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一张，两张……
没卖出去的旧报纸一张张往前，直到师父刚刚停留的地方：
「特大消息：贩卖人口集团首领见报！涉及189个家庭的惨剧！」
居中的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慈祥的女性，真让人想不到是那样的罪犯，组织拐卖了189个——甚至更多孩子。
报纸上揭露了这个骗子可憎的行径：靠着花哨的表演和混入药物的糖果，蒙骗小孩子，再贩卖给富豪们，已知受害者的年纪最大不超过9岁。
是个专门针对小孩子的渣滓，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我如此判断。
和希拉对视一眼后，她找了便宜旅馆住下，我给了书店老板三枚铜币，买走了那张报纸，顺便让他见到师父时告诉她旅馆的位置。
○
师父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满面的困倦告诉我们她完全没有休息，我知道她一定是急着说些什么，那一定是要和别人分享才不至于被悲伤冲垮的故事。
有了弟子后，师父就说她越来越脆弱了，等我们出师她就该回到老家过平静的生活了。
果然之后没有一年，她就授予了我们魔女的证明，回到了故乡，在那时，她已经能够承受过往了。
她坐在我的床上。
希拉的房间充满烟臭味，我们通常会开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大的我和师父一起睡，只在偶尔旅费不足的时候开一间。
似乎蛮常见的？
回过神来时，师父已经盯着我有一会儿了，我是有那样一紧张就胡思乱想的毛病。
「芙兰，你有过后悔的事吗？」
我连忙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有很多，但绝没有那种铭心刻骨的事情，我在家乡的十三年平淡乏味，仿佛要将全部的精彩都凝结在离开前的那七天。
跟随师父后的日子很有趣，但在她的智慧与实力下，我至今没有遇到太过糟糕的事情，要说后悔，大概只有经常被她忽悠着交出储蓄吃大餐这样的事，那不适合在现在说。
这样看来，我真是幸运呢。
「我在旅行中遇到过很多后悔的事，很多时候都只能用‘我是个旅人’这样的借口才能逃避掉，到现在我本以为能接受的……」
她说起了过去的事。
从某个小国的孤儿院偷偷溜出来，到成为魔女之间的事她并没有细说。
「……因为故乡的记忆，我有时会很在意小孩子。那一天，我从水里捞起一个婴儿，他有着十分漂亮的红色眼睛，头发应该是白色的。非常可爱的一个孩子。
我在周围停留了两天寻找他的父母，那是我第一次照顾小孩子，小小的，那孩子不哭也不闹，只有饿的时候和大小便前会喊出声来，真聪明呀。」
老师眼神中闪过的神采可以称之为柔软。
「那是我第一次照顾孩子呢，闹出了忙昏头给孩子喝咖啡、吃面包的事，那孩子抱着有他半个身子大的面包，呆呆看着我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
这是个注定悲剧的故事，我和希拉都一言不发，看着桌上微微荡漾的茶水。
「在路人的帮助下，我才知道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复杂的东西，只好咀嚼碎了喂给他，想想真是不好意思……因为这样的生疏，我被举报给了卫兵，当时邻国有人贩子行动的消息，我掏出了魔女的胸章才证明身份。
第三天，他的母亲找来了，是一位笑容慈祥的女性，她安抚孩子的娴熟技巧与慈爱的面容让我放下了心，有这样的母亲，那孩子的童年应该会很幸福吧。」
老师紧紧抓着帽子，我第一次看到那样不甘心的样子。
「我被骗了。」
「那份报纸，迟到了三天，而我迟到了三年。」
像是呼吸不畅那样，师父放下了帽子，脱去长袍挂在一边。
连一向活泼大条的希拉都不再说话，我颤抖着声音问出来了。
「师父，您到那个国家看见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她说，「那里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
说完，她蒙上了被子，在我们这两个弟子的看护下，十分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走出门前，我听到了这样的微弱声音。
「哗啦啦——」
微弱的话语被落下的雨水全部掩盖。
○
以一枚银币的代价，我在旅馆老板那里得知了后续。
「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真可怕，我们这都不会聊起那个的。」
下雨天老板无所事事坐在柜台前，听到我的问题后一脸惶恐的样子，但以金钱为信仰的他还是克服了恐惧。
「是叫哈默尔恩的国家，前段时间，国民一夜之内死完了，调查的人说全部的人都躺在床上，大多还在笑，像是在美梦中就死了，真可怕，现在大家都不敢提那个名字了……」
我无视他试图加价的算盘，追问。
「全部吗？」
「反正附近的国家都没见过人。」
他说有一段时间没消息了，那大概是真的没人活下来了。
这附近有很茂密的森林，我猜想或许是森林的魔力暴动了引起的现象吧，这种事情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
○
老师还是有些在意那个国家的事，直到我们离去许久。
我从她的经历中了解到旅行并不美好的地方：一直沿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前进，说不定会在某天回到熟悉的地方，知道某些本不该知道的后续。
命运一度仁慈，蒙上了她的双眼，人却自己回来目视那血淋淋的真相。
那真是太残酷了。
……
第十一章:瑟琳娜
回到时钟乡的第一件事是来到郊外的墓地。
一块气派的墓碑上写着“雷歇尔”的名字。
坟墓大概是死人存在感最高的地方了。
这是他的二儿子准备的，大儿子甚至连葬礼都不想办。
希笛使用魔法，让墓碑旁生长的野菊花盛开，小小的花骨朵在雨里飘摇，聊表怀念。
他在这的熟人不止一个。
两块光秃秃的石头立在不远处，显得十分寒酸，当年这位不愿意为他父亲的葬礼掏一分钱，没想到几年后，也没人想为他掏一分，不知道他们到了下面有没有脸见熟人。
墓碑还是希笛用魔法削出来的，可以的话，他更想把这对夫妻的骨灰盒扔到垃圾桶里，但仔细想想会给人添麻烦，还是算了。
到底是瑟琳娜父母，就当是最后的情分。
“死于强盗入室纵火，连尸体都焦黑一片”。
至少大家相信的是这样。
希笛酝酿了下情绪，很想一口唾沫吐在墓碑上。
但他的头发不是金色的，不是什么天生的恶人，从小到大也认真学习过文明礼貌……
于是他只轻轻挥了挥魔杖。
一只路过急切赶路的鸟，“啪嗒”一声减轻了负重。
……
一年没见，街上几乎没什么变化。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个缓慢的时代，几十年下来街道不过褪几分颜色。
老旧的路面坑坑洼洼，被吹落的青绿叶子在水洼中晃荡，微雨中，行人的脚步踩碎水面。
希笛抬起头，眼前是一栋略有些古旧的房子，门口的铁栅栏已经生锈，庭院中空荡荡的。
这是瑟琳娜朋友的家，希笛记得那个女孩叫……艾丝黛儿，有着瑟琳娜喜欢的薰衣草色头发的女孩，魔法上天分很高，在瑟琳娜父母死前出国学魔法了。
因为经常来玩，艾丝黛儿的父母对瑟琳娜也很熟悉，希笛与他们也接触过不少次，经过这样那样的事，瑟琳娜暂时寄居在他们家，他强硬地付了一笔生活费，这边最让他放心的反而是那两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
二叔？他除了自己连条狗都养得够呛，只能说勉强像人，这还得跟那夫妻对比。
“叮咚。”
怀揣着稍微有些复杂的神情，希笛按响了门铃。
“咚咚咚——”
小孩子特有的轻盈脚步声来到门前消失不见，门小小地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只鲜红色的眼睛谨慎地盯着外面。
希笛微微俯身，与那只眼睛对视，露出期待的笑容：
“我回来了，瑟琳娜。”
红瞳中的谨慎立刻被惊喜取代，房门打开，娇小的女孩子跃起扑进希笛的怀里，用力搂住他的脖子，连话都慢了半拍。
“——哥哥！”
薰衣草的香味在鼻尖萦绕，略有些痒痒的。
大概率是女孩的长发碰到了。
希笛凭借优秀的魔法技艺，立刻判断出来妹妹的变化，“嗯，重了几磅。”
“哥哥讨厌！”
小女孩娇嫩地喊了声，用脑袋撞了撞希笛的肩膀，松开手滑了下去，直勾勾地盯着她阔别一年的哥哥：“唔！我也要看看哥哥有没有变。”
希笛保持着与她对视。
不出五秒，瑟琳娜低下了头，扯着衣角支支吾吾起来。
小丫头片子。
“长高了差不多两寸呢，重一些很正常。”
最后还得是希笛安慰她。
“瑟琳娜，是谁来了？”
这时客厅走来一位中年女性，保养得很好，只有眼角不明显的皱纹暴露了年纪，带着股书卷气，大概率是魔法师。
走来一看，“小希笛回来了！”
她眼角瞥到希笛胸口的桔梗花，眉眼又弯了几分，嘴里倒是抱怨：“已经通过考试了？怎么不寄信回来说一声呢？这两天下雨我都来不及准备食材。”
艾丝黛儿出国后，他们是真的把瑟琳娜当女儿看的，希笛四舍五入算是半个孩子，长得可爱天赋又好，跟他们女儿的关系也不错，以后说不定能把四舍五入去掉。
要知道，魔法师的体质，九成以上是靠遗传。
“所以我回来了，好久不见艾琳诺阿姨。”
希笛上前抱了抱她。
艾琳诺当然不会真的和一个孩子计较，光是看着这孩子可爱认真的样子她心都要化了，这几个孩子多省心，瑟琳娜也很听话乖巧，相比之下……艾丝黛儿？那是什么？
那就是块叉烧，不，木头，走了一年连封信都没有，上次回来还是瑟琳娜家里出事……等下，可别——
艾琳诺隐约记得，魔女这一行，内部消化的可不少啊。
心里想着这样那样的事，艾琳诺表情不变，“快进来，在门口站着做什么，衣服湿了吗？要不下去洗个澡吧，今晚就别走了，我给你腾个房间，衣服的话……你海曼叔叔下班还有一段时间……”
被突然的热情裹挟进来，希笛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但一只手被阿姨牵着，另一只手被瑟琳娜死死抱着，两手空空一脸迷茫。
他在这边有房子的来着，只想来看看妹妹，最多吃个晚饭，怎么忽然就要留宿了？
“晚饭食材有点少，煎血肠、培根、蔬菜沙拉……嗯，面包有点少了，我待会儿让海曼带一些回来！”
“已经有些夸张了，艾琳诺阿姨。”
希笛感觉自己都要被两个人架起来了，脚下空空的。
“一年没见了嘛，这算什么，明天中午我再给你露一手。”
“请务必让我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