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希笛顿了顿,双手缓缓揽住师父的腰肢,郑重地说:“嗯,我记住了。”
“别的话我就不说了,寄信的时候记得放照片,我会想你的。”
“一定。”
玛尔这才放开他,站起身来,深紫的眼睛在此刻格外有光彩。
希笛有些难为情,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偶来,“这个,之前说过的礼物。”
是他自己样子的布偶,二头身,五官比例夸张了些,显得很滑稽。
玛尔轻笑出声,双手接过来放到胸前的口袋里。
“这是您,”希笛掏出另一个人偶,正是玛尔的形象,他当着师父的面把人偶收进怀里,“无论到哪里我都会带着的。”
“就这样,我该走了。”
希笛语气略微有些急促,控制着扫帚飘下来,同时悄悄用冰魔法让脸色变得正常些。
玛尔终于按捺不住情绪,“还是等晴天再走吧……”
弟子按下尖顶帽,侧坐到魔杖上。
“雨天的话,会让人印象更深刻吧。”
他回过头来,努力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这一刻,玛尔捂住胸口,感觉天晴了。
……
视野中只能看到一个小点。
人偶魔女揉了揉胸口的布偶,挥手,屋内所有的门窗紧闭,风雨声小了很多。
她一步一步走进那个孩子的房间。
魔杖轻点,回溯的魔法展开,没有魔力的凡物难以抵抗,柜门打开,清洗过用魔法烘干的床单和收起的被子回到床上,恢复了先前的样子。
魔法师鲜少有邋遢的,再忙也不至于连挥一下魔杖清洁的时间都没有,希笛更是不清理就不会坐到床上的类型,因此被褥其实非常干净,空气里带着糖果的气味,若即若离。
玛尔深吸一口气,仰面扑到床上,捧着弟子的布偶不断蹭着脸。
魔杖闪亮的光辉中,念写的魔法不断发动,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如雪花般落下,刚见面时的希笛、侍应生打扮的希笛、睡衣希笛、佩戴桔梗花的希笛……
拘谨的、青涩的,自信的、苦恼的……最后是刚刚那张,面颊红如秋叶的微笑。
魔女深深呼出一口气,抬手接住那张落下的照片按在胸口,在充盈的情绪中沉沉入睡。
第十章:时钟乡罗斯特洛夫
昏暗的天幕下,闪烁着光辉的护盾遮挡了风雨,因此飞行的速度慢了很多,大致与一般魔道士差不多。
第一目标并不是崇拜魔女芙兰的国家,而是时钟乡罗斯特洛夫的方向,毕竟他的家在那。
什么叫你不是孤儿吗?太失礼了吧。
虽然严格来讲也是事实。
但仔细想想,他一个人怎么可能从哈默尔恩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还活到这么大的。
扫帚在空中稳稳当当,只需要输出魔力维持就好,在满世界的雨声中,希笛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
……
一年前他就是以这样的速度飞过来的,起因是听闻多萝西的人偶很有意思,也有一位魔女,才在周边的国家中选了这里。
至于为什么不待在自己的国家……因为那里的魔女都不喜欢他。
这里要说明下魔女的存在了。
大部分魔女在通过考试时就会被各自的国家拉拢,出师后不出意外都会留在本国定居,遇到战争、地震、洪灾等天灾人祸时,就是她们发挥作用的时候。
作为最高位的魔法师,她们的存在意义也不仅在于武力,她们可以是医生、教师、设计师……她们手中的魔法能做到很多人力不能及的事。
要是幸运一些,投资了那种有天赋有毅力的魔女,得到的反哺更是能恩泽数年甚至数十年。
以玛尔举例,她的人偶作为尖端产品享誉周边,带动了整个人偶国的制造业和旅游业,光是贩卖人偶的税收都让周围的国家眼红。
拥有魔女就意味着国家稳定,国民不会被游荡的魔物或者野兽威胁,也不会因为天灾或一场疫病就全国完蛋,是令人安心的存在。
普通人做不到的事,魔女可以做到,普通人对付不了的敌人,魔女可以解决,逢山开山遇水架桥,集军民农为一体,用过都说好。
拥有这样的能力,佩戴星辰胸章的魔女们在大部分国家都是受人尊敬的存在,尤其是时钟乡罗斯特洛夫这样相对中庸的小国,魔女们更是一个比一个骄傲。
——而且没用。
时钟乡太和平了,她们连魔法的修习都十分懈怠,成为魔女后的实力说不定还没有见习时的强。
然后她们遇到了一个不到十岁,比她们年轻比她们聪明还比她们漂亮(?)的小孩子。
那时候希笛还不怎么会说话,跟某位魔女请教后,他恃才傲物的名声就在时钟乡传开了,以至于再找不到第二个请教的人。
要问他说了什么的话,只有一句话——
“您好像,不太擅长这个啊。”
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小孩子的话总是伤人嘛。
这就是他会来到人偶国多萝西的理由。
想想也是很幸运,小时候遇到那位灰发的魔女,三岁遇到那位长着角和翅膀的女性,六岁落水后的心理阴影被芙兰解开,九岁遇到玛尔……
仔细想来,他的成长与魔法和魔女们紧密相连,每一次邂逅都是幸运。
这也是他憧憬魔法的原因吧。
……
路上见到很多长满植物的废弃建筑,有些更是坍塌成了一团不好辨别的矮堆,在这个时代,迁徙是再正常不过了。
野兽、魔物、水源、食物……
居住在野外的人们有各自的理由,也往往被生活所驱赶着,如同牧羊。
那些废墟让他想到真正的故乡,那个叫做哈默尔恩的失落之城。
据说已经成了静默之域,魔法统合协会的调查没有任何结果,无法也不能公开,得不到确切消息的人们,遵照趋利避害的本能都远离了那里。
旅行魔女寄回来的消息说,那里已经长满了藤蔓杂草和各种植物,森林的魔力彻底侵蚀了建筑,鸟兽多了一片栖息地,人类曾居住的地方,在倒塌前能为它们遮风挡雨很久,算是发挥最后的余热吧。
当年他带着一兜金币离开,半路上因为诈骗和各种各样的事,只剩下三十枚左右,好在遇到了一个同样具有异类血统的人,他叫雷歇尔,今后的岁月里,希笛喊他爷爷。
希笛的三十枚金币帮助雷歇尔的商队度过了难关,几年后兜兜转转来到时钟乡定居,雷歇尔的年纪也大了,四年前患上连魔法也解决不了的病症。
活到五十多岁,算是喜丧了。
他走得很安详,死前抓住希笛的手说,他有了孙子,儿子虽然不争气但还算听话,大儿子更是给他生了个孙女,可惜没抱几次……
人生哪能没有遗憾呢。
然后坟上还没长草,两个儿子就因为家产分道扬镳,老爷子的遗嘱将财产专门给希笛留了一份,他年纪小又被两个名义上的“叔叔”忽悠,大约三分之二被他们或是合同欺诈,或是买通雇员拿走了。
然后精彩的来了,叔叔们觉得老爷子那一套经营方法落后时代了,出售了大量不动产,各自重组了商队开始开拓新的市场,他们很有想法,但是怎么说呢……
举个例子:
老大在本地购买了大量精美的钟表,运到有时钟国之名的某个国家。
当然没卖掉,反而被当地的奸商忽悠,觉得时钟国的钟表很有特色,或许能在时钟乡引起新的潮流,便宜处理货物后,又带着当地的钟表回了时钟乡。
嗯……
折腾两年后,什么都没做的希笛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富。
在来到多萝西前又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和叔叔们不能说形同陌路,只能说不出意外老死不相往来,若不是有个妹妹,以及雷歇尔爷爷当年的老伙计们,他都不想回去。
说到妹妹。
希笛念写出照片,那是个有着蓝色头发,笑容灿烂的女孩,背景在一片薰衣草田里。
背景一点点变得漆黑,像是燃烧殆尽的木头残骸。
果然,他记得最清的,还是在火焰中扭曲的面容。
“一年没见,你长大了吗?”
“——瑟琳娜。”
……
等到雨势小了些后,希笛全力加速,在魔力耗尽前回到了时钟乡。
此时天色刚刚昏暗下来,距离天黑大约还有一两个小时。
飞得越低,魔力的消耗就越少,有经验的旅者们都是贴地飞行的,但遇到山崖、树林、河流这种地势就没办法了。
精神感觉还好,一路上的风景很不错,湿润清新的空气十分提神,除了屁股有点疼没别的感想。
只是魔力大量消耗后,类似虹吸效应的原理,淤积的魔力试图往外挤填满空荡,身体开始些微的疼痛。
他已经习惯忍耐,收起扫帚背上背包,走向城门的方向。
远远的,士兵们看到一个小小的影子走过来,短靴上水珠滑落,衣服却没有半点打湿的痕迹。
下雨天不打伞还没被淋湿,必定是等级不低的魔法师,城卫端正了态度,可确认过来的真是个小孩子后还是有些惊愕。
“我是回乡的。”
希笛主动打了招呼。
两位士兵这才反应过来。
“哦抱歉,您看起来实在有些小……”
不太会说话的样子。
另一位咳嗽一声,翻开登记簿,打断同僚的话:“请问您的名字是?”
“希笛。”
“啊,查到了!年龄是……九岁?出境时间去年,今年就是十岁?”
士兵更加惊讶地看过来,视线扫过桔梗花后,又和善了几分,两人挺起胸膛,齐声说:
“欢迎回到罗斯特洛夫!”
……
间隙:过往之影
○
某个并不美好的午睡之后。
不美好的原因是回忆起了旅行时被师父支配的种种不堪,那些往事有些让人哭笑不得,有些却沉重到令人呼吸困难。
比如我刚刚梦到的。
那一天糟糕的天气我现在还记得。
○
昏暗的天空下,云低到我再抬高一些就能碰到的样子,稀疏的蜻蜓在我们脚下飞过。
远处是一条浑浊的河流,像是爬行的蟒蛇那样丑陋,附近的国家叫它威悉河。
我们在城镇落下。
我的师父——教授我魔法的旅人,好像是看到了熟悉的地名,厚颜无耻地站在书店前白看起了报纸,一直翻找着什么。
她的表情逐渐沉重,以至于连店长都不敢来打扰。
「芙兰!」她看向我,接着是我的师妹,「希拉!你们在这里等我!」
她的表情让我明白,这次不再是坑骗弟子们预付住宿费的伎俩,那样毫无理性而焦急的情绪,我从未在冷静优雅的师父脸上见过。
师父召唤出扫帚匆匆离去。
我的师妹——我一般不这么叫她,希拉走上前去,整理起师父刚刚翻看过一团糟的报纸,如果越翻越乱也能算整理的话。
她叼着烟不良的气息也令老板望而却步。