一对如墨般深黑的眼睛，在安保人员过来之前就挡在了庄宁面前，说这个人以后就归我管了。
庄宁想起两人一同从巨构上落到泰拉，高耸的楼宇直冲云霄，巨构建成的消息在人类中引起轰然巨响，所有人都期待着重返星空，因为泰拉也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其实是可悲的移民，因为一些意外来到了这片大地。女人在欢呼中举起庄宁的手，庄宁有点不安地笑了笑，但这反而被看作是谦虚的表现。
庄宁想起熬夜之后，他和女人一起窝在被褥之中，无聊的苦情剧放哪里都不值一提，庄宁恨不得立刻来个六十四倍速，渐渐他困了，倒在普瑞赛斯怀里，女孩很无奈地抚平他的衣角，两人相拥而眠。
庄宁看到黄昏一点点逼近，那时他已经身居高位，不再是过去人微言轻的游民，与之相对，因为末日将临的缘故，人们都觉得世界要完了。
这次轮到女人枕在他的肩上，他们眺望着没了生机的城市，好像沉入大海一般死寂。
梦——不，这不是梦，这是我的记忆。庄宁想让自己的表情渐渐冷峻，可他做不到。
“博士，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会牵起你的手吗？”普瑞赛斯突然说，声音像是百灵鸟一样清脆。
“为什么？”
女孩狡黠一笑：“我也不知道，或许这就是宿命吧？看到了一个落单的家伙，觉得跟自己有点像，那时你还没这么沉默，多可爱啊。”
“后来，你跟我说你来自另一个地方，我也信了，我没骗你，我真的相信你来自另一个地方，宇宙那么大，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夕阳染红了她的脸，普瑞赛斯轻轻呢喃：“你说你来的地方没有这里这么发达，但不必与死亡为邻，对不对？”
“那不好说，世界上很多人都在受苦。”
“但世界总不会莫名其妙毁灭吧？”普瑞赛斯微笑，“你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告诉你，只要完成了一切任务，你就能回去了，如若顺利，或许你我很快就可以做到了。”
庄宁声音低了下来：“嗯。”
“我相信我们总会延续下来。”普瑞赛斯维系微笑，那是庄宁见过最美的笑容，“那时候我也彻底没了牵挂，你口中的系统总还是能允许我一个弱女子跟你一起回家吧？”
“呃……”
“呃什么，你是个男人，肯定不能说不行！”普瑞赛斯不高兴了，旋即又莞尔，这个只属于你的女孩在面对他时性格多变的像是小猫，“我又没有家人，可你的家人还在，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你的爸妈。”
“那我爸妈一定会觉得我突然开窍，竟然骗过来这么漂亮的女孩。”
两人互相都笑了，同时黄昏垂落，黑夜浸染了一切。
庄宁的脸上落下了泪，看着普瑞赛斯，真难过，因为这个女孩已经不在了……
他们一起登上罗德岛的甲板，头顶是点点的星光：“罗德岛上搭载了prts，你知道吧？”
“嗯。”
“prts深处有我的指令，只有你能启动，你和我的权限是最高的。”这个女孩像是预感到什么，静静地说，“如果我离开了，你可以启动prts深处的指令，她会模拟出我的人格和记忆，取代我。”
“博士啊，我其实既担心你，又不担心，你一看就是个很会骗女人的家伙，但你又很蠢……”女孩嘴唇抿着，笑了起来，“所以，让prts帮你吧。”
“哦，对了，听说ama—10已经造出来了，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也会被分配到这方舟上。”女人举起了手，在外人眼中她永远都那么成熟稳重，可只有庄宁知晓她也有女孩子的一面，“这方舟是奔向明天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在这里重逢，到时候你旁边可不要一堆女人。”
他手足无措，良久不言。
“好啦，博士。”寒蝉凄切，普瑞赛斯走到了黑暗深处，朝庄宁挥手，“再见，我爱你。”
她说罢，像只兔子一样跑回了舰船，庄宁心中陡然生出来一种恶作剧的念头，用尽全力咆哮：“我也是，普瑞赛斯，我爱你！！！”
好像哪里听到了跌倒的声音，还有哄笑，他声音那么大，想必整座岛上的人都听见了。
其实他和普瑞赛斯都已经不是狭义上的好人了，为了延续，所谓伦理不值一提，但他总觉得内心深处还是要保留一份人性。
庄宁心中陡然充满了动力，觉得加把劲，嗯……或者换一种说法，加把劲总是让他联想到某个团长，总之努努力，把普瑞赛斯带回去，到时候也能跟父母交差，老一辈的人就这样，老是催着相亲。
可他又愣住了。
原来还是有人会陪在他身边，原来也有人跟他许下过这样的誓言。
原来。
原来，在这片大地上，还有你没法割舍的人。
他跌倒在了地上，遥望起了头顶的星群，那么遥远，每一束星星的光其实都不过是过去的幻影，可它们横跨了那么遥远的距离，终于还是降临到大地之上。
很快，这星空就会被扭曲，巨大的屏障将包裹大地与海洋，月球的巨构被遗弃，卫星浮游于轨道，没人知道这样的举动是否能阻止毁灭，来自更高纬度的存在许只用眼睛一扫，就能够荡平这片大地的所有吧……
庄宁站了起来，沐浴在千万的光辉下，无数或是笑或是哭泣的脸庞交织，他们还不是恋人，但联系却远远超出恋人，那个能够大胆亲吻你的女孩，在听到你说我爱你时还会因为不好意思摔跤呢。
还没结束。
他冷眼旁观梦境重组，来到最后的一幕。
第九十一章 别放弃她
刺耳的警报，洁白的回廊，森然的人……
这就是最后的记忆片段，一个文明毁灭的刹那，美的让人窒息。
可庄宁没看到，他只知道女人把他推到了石棺中。普瑞赛斯下了药，庄宁原本应该这个实验室最后负责看守之人，此刻却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普瑞赛斯动操纵仪器，各种指示令人眼花缭乱，庄宁喉咙干涸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困意上涌，一只手抓住了他，他们的指尖再次交叠，互相感受来自彼此的温暖。
女人沉默了片刻，像是有点困扰，静静地说：“没想到，不愿意放手的人竟然是我啊……”
就像是感到遗憾，她再次亲吻起了男人。
“我们之前约定好了，一起回到你的家中，其实这很任性，对不对？”她的嘴角浮现出柔和的微笑，一片朦胧中，庄宁想这个女孩肯定也是很怕的，谁能不怕如影随形的死亡……
“我不想和你离开，但我必须这么做，博士。”她的眼中又浮现出了和往日温婉不同的果决，毁灭的钟声还在逼近，黑暗一点点地逼近，石棺会冻结庄宁的肉体，他的思维将会停止，而降临在这实验室内的黑暗却会吞没一切生灵。
或许她该哭一下，可普瑞赛斯很冷静，她向来都是这么坚强的女人。
“或许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我们要分开很久很久，我们都见不到彼此。”她像是对庄宁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但我不接受，我绝不接受这样的未来！”
“我相信我们的联系会超越时空，就算是海洋沸腾、大气消失，就算我们的卫星接连坠入重力的漩涡，就算我们的太阳凶恶地膨胀，无情地吃掉它的孩子直至万籁俱寂……”
“我们也一样能再见面，在那用黑暗与星点光芒装饰过的文明尽头，我们会再见面。一定。”
她轻轻地说，表情像是宣誓一样庄严，仿佛她再说的是一句古老的咒文，当她说出这句咒文，整个时空，所有的因果都被她区区的言语扭曲。
但庄宁知道女人肯定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她必然预料到了这一幕，直到今天以前，庄宁一直以为藏在地下的石棺是为这个女孩准备的，对于毁灭他的态度很坚决，要么成功，要么死亡，他从来没想过给自己预留后路。
所以女人才非要安置一个石棺，凭借她的地位，从保存者计划里要一个仪器轻而易举，就是为了在最后的绝望来临时给博士一线生机。
人类在和更高维度的存在进行一场忤逆的战争，人类输了，于是失去所有，但有个女人还顽固地想保留下自己心爱的人！
“这是偷袭……”真不可思议，庄宁的肉体应该已经冻结，他体内的细胞都该停止运动，可他竟然还有意识，“普瑞赛斯，你不讲武德……”
女人的脸刹那红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刚下那番告白是她练习了无数次的举动，就像某些武士在死之前高吟辞世诗一样。
她本来没有指望博士能听见的，因为这个举动很……羞耻。
但她还是笑着：“不管那么多，博士，我会等到我们重逢的那一天，无论以怎样的姿态。”
“那之前，别忘了我啊……”
石棺闭合，这个女孩笃定这次博士是听不见了，在最后她终于压抑不住恐惧，所以近乎哀求地说别忘了我。
黑暗吞没了她。
梦境化作泡影。
庄宁该醒来了，但他没有醒来，置身于一片黑暗，目光微微抬起，像是恶鬼一样呲牙。
“是你给我看这些。”
影子浮现在庄宁身后，竟然与他有相同的面孔，但这不足为奇，毕竟他就是庄宁最深处的那个自己，面具之下毫无阴霾的庄宁。
“别这么紧张，都是你的过去，你不是一直渴望想起点什么……”
“所以你给我放了一套烂俗的电影？”
影子瞪大眼睛，一副受伤模样：“这可都是你自己的经历，我还没听过有人吐槽自己的人生烂俗。”
庄宁安静了几秒，冷笑：“你给我看这个，是想告诉我其实还是有人爱我的？可你知道我不缺爱这种东西，只要我愿意，蛊惑一个女人对我轻而易举。”
“你真的变成恶灵啦，可这是你的内心世界，干嘛还要戴面具呢？”影子眨了眨眼，无辜地坐下来，“我给你做这个梦，就是让你放松的。”
“……”
“哦，又是这个表情，太典了，蚌埠住，跟死了妈一样……你需要我给你上演一下贴吧君子六艺吗？”影子上前叹息一声，不掩饰自己对这个恶灵的厌恶，“我是说你好不容易吸纳了邪魔之王的碎片，觉得超脱了，杀死了我……你口中所谓的弱小的自己。”
那个影子笑了，眉眼中隐约有着冷意：“但我肯定是杀不死，我一直都在。”
庄宁没有说话，影子也没有，两个人对峙，大眼瞪小眼，像是两头暴龙。
气势上还是庄宁占优势，毕竟真实的他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家伙，怎么能跟恶灵相提并论。
但他们看了许久，庄宁还是合上了眼睑，这家伙赢了，他的底线到底还是被触动了。
归家的心绝不会动摇，可看着那个甘愿为你而死的女人，谁都心中会没有一点一滴的涟漪。
尤其是在这茫茫天地，他想到竟然还有人会跟你立下誓约，哪怕是再怎么恶俗老套，你也——
“唉，这就对了嘛，有时候神经别蹦的太紧。”影子笑了笑，这一刻他完成了使命，于是身形渐渐淡去。
庄宁想拦阻下他：“为什么现在给我看这个？”
“我就是你，我只在你想见面的时候出现啊。”影子挠头，他最后一眼看向这个自己，“你的心态要炸了，那无所谓，可你总要知道有人在等着你，不只是你的家人。”
“所以，普瑞赛斯在哪里？”
影子沙哑地低语：“肯定就在这泰拉的某个角落。”
他最后用力地抓住庄宁的衣领，眼睛中有燃烧一般的火焰：“别放弃啊，一定要找到她，她现在只有你了！”
第九十二章 故乡人，今尚在
庄宁醒了。
醒的时候神清气爽，身体前所未有的好。
他身上插满了管道，好像刚刚经历了冬眠，饥肠辘辘，另一面精神却无比地振奋。
庄宁看向日历，俨然翻面，他睡了足足一个月。
竟然有一个月……庄宁皱眉，却不觉烦躁，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心情，于是拿起终端，荧幕倒映出自己的脸颊。
与人类无异。
然而只要沉下心，就能感受那颗尚且在跳动的心脏，每一次把血液输送到全身都会氤氲起莫名的力量。
那就是邪魔之王的碎片。在他沉睡的这一个月，碎片已与他融为一体，他终于获得了力量。
午夜三点，罗德岛一片漆黑，难怪他周旁没有人。
他轻轻地走了起来，按理说一个月没有下地的人行走当是困难的，他却步伐轻快更胜以往，这就是邪魔碎片对他的改造。
他走到了控制中枢，注视巨大的主机箱子，那是prts的核心，罗德岛被挖掘出来时只有个骨架，这个主机也被一同埋葬，后来经过凯尔希之手才解封。
难怪未失忆前庄宁会对罗德岛那么执着，那是普瑞赛斯留给你的遗物，在将要毁灭的世界，她像是诺亚一般与你造了一艘方舟，她知道自己可能登不上，就为你留下来一个系统。
一个……以自己人格为蓝本的超级计算机的精灵！
“博士，你醒了？”prts声音响起，还是那么冰冷。
庄宁合上眼睛，足足酝酿有几分钟，把手按在键盘上输入代码，这一串熟悉的数字他像是从来都不曾忘却。
他按下回车。
顷刻之间，控制中枢的灯光尽皆亮起，就像是舞台上聚光灯尽皆闪亮。伴随着一个指令，罗德岛这头臣封的巨兽开始运转！
这是连凯尔希都不知晓的秘密，罗德岛本就是庄宁所有，他的权限远高于任何人！
荧幕显示正在升级，并搭载新的人格和记忆模块，这需要一定时间，庄宁耐心地等了起来，坐在椅子上，轻轻哼唱起不成调子的旋律。
相当难听不成调子的旋律，可他唱了一遍又一遍，梦中某个女人抱怨过他应该闭嘴，可庄宁觉得自己唱的其实还挺好听的。
身后幽蓝的光束凝出投影，还是那种熟悉的打扮，在梦中，他们一次次相拥。
现在女孩屈膝行礼，自我介绍说：“我是搭载有普瑞赛斯人格的人工智能prts，好久不见，博士。”
这一刻，冰化开了，仿佛经过漫长的时间他们终于重逢，庄宁伸出了手试图触摸，却穿了过去，是啊，这只是一个投影，但他总觉得女孩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他，他和那个人说等一切结束，会带她回家。
庄宁轻轻地微笑：“好久不见，普瑞赛斯。”
这是最近漫长时光中庄宁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容。
深夜，凯尔希的终端响彻，告知博士终于从梦中醒来——她在庄宁身上安置的检测器，为了确保他的安全。
她立刻来到了控制中枢，随即微微地呆愣。
只见那中央指挥作战的地方，穿戴好了黑衣，以面罩蒙脸的男人端坐于正中。
他被一个女孩环绕，女孩也微微一笑，有些讶异地说：“Ama—10，这是你的仆人吗，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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