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呃,再具体一些,比如思维方式。”
“嗯,思维成熟后,能够理解的信息增多,开始考虑自己以外的其他个体,思考人与世界的关系。”
“好了我直说啦,青春期,是幻想时间。
思维相对孩童较成熟——或者自认成熟的他们,会开始渴求存在感和承认,表达和自我表现,在书桌上刻字、喜欢扮演,幻想自己是有名的魔法师,或是经历过各种奇幻的冒险。
而其中不乏人把那些可爱的念头记叙下来,嘿嘿嘿……”
说到这里,师父的表情又开始放肆起来。
希笛才得知,她做了一个简单的人偶,在公园诵读某人三年前青春期的笔记。
——万幸她至少改换了角色名。
但这并不妨碍某个成年男人在隐蔽的地方以头撞树。
那几天玛尔的心情都很好。
现在,拿着这份原稿,希笛看着那些修改后歪歪扭扭,像是害羞的字迹……
——有机会读读看好了。
希笛小心地将这个匣子收进随手的挎包,郑重地摆在枕边,金条什么的丢到一边放衣服的包里。
睡前,希笛按照习惯整理记录,笔记本上写下使用的假名以防出错,地图上也标上了鳗鱼饭的标志,最后还画了一个圆。
意思是:他会回来的。
……
第二天一早,希笛在登记后离开了这个崇拜旅人的国家。
阳光洒下,温度上升,希笛压低了帽檐遮挡光线,同时拉升高度,免得被晃了眼撞到树上。
广袤的天空下,成群结队的候鸟与旅人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它们要飞到温暖的地方度过寒冬,而希笛也需要去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所以他们是同路。
只是这些灰白的鸟儿速度堪比一般水平魔女的水平了,寻常的魔道士尾巴都追不上,难怪连魔法师都有向往成为它们的。
希笛倒是能飞得比它们快很多,但消耗太大,没必要,它们靠近后,他就拉升了高度“礼让”过去。
这些朋友可是字面意思的直肠子啊,你不客气,它们也不客气。
魔力和森林的气息接近,因此在野外时,飞行的魔法师只要不做出奇怪的动作,就会被它们当做某种体型大的同类。
灰雁们排列着队伍整齐飞过,希笛飘在半空中,距离近到能看清它们灰白的羽毛。
“……不知道味道是什么样的。”
他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头雁晃了晃,加快速度。
……
赶路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无聊的,偶尔看到奇特的风景,希笛也只远远看上一会儿,留下足够念写的印象,没有下去的意思。
临近傍晚时,如地图所记录的,周围出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明显清理过的植物和平整的道路,一个木牌标注附近的国家位置。
嘴里叼着削成细条的鱼干,希笛晃晃悠悠路过一片枫红的树林,树叶的颜色如沁出了血一样鲜艳,再过一段时间覆霜之后,就会变成凝血的暗红,到时候会阴森很多。
野外的树木不会那么整齐,其他植物秋叶的金黄色也混杂其中,俱都十分明艳,看久了令人眼花。
这是一年最后的灿烂了吧。
希笛放慢了速度。
时钟乡也快到这个季节了吧,今年又没能和瑟琳娜一起赏枫。
瞧呐,鲜红金黄交织的树叶、褐色的树干,铺满地面的落叶,以及快被落叶遮盖的、满身血迹的人形,真是美好……
嗯?
眼睛有点花,希笛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再看过去,确实是个人。
一身有些破烂的服装,沾满了血迹,一阵风拂落他身上的落叶。
希笛降低了高度,在有些晃眼的光线中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失血量……安息吧,尘归尘土归土。”
低头默哀一句,希笛转身就走。
“咳……咳咳!”
地上的男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像是在表示他还有救。
“……”
“请……救救我……”
伤者声音十分虚弱,勉强睁开眼,看到了半空的旅人,可没说两句就剧烈咳嗽起来,像是挤出了最后的力气,用注视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来人,心里满是焦急。
是最棒的情况,对方如外表那样稚嫩而富有爱心,落到了地上,扫帚飘在一边走到他面前来。
“你没事吧?”
“我……咳咳……我需要帮助,南边有强盗在追杀我!”男人气若游丝,右手挪了挪,试图抬起来,“我没有力气了。”
一步,两步……
踩碎落叶的声音逐渐接近,男人颤抖着手臂似是要回应施救者的好心。
“——拿来吧你!”
在希笛走到男人近前半个身位的时候,奄奄一息的男人骤然暴起,一把攥住希笛手中细长的物体扯了过去。
“哈!老大,又是个呆瓜,魔杖到手了!”
四下“簌簌”声响起,一个又一个男人从枯叶覆盖的地洞中钻出,看到希笛一身象征魔法师的精致长跑后都眼露精光。
“哈哈哈!你干得好,你干得——你干的是他妈什么啊?”
大约是老大的人走过来拍打着装死男人的肩膀,刚想接过魔杖,像前几次那样示威性地折断时,却发现手下捏着的这东西,它不对劲。
“肚子再饿也不能直接抢别人的东西啊,可以向小狗狗学一学,跪下来求我的话,鱼干还是有的喔。”
希笛如此嘲讽着,低头一看,皱起了眉头,拿出手帕擦起手指来,刚刚替换魔杖的时候,口水沾到手上了。
本以为对方至少会再演一会儿的,但既然对方不配合表演,他也不能视而不见了。
想来也是,连叶子都粘不住的血迹、风格混杂的服装、小树林叶子扒光也凑不齐的落叶……这样的漏洞百出的陷阱,指望执行者精巧也是他想多了。
“鱼干?鱼干!死小鬼!”
老大一把抓住那根白色的鱼干,愤怒地要将它生生掰断,但是鱼干这东西它加热后就不是脆的了,像是某些人,一掰就弯。手感非常糟糕,老大又气又急,干脆扔到地上跺了两脚,碾进泥土和树叶里。
“我讨厌浪费食物的人……算了,估计你们也不会听,最后的机会,现在坦白从宽我会下手轻点,你们刚刚,说了‘又’对吧?”希笛举起魔杖。
理所当然,这些盗匪完全没有搭理他,甚至盯着他手上镶嵌着宝石的精致魔杖,表露出浓烈的贪婪。
老大抬起手,强盗们举起了家伙。
是枪。
“呆瓜魔法师,时代变了啊!”
……
第二十九章:凝固在冬中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但在枪子儿下没区别了,就是东西要被打烂有点可惜啊。”
如此说着,他们十分娴熟地拉开了距离,摸出纸包往枪管中填充粉末和铅丸。
“呼——”
希笛很想说点什么,回忆了下他在商队时大家遇到毛贼的情景……算了,脏话太多。
“真是被看扁了啊。”
他不再多言,轻轻挥舞魔杖,一片软绵无力的白雾缓缓扩散开来。
“吓傻了?”
“第一次遇到这么弱的魔法师哈哈哈!”
“注意点别打太散了,说不定还能用……”
饱含恶意的笑声和污言秽语,即使当做遗言来听,也让人皱眉呢。
“——嘭嘭嘭!”
硝烟弥散,弹丸撞进飘来的白雾里,希笛轻轻挥舞魔杖,缓解了冲击,子弹如石子落进水里,声响后再无动静。
老大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顶着那么多通缉还能活到今天,还能讲义气不成?当然是因为谨慎狡猾啊。
见机不妙他就果断往后撤,甚至完全没有提醒同伙的意思,手下死了就死了。
但为时已晚,白雾受到惊扰,某种精巧的平衡已被外力打破,苍白扭曲了形状,如同野兽一般扑面而来。
在某个只有思维能达到的瞬息间,一些人想到了故乡的冬季。
随即,极致的低温在碰触之刻便摧毁全部的感知,快到神经来不及传递信息,他们最后感受到的,还是秋日的温暖。
“呜——”
魔力总量不多,只持续了一瞬,接着风声皱起吹散冷气,只有令人战栗的低温存留在此地。
“啪嗒、啪嗒。”
一片片树叶落下,落地居然是坚硬的声音。
“噗通。”
几个扭头逃跑的强盗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在引力的作用下,如一具雕塑那样倒在地上,四分五裂,没有半点液体流出。
呆愣在原地的反而留了个全尸——至少现在是,之后融化会是什么样子,希笛也不知道。
最糟糕的是跑得快但还没跑出的那种。
那个被叫做老大的趴在地上,在某种人体的神奇力量支配下,双手扒着半截身体努力往远处,内脏肠子和模糊的血肉拖曳在地上,热气散去,凝固在这片冻土,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
以他腰部以下为界,俨然是苦寒地狱的景象。
希笛打了个喷嚏,裹紧长袍从另一侧绕了出来。
“太阳真暖和啊。”
他享受的眯起眼睛。
失去力气,形如恶鬼的老大抬起头来,青白的面部冻僵,只有一对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像是要将他铭刻最深沉的噩梦中。
他的胸口不再起伏,微弱的声音却顽固地传了过来:
“杀……你这个……杀人犯……”
希笛蹲下来,当着他的面削了一条鱼干叼在嘴里,嚼嚼嚼,十分敷衍地回应道:“哦。”
就这样,直到他断气。
魔法真是方便,连他这个杀鸡都觉得麻烦的人也能轻松处理大家伙。
很多人教过希笛珍视生命,爷爷、芙兰、玛尔、瑟琳娜、艾琳诺阿姨、海曼叔叔……所以他起手就是最保险、范围最大的杀伤性魔法。
在小的时候商队就示范过该怎么处理强盗:抓起来,割喉,吊在商道的树上,为了避免给周边添麻烦,一个都不能放跑。道路的安全就要靠这样的标志来示警。
稍微活动了下,希笛才感到暖和起来。
这招是他幼年时用过的,到现在重新练习才发现是有多困难,要将魔力形成这样精巧的结构,现在的他只能在运气好的时候做到,构造出错,就是很普通的冰棱魔法,那样说不定比较容易让他们接受。
接受自己的死法。
魔法的原型希笛猜测是被称作“霜云”的现象。
天空的极高处存在某种特殊的云朵,在稍稍碰触之后,便会瞬间凝冻,防护不够严密被冻伤的魔法师不在少数。
在放大镜魔法的辅助下,人们发现那是一些温度极低、极其微小的水滴,正常来说应该已经是冰晶的状态,却不知为何没有凝固,维持着一种神奇的平衡。
而在魔力的催化下,温度还能更低,再精细地将那些水滴表面覆盖魔力,就能稳定下来,只等轻微的外力撞上——
被封锁的低温就会瞬息扩散,将周围化作雪国,并且约束水滴的魔力在那一刻也会爆发,极其细微的力量通常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在正常人身上,可惜大多时候已经是坨坚冰,一阵密集而轻微的震动后,就不是小孩子能看的了。
希笛也是翻书看到后才跟自己的魔法联系起来,越是长大,他就越是觉得幼年的自己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