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许久，他双手把照片退回了希笛面前，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旅人芙兰对我，对这个国家有着特殊的意义。”
回忆着，老人的表情逐渐变得生动，腰脊不自觉挺直，轻轻颤抖，仿佛回到刚读完手稿，恨不得向所有人推荐的年轻时候。
“我自小就喜欢那些旅行冒险的故事，直到继承了这个国家后也是如此，随着皱纹的增长，我能够倚仗且放心的臣子分担了我的政务，让我有了更多的余裕去重拾兴趣。
像是对我遗憾的补偿那样，一件商人送来的，称是‘传说中的旅行者’同款的背包中，我发现了那叠手稿。
寻常故事我已经看腻，无非是财富、美人和名望那一套，但她无比真实的经历深深打动了我，飞行在天上俯瞰风景，那种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感觉，让我一下子回忆起曾经身体还能轻快跑动时的记忆，让我不顾疲倦连夜看完。”
对于被那位魔女影响这点，希笛深有同感，本来想慨叹一声，但捋下来：当不了旅人就只能当国王是吧？
“《芙兰的冒险谭》出版后，受到了国民的一致喜爱，他们说，这个故事不同于过去的所有故事，它真实而且朴素，传递着那种自由的、活泼的气息，有着让人焕发青春的神奇魔力。”
焕发青春……难怪能卖得这么好啊。
该捧哏了。
咽下热可可的希笛腾出空询问：“我听说您后来听了一位旅人的建议，派人打通了直到沿海国家的商道。”
“以讹传讹罢了，”国王摆摆手，十分肯定，“其实没有什么旅人，或者谁都是旅人。”
“最初走出这个国家的，是受《芙兰的冒险谭》影响的国民，顺河向东，带回大量水产卖给贵族，人们才发现水路无比安全快捷，从此和那个国家有了往来。
之后，平稳的商道吸引了更多的商人，钱像流水一样落进口袋。《芙兰的冒险谭》的故事也随着人的活动流传来，众多被故事吸引的游客前来，附近的流民也在国家周围定居，渐渐的，我国就发展成了现在的模样了，大家一致认为，改变就是从那本书出版开始的。”
许是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这些，他的兴致很高，说了这么久话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如同要平息激动的心情。低头一看，手指已经捏得发白。
“呼——那之后，大家接触了很多周边国家流行的书籍，诸如《妮可的冒险谭》，库克、马可等人的游记，俱都精彩有趣，但不过是锦簇繁花的一枝，谁都知道，这里一片泥泞的时候，只有那一朵朴素的花开放着。
在这临近昏聩的年纪，我的国家发生了改变，我很高兴。
我开放了宫殿欢迎所有旅行者，时常与臣子一同聆听他们的过往和遗憾，从中获取经验与启迪，哪怕只是一个没听过的笑话，我也会为它付出一笔旅费，到现在，我国总能得到新鲜的消息。”
他的故事大概讲完了。
一个人，一群人受到故事的鼓舞，改变了国家，喜爱冒险故事，追寻探索的精神，在这个地方生生不息地传承着。
这位初次见面的国王已经白发苍苍，但说到过去的时候，面红耳赤，激动得像路边那些谈论未来的小伙子。
仔细回味着故事，希笛感觉记忆中的那位魔女应当没有那么伟大的精神，但若是得知两个国家因为她变得更好，也会莞尔一笑吧。
“所以，按照惯例，我还是得说些什么对吧？”
他看到国王国王点了点头。
“你的年纪很小，但谈吐自然神情自若，超过了很多旅人，我也认为智慧是不会挑剔躯壳的，希望你能带给我一些有趣的故事，就算生了痔疮，我也会坐在这里认真听完的。”
过不去了是吗？
轻叹了一口气，希笛的手指轻轻抚弄额发，回忆一段过去。
“那么，就作为听了这个国家故事的回礼，我来说一些早年在其他国家听到的故事吧，那是很遥远的地方，我想您应该没听过。”
“请。”
……
第二十七章:托付
希笛幼时在商队的时候，有遇到来自南方的人——比这片大陆的最南方还要南的地方，风土人情全然不同，统合协会的记载中，到过那里的旅行者称之为“魔法的荒漠”。
他要讲的故事，便是那里的诗人带来的。
“阿拉丁与一群孩子在街角嬉戏玩耍……”
这个故事其实与国王先前所说的俗套故事没什么区别，但是希笛的讲述带着浓重的异国风情，国王不时停下来询问一些细节，因此故事讲得很慢，却也因为填充了细节而更加精彩。
听故事的人杯中茶水已经凉了，却还在回味，许久后，国王抚掌感叹。
“因为不了解魔法，所以穷尽了想象力去解释它，天神、精灵和魔鬼……真是有趣的设定啊，或许很适合作为孩子的睡前读物。”
然而原版并不是。
小孩子可没有钱给诗人的，故事的听众基本都是成年人，为了糊口，讲述者竭尽所能地往故事里加各种不必要的描写，这样才能让大人们掏钱。
大家都是成年人，不是▁▁消息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那段描写希笛张不开口。
“下午的时间还很长，”急切的国王起身重新倒了杯茶，“还有别的故事吗？”
“当然。”
……
异域的故事很新奇，国王心满意足地给出了希笛想要的情报。
“……我在悬赏未果后，就派人去了《芙兰的冒险谭》中提到的那些地方，最终找到了曾经见过芙兰的官员，根据他的描述画出了画像。
恰好前阵子我国的旅人到达了中部的国家，王立赛勒斯提利亚，得知一位叫做芙兰的黑发魔女在当地的学院执教，名字和外表都能对上，我想，大概率是本人。”
而在此之前，希笛认识的那些魔女也路过了那个国家，只是在接受委托之前，他还没有开发出念写的魔法，时钟乡附近也没有能画出高还原度画像的能人，仅有口头的描述而已。
能根据这段描述找到人，那些魔女们真的费心了。
现在猜测得到证实，希笛心里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就是怎么去和怎么说服那位成为自己的老师这两个问题了。
至少人就在那里，若是还在四处旅行，世界之大要怎样的缘分才能遇到？
放松后，他有心情问起别的问题：
“您没有亲自前去见她吗？我以为您是那样执着的人呢。”
他美化了“狂热粉”的说法。
老人却是低头垂下眼帘，须发遮蔽了视线。
“若是刚看完手稿的那段时间，我想必会不惜一切前往那里，但到了现在，旅人芙兰已经是我国的一个标志，一种精神，我作为国王，无法像臣子和国民掩饰我的行踪，若是他们问起真正的芙兰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恐怕无法回答。”
眼前的老人不懂魔女，但是懂国民。
每个人心中的旅人芙兰都不同，而一个真实的人，绝对不会与想象重合。
如他之前所说，芙兰是一种信仰，一种积极的探索精神的代名词，现在的国家，承受不了那种精神破灭的风波。
所以，保持着憧憬这最遥远的距离就再好不过了。
“我已经要求那些人保守秘密，在刚发售的第十一版中，插画和正体也有不小的差距，是无法联系起来的，除非是真正与她相熟的人。要让国民们相信旅人芙兰的存在，也要让旅人永远活跃在遥远到无法触碰的旅途中，这对我来说是必须要做的事。”
希笛大致理解了，觉得有些头疼，还好他只学魔法，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呢。
时间已经不早，故事讲了，情报也拿了，点心也吃光了。
看了看外面昏黄的天色，今日王宫造访者也该离开了。
“那么就容我告辞了，这些是我收集的故事总合，魔法能够持续两天，要是喜欢的话可以请人誊写下来。”
“你的故事十分精彩，我期待着你的下次到访，请慢走。”
国王接过念写的纸张放到一边，起身相送，没走两步，忽然站住了，双腿颤抖，面露痛楚。
“您不用送了。”
希笛默默加快脚步，赶在国王说出那两个字之前离开了宫殿，避免这个老人刚刚建立的形象崩塌。
“朕的痔疮……看来必须要想办法了……”
侍者急匆匆上前来，扶着国王到软塌后趴着，痛楚这才缓解。
稍微歇息了下，他翻开了那叠纸页。
第一个故事叫做《一千零一夜》。
沉默许久，国王命人拿来纸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
“把那件东西，带着这个一块送过去。”
“遵命。”
……
晚饭依旧是鳗鱼饭，但是拒绝了鱼排和萝卜，果然还是有一些鱼腥味。
照例两份吃完后，希笛打过招呼离开了餐厅，在这太阳刚刚落下的时刻，绕着这个国家又转了一圈。
魔法的霓虹环绕着这个国家的中心，边缘的地方也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而在大多数的国家，这个时间忙碌的人都该歇息了。
希笛最终还是决定委托商会将他的纪念品带去，只留了最喜欢的那个金属款随身携带。
付出的委托金几乎和货物等价了，好在东西不多，商会表示，会派遣有经验的魔法师运送，大概十天就能送到王立赛勒斯提利亚，到时候会在城外的天空点燃特殊的烟花。
有种违禁品接头的怪异感。
总之是可以接受的速度。
从商会出来，天色已经黑透了。
还是小孩子的旅行者打了个呵欠。
“回去睡觉了，这个国家的标记……就用鳗鱼饭好了。”
……
“国王的信？”
“嗯。”
魔法师打扮的男人将信、一兜沉甸甸的金币和一个精致的匣子递给希笛。
“陛下说，他还是决定把这个给您，希望你能够珍惜他的礼物。”
迷迷糊糊的希笛抱着东西进了屋，先打开匣子。
是一叠纸张，看得出来有经过细心的保存，但质量不行的稿纸还是隐隐有些泛黄，边角显得很脆。
希笛屏住了呼吸，一眼扫过去。
这是，旅人芙兰的故事，原稿。
他小心地用魔法控制纸页漂浮起来，那些漂亮的花体字快速略过眼前，总数量是一百张。
“这可真是，珍贵的礼物啊。”
打开信，这边的字迹就有些潦草了，不过考虑到书写者当时的状态，也能理解。
“前略，相信凯特你已经拿到我视若珍宝的手稿了。
从你展示的照片和交谈时的神色，我判断你也是向往着芙兰的人，仔细考虑后，我决定将它交付给你。
你是见习魔女，并且很有可能成为她的弟子，这也算是一种物归原主吧。
这些年我一直有个执念：芙兰的旅途远远没有结束，那些故事之后的故事始终不为人知。这份戛然而止的手稿能来到我的手上是一种缘分，而今日，我见到你这样年轻却能带来精彩故事的见习魔女，也是一种缘分，一种延续。
作为保管了原稿这么久的回报，容我请求，若是存在‘旅人芙兰的弟子凯特’这样的未来，请一定、一定、一定要将后续的故事告诉我；若是令人遗憾没有延续那个故事，也请你将属于你的旅途故事，告知于我这个爱好冒险、不务正业的国王—ajsjdha痔疮……痛……”
如果没有最后那些胡言乱语就好了。
还有，下次见面要告诉人家真名。
……
第二十八章:文字承载之物
在睡前，希笛快速翻了一遍原稿。
感觉……很微妙呢。
手写体和印刷体有很大的区别，一个人的字迹往往会反应她的某个特点。
这些原稿的字迹是非常飘逸花哨的花体字，但是起顿之间却又流露着认真严谨的气息，增删修改的地方也能看出更多隐藏的信息。
比如这里，隐约能看出来原文是“一个有着暗夜般深沉发色和美丽蓝色眼睛，皮肤白皙耀眼的魔女走来”，前后涂抹了四五处，最后改成十分朴实的“一个黑发的魔女”。
此类修饰词的涂抹是最多的。
仅是透过那些涂抹，不难理解写作者背后的斟酌和苦恼。
这让希笛想起玛尔曾经跟他说过的事：
“小希笛，你对青春期的孩子怎么看？”
“开始发育，成长，朝气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